第16章
- 洛麗塔
- (美)弗拉基米爾·納博科夫
- 1629字
- 2019-07-01 14:49:19
我在城里吃了午飯——好多年都沒有這么餓了。等我緩步走回家的時候,房子里還沒有洛的蹤影。整個下午我都在沉思默想,暗自籌劃,樂滋滋地玩味著上午的經歷。
我為自己感到得意,沒有損害一個未成年人的品行,就竊取了一陣甘美甜蜜的亢奮。絕對沒有造成什么傷害。魔術師把牛奶、糖蜜、滿是泡沫的香檳酒都倒進一個年輕女子嶄新的白色手提包;你瞧,那個手提包仍完好無損。我就這樣精巧地構思出我的熾熱、可恥、邪惡的夢境,不過洛麗塔還是安全的——我也是安全的。我瘋狂占有的并不是她,而是我自己的創造物,是另一個想象出來的洛麗塔——說不定比洛麗塔更加真實,這個幻象與她復疊,包裹著她,在我和她之間漂浮,沒有意志,沒有知覺——真的,自身并沒有生命。
那個孩子什么都不知道。我對她什么都沒干。而且也沒有什么妨礙我把這種行為再做一次;這種行為對她的影響微乎其微,就好像她是銀幕上晃動的一個有血有肉的形象,而我則是一個在黑暗中手淫的謙恭、駝背的人。下午在一片岑寂中不知不覺地緩緩過去,生機勃勃的參天大樹似乎了解內情;我又受到欲望的折磨,比先前甚至更為強烈。讓她快回來吧,我向一位外來的上帝[1]祈禱,趁媽媽在廚房里的時候,讓長沙發上的那場戲再演一次,行行好吧,我那么可怕地對她傾心愛慕。
不,“可怕”這個詞不對。新的歡樂的夢想使我內心充滿了喜悅振奮,這不是可怕,而是可悲。我把它稱作可悲。可悲——因為盡管我有熾熱的、貪得無厭的性欲,但我卻打算以最強烈的力量深謀遠慮地保護這個十二歲孩子的清白。
現在且看看我的苦心付出了什么代價。洛麗塔并沒有回家——她跟查特菲爾德家里的人去看電影了。餐桌比平時布置得更為雅致,你看多怪,竟點著蠟燭。在這種令人厭惡的氣氛中,黑茲太太好像按著鋼琴琴鍵似的輕輕摸了摸她盤子兩邊的銀餐具,隨后笑盈盈地低頭望著她的空盤子(她在節食減肥),說她希望我愛吃那種色拉(照一本婦女雜志上說的做法做的)。她希望我也愛吃那些冷切肉。那是一個十分美好的日子。查特菲爾德太太是一個可愛的人。她的女兒菲利斯明兒就要去夏令營。去三個星期。已經決定,洛麗塔星期四也去,而不是像最初計劃的那樣等到七月。而且在菲利斯回來后仍舊待在那兒。一直待到開學。真是一個美好的前景,我的心肝。
噢,聽到這個消息我多么吃驚——因為,這不意味著正當我暗地里把我的寶貝兒據為己有后,就要失去她了嗎?為了解釋我的惡劣的心情,我只好又使用早上已經假裝過的牙疼的辦法。準是一顆大臼齒蛀了,膿腫的樣子就像用黑櫻桃酒浸泡過的一顆櫻桃。
“我們這兒有一個十分出色的牙科大夫,”黑茲說,“實際上就是我們的鄰居奎爾蒂大夫。我想他大概是那個劇作家的叔叔或表哥。你覺得一會兒就不會疼了?好,隨你的便。秋天,我要請他把她‘穩住’,像我母親常說的那樣。這也許可以叫洛受到一點兒約束。這些日子恐怕你一直給她攪得夠嗆。她走以前,我們免不了還要碰上兩三個吵吵鬧鬧的日子。她干脆就不肯去。我承認我把她托給查特菲爾德家的人照管,就是因為眼下我還不敢單獨面對她。這場電影也許會叫她平靜下來。菲利斯是一個很可愛的姑娘。洛壓根兒沒有理由不喜歡她。真的,先生,我為你的這顆牙齒感到十分不安。要是你的牙還疼的話,那么完全應當讓我明兒一早立刻去和艾弗·奎爾蒂聯系。你知道,我覺得夏令營相當有益身心,而且——嗨,像我說的,那完全要比在市郊的一片草地上悶悶不樂地想心事,使用媽媽的唇膏,追求靦腆的、研究學問的先生,為了一點兒小事就亂發脾氣合情合理得多。”
“你能肯定,”我終于說道,“她在那兒會快樂嗎?”(這句話說得軟弱無力,非常軟弱無力!)
“她最好去,”黑茲說,“也不會光是玩耍。夏令營是雪莉·霍姆斯組織的——你知道,就是《營火少女》那本書的作者。營地生活會教多洛蕾絲·黑茲在許多方面得到成長——健康、知識、性情。特別是對別人的責任感。我們要不要拿著蠟燭到外面的門廊上去坐一會兒?還是你這就想上床睡覺,讓那顆牙不再疼呢?”
讓那顆牙不再疼。
注釋:
[1]基督教是從希伯來人中興起的,所以這么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