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4重人格
- (美)卡梅倫·韋斯特
- 5903字
- 2019-07-02 12:25:01
第一章
我仰臥在我們家客廳那張白色的柏柏爾名牌地毯上,手里捧著一本印刷精美、圖文并茂的書《倫勃朗:人體造型與精神》,觀賞這位荷蘭畫家的自畫像。父親生前,我和瑞琪曾送他幾本珍貴的藝術書籍,這部倫勃朗畫集就是其中之一。他老人家以59歲的盛年過世后,這些書籍的所有權又回歸到我們手中。能繼承到這筆遺產,我固然感到很高興,但父親的英年早逝卻也在我心中留下無限哀思。
每回觀看倫勃朗的自畫像,我心中就會涌起一股莫名的哀傷和惆悵,就像觀賞夜空下的一條空蕩蕩、冷清清的河流。我知道我正在注視這個人的靈魂。不知怎的,每回翻看這一幅幅自畫像,我就會覺得跟父親更加親近,盡管——我猜——倫勃朗可能比我更加了解我父親。
10月中旬,傍晚時分。白晝越來越短了。這時在屋外走動,你可以看到從你鼻孔呼出的氣息飄漫在空氣中。我們這棟坐落在面積達4英畝的山丘頂端、用粗石砌成的小屋子周圍,那一株株樹木的葉子已經染紅了,不久就會掉落下來。到時,我們再也無法像蠶兒那樣,享受繭居的生活——當初我們搬到這個老社區,就是受到這兒清幽、隱秘的環境吸引。再過一陣子,透過屋外那一片光禿禿、瘦嶙嶙的樹木,我們就可以看到最近的鄰居了。他們的房子坐落在對街山腰,離我們家大約600英尺。秋天已經降臨新英格蘭。
這會兒,瑞琪待在客廳旁邊那間燈光明亮的小廚房里。她正站在白色塑料貼面的操作臺前,準備晚餐。操作臺上堆滿各式各樣的比薩配料,令人一看忍不住食欲大振。(自制的比薩是我最愛吃的兩種食物之一;另一種是配上香蒜沙司的意大利式小方餃。)生面團已經發酵,漸漸膨脹起來。瑞琪把它鋪在穿孔的比薩鍋上。香噴噴的醬料在火爐上熬煮,一大塊白色的意大利干酪躺在操作臺上,旁邊放著一塊用不銹鋼打造的、裝有黃色柄子的礤床。黑橄欖、蘑菇和紅艷艷的甜辣椒全都已經切好了。這會兒,瑞琪手里握著一把8英寸長的亨克斯牌菜刀,在一塊陳舊的、圓形的柚木砧板上——那可是我們12年前結婚時收到的禮物——熟練地切著一枚韋達利亞出產的洋蔥。
我37歲生日那天——其實那天是我們倆的生日,因為我和瑞琪是在同一天出生的——瑞琪送給我的那雙簇新的里昂·比恩牌仿麂皮鞋,這會兒正躺在我身旁的地板上。5歲大的凱爾趴在我身邊,身上穿著紅藍相間的蜘蛛俠睡衣,外加一件同色的披肩。他把我那只仿麂皮鞋當作一座城堡,指揮他手下的一群玩偶大兵發動攻擊,這會兒戰斗正在如火如荼進行中。凱爾在旁提供對白和音響效果。這小家伙口沫橫飛,表演得起勁時,竟然把一口口水噴吐進我耳朵里。
“凱爾,拜托!”我裝出惡心的樣子,聳起肩膀,擦掉耳朵上沾著的唾沫。
“爸,對不起哦。”凱爾細聲細氣地向我道歉。父子兩個眼瞪眼對望了半晌,忍不住格格笑起來。我放下手里捧著的那本倫勃朗畫集,翻個身子,側躺著,用手肘支撐起上半身。
“哦,這不算什么,”我說,“你很小很小的時候,大概才3個月大吧,有一天我朝天躺在地板上,把你高高舉在手中,表演‘超人’——”
在廚房干活的瑞琪舉起手里握著的菜刀,指向我,點點頭,又自顧自低頭切起菜來。“對!這件事我倒還記得。”說著,她咧開嘴巴笑了笑。
“反正,”我繼續說,“那天我朝天躺在地板上,把你這個小家伙高高舉在手里,一面唱著‘超——人——來——也——’,一面把你兜來兜去,在空中飛蕩不停。突然……你到底想不想聽啊?你這小子二話不說,嘩啦嘩啦就在我面前嘔吐起來,把剛吃進嘴巴的東西全都吐進我耳朵里!”凱爾一聽,樂不可支,直笑得連鼻涕都流出來,掛在嘴唇上。
“趕快去媽媽那兒,擦一擦!”我大吼一聲。凱爾嚇得跳起來,沖進廚房,一面跑一面笑,小小的鼻子窸窣窸窣不停地吸著,試圖把黏糊糊的鼻涕吸回鼻孔里。瑞琪放下菜刀,抓起一張紙巾,捂住凱爾的臉龐,幫他擤鼻涕。
“這個小家伙竟然在老爸耳朵里嘔吐!”我忍不住格格笑將起來。
瑞琪把紙巾揉成一團,扔進操作臺下的垃圾桶里,洗洗手,又拿起菜刀和另一顆洋蔥。“凱爾,你以為那就很好笑啊,還有更好笑的呢!”她傾身向前,從操作臺后面探過頭來對我說,“你告訴他吧,卡姆。”
我點點頭。聽瑞琪這么一說,我就知道她指的是哪一件事。做了12年夫妻,當了5年父母,分享過無數共同經驗,我和瑞琪之間已經產生了一種近乎心有靈犀一點通的默契。猛一搖頭,我笑著對凱爾說:“小家伙,我接下來要講的這件事,肯定會讓你笑破肚皮。”
“爸,什么事呀?”凱爾躡手躡腳走回客廳里來,噗通,一屁股坐在地板上,自顧自又玩起麂皮鞋戰爭游戲。“什么事會讓我笑破肚皮啊?”
“聽著!”我說,“那時你年紀更小,比你在我耳朵里稀里嘩啦嘔吐時還要小——”
“稀里嘩啦嘔吐!”凱爾格格笑起來。“爸,你好夸張、好滑稽哦。”
“別亂講哦!”我模仿名小丑格勞喬的招牌動作,手里裝模作樣夾著一支雪茄,挑起眉毛瞪了凱爾一眼,“誰說我滑稽,我就修理誰。”
現在輪到瑞琪格格笑了。話講到一半,我停下來,好一會兒只管呆呆望著她。瑞琪一邊抿著嘴噗哧噗哧笑個不停,一邊揮舞菜刀,使勁剁著砧板上的洋蔥。我喜歡看她眉開眼笑的模樣兒。我喜歡聽她的笑聲。多爽朗的笑聲啊!這個好女人是我的妻子也是我的好朋友。瞧她那副身材,多迷人啊。老夫老妻了,我還是忍不住盯著她那副魔鬼身材多看幾眼。37歲的女人,5英尺6英寸的身材,依舊保持得那么苗條。瞧那雙修長的美腿,一頭又長又直的金褐色發絲,披散在肩膀上,額前的一蓬劉海幾乎遮蓋住她那兩只湛藍的大眼睛。遇見過她的人,都愛死了那雙眼睛。
凱爾伸出一根手指頭狠狠戳了我一下,扯起嗓門號叫:“爸,說下去嘛。”
我從遐思幻想中驚醒過來。“好,剛才講到哪里啦……哦,對了。那時你很小,出生才4個星期吧?”我抬起頭來,帶著詢問的表情望了望廚房里的瑞琪。
“唔,”她說,“正好4個星期。”
“沒錯,”我繼續說,“那時我們正在用我們家那臺老爺錄像機,拍攝家庭錄影帶……”我又抬起頭來望了瑞琪一眼。“你還記得那臺錄像機嗎?”
瑞琪點點頭。
“老掉牙的機器,拍出來的畫面全是綠色的!”我回頭對凱爾說,“那天你媽拿著錄像機,而我們父子兩個就坐在客廳里——那時我們是住在納什維爾哦。你坐在我的膝頭上,渾身赤條條——也許身上穿著一件襯衫吧?我忘記了。”
“他身上穿著一件T恤。”瑞琪抬高嗓門說。
“那天,你為什么不給他包上尿布呢?”
“我也不知道。”瑞琪聳聳肩膀。“也許是想要帶他出去散散步吧。”
“反正,”我繼續說下去,“那時你坐在我的膝頭上,你媽手里拿著錄像機,對準咱們父子兩個。突然,二話不說,劈里啪啦一聲,你就在我的大腿上拉將起來啦,臭死人了。”瑞琪一聽,登時笑彎了腰。凱爾伸出雙手捧著他那個小肚子,笑得直躺在地板上打滾。
“這一幕都記錄在錄影帶上!”我搖搖頭。“頭一回,我兒子在我身上拉屎。”
“也不會是最后一次。”瑞琪還在笑。她使勁抽著鼻子,眼眶淚汪汪的——這可不是因為聽了我的故事,笑得掉出眼淚來,而是因為她正在切洋蔥。“這個故事肯定會流傳下去,成為一則經典故事。”她舉起衣袖,擦了擦眼淚。今天晚上瑞琪身上穿著一件針織緊身衣。
凱爾拿起他的大兵玩偶,放在我頭上,把大兵的屁股對準我的腦門。然后他伸出舌頭,發出劈里啪啦的聲音,假裝在拉屎。拉完,捧腹大笑。“喂,老爸,咱們來玩‘太空中的醉鬼’游戲吧。”
·0·玩這種游戲時,我朝天躺在地板上,聳起膝蓋,腳底平貼著地板。凱爾跨坐在我肚皮上,就像騎馬那樣。我伸出雙手,托住凱爾的屁股,把他的整個身子舉起來。這時,凱爾就會扯起他那細嫩的小嗓門,向大伙兒宣布——這是我最喜歡的部分——“各位女士、各位先生、各位小朋友,現在又到了‘太空中——的——醉鬼’演出的時間啦!!”宣布完畢,我就開始搖晃他的小身子,把他整個人舉起來,嘴巴發出火箭發射的聲音,轟隆轟隆。我伸直兩只胳臂,把凱爾高高舉在空中,大叫一聲,“按鈕,準備進入‘超空間’!”凱爾就會伸出一根手指頭,假裝按了按左邊膝蓋上的一個電鈕,而我就會把他的身子搖晃得更劇烈、舉得更高,嘴里轟隆轟隆呼嘯不停。過了一會,我就會讓凱爾一頭栽下來,而我會不停地咳嗽、噴氣,噗噗噗就像一輛老爺車。“天哪,我們要墜落到地面上來了!”我一面叫嚷,一面舉起凱爾的身子猛搖。“瞧,就要撞擊到地面啦!”凱爾樂不可支,伸出雙手使勁攀住我的手腕,嘴里吃吃笑個不停。我把他的身子翻轉過來,輕輕放落到地面。然后,父子兩個就會依偎著躺在地板上,笑得好不開心。休息了一會,凱爾就會跳起身來,央求我,“爸,我們再玩一次好不好?”于是我們父子倆又會再讓火箭發射升空。
我很久沒跟凱爾玩“太空中的醉鬼”游戲了——至少在我的記憶中,好長一陣子沒再玩過。凱爾漸漸長大了,如今我再也不能像當年那樣,仰臥在地板上,雙手舉起他那現在已經重達40磅的身體。想到這點,不免會讓人感到黯然神傷。
我告訴凱爾,今天晚上我感到有點疲倦,咱倆改天再玩吧。他聳聳肩膀,自顧自玩他的戰爭游戲去了。我又翻開那本倫勃朗畫集。沒多久,瑞琪就宣布開飯。
飯后,我又得馬上躺下來。一如往常,我覺得身體很不舒服。我犯有鼻竇炎,每次吃完飯就會發作起來。我趕不及收拾桌上的杯盤碗碟,就離開餐桌,踉踉蹌蹌走進客廳中,一頭栽倒在那張長沙發上。
瑞琪把凱爾帶上樓去洗澡。我獨個兒躺在客廳,愣愣望著天花板,只覺得渾身酸軟無力,心情壞透了。忽然,我看到墻邊那一排橡木書架角落里結著一張蜘蛛網。一只蒼蠅被困在網里,早已經死了。身上的汁液全都被吸干了,只剩下一具干巴巴的尸體。我也要死了。猛一搖頭,我試圖把這個念頭驅趕出我的腦子。媽的,臨死前也得洗個澡啊!
“喂,等等我啊!”我朝向樓上喊叫。“我馬上就上來。”我掙扎著從沙發上撐起身來。
瑞琪站在樓梯口向下望。“你真要上來嗎?”
“當然要!”我沒好氣地回答。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總算撐起身子站起來。可憐這會兒我連彎腰的力氣都沒有,只好伸出胳臂,往地板上的那雙麂皮鞋抓過去,卻夠不到。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再試一次,這回總算給我抓到了。鞋子里頭裝著凱爾的那群玩具士兵;我把他們全抖了出來,然后摔掉腳上穿著的拖鞋,把腳伸進麂皮鞋里,蹣蹣跚跚,我拖著沉重的步伐,走到那座L字形的樓梯口,抓住樓梯旁的鐵欄桿,一步挨著一步拾級而上。
瑞琪和凱爾母子倆果然在浴室里。水龍頭嘩啦嘩啦響個不停。瑞琪悄悄伸出手來,捏了捏我的胳臂,瞅著我,一臉憂慮。我親了親她的腮幫,回頭望著凱爾。“小家伙,你想不想玩游戲啊?”我故作興奮地說。
“爸,玩什么游戲呀?”
“你想不想用刮胡膏洗澡啊?”我拿起一罐刮胡膏,搖了兩三下。
凱爾抬起他那兩只小拳頭,往空中揮舞起來。“想啊!我們把刮胡膏當作手槍來玩,好不好?”
“好啊。”我抬起眼睛看了看瑞琪。
瑞琪揚起眉梢,瞅了我一眼,回頭對凱爾說:“可別把刮胡膏射到浴缸外頭哦!聽到沒,小寶貝?”
“媽,別擔心。”凱爾笑嘻嘻地回答。
瑞琪把手指頭伸進浴缸,試了試水溫,然后把水龍頭關掉。“蜘蛛俠,請你脫掉衣服跳進浴缸吧。”她對凱爾說。“我去幫你把你手下那群武士帶來吧。”
我跨進浴缸,坐下來,準備觀賞凱爾表演刮胡膏槍戰。他伸出雙手,緊緊握住刮胡膏罐子,瞄準浴缸旁那只瓷磚砌成的肥皂盒子,猛一按,發射出第一波刮胡膏。“酷斃了!”瞧這小家伙那股興奮勁兒,我忍不住笑起來。我承認,讓一個小男孩拿著刮胡膏罐子四處亂射,確實是件很酷的事。我把身子往后一靠,靜靜地望著凱爾。
大概過了1分鐘,瑞琪捧著一只裝滿玩偶的塑料盆,走進浴室來。凱爾伸出左手,鄭重其事地挑選出三四位武士,右手則緊緊握住刮胡膏罐子,生怕被別人搶走似的。這可是他新近才獲得的獨門武器!他舉起那個名叫施雷德爾的武士——這家伙戴著一頂頭盔,上頭插著好幾把銀齒狀的刀子,乍看起來活像古羅馬競技場的斗士——把刮胡膏罐子對準他的心窩,砰砰砰,一連開了好幾槍。可憐這個雄赳赳氣昂昂的武士,身上沾滿刮胡膏泡沫,足夠刮20次臉了。凱爾樂不可支,格格笑個不停。
瑞琪站在我身旁,伸出右手,溫柔地摩搓著我的背。整個浴室彌漫著刮胡膏氣味。那種合成的酸橙果香,從男人臉上散發出來,據說最能夠挑撩起女人的情欲。
天色漸漸暗下來。我們家周遭的樹林里,鳥獸們在黑夜的掩護下窸窸窣窣不知在忙著干什么。我猜,附近人家中,有個人正把一截木頭扔進壁爐里。我把視線從凱爾身上挪開來,回頭望了望對面墻上的大鏡子,驀然看到了瑞琪的倒影。她站我身旁,顯得容光煥發,臉龐上洋溢著無限柔情。
接著,我看到了自己的身影。刺眼的燈光灑照在我身上,使我看起來更加憔悴、蒼老。再過兩天,他又會拿刀子割傷我的身體。但他不會得逞的。我現在已經死了。
在浴缸里泡了一個鐘頭,蜘蛛俠回到自己的房間,倒在床上呼呼大睡。我們把浴室墻壁上沾著的刮胡膏全都清洗掉。瑞琪把餐桌收拾干凈,把碗洗好,關上屋子里所有的門窗,調低恒溫器,然后爬到床上來躺在我的身邊。
她身上只穿著一件寬松的白色T恤。這件衣衫的前襟,用絲網印刷術印著披頭士的專輯唱片《隨它去吧》的封面圖樣。我和瑞琪依偎著,面對面躺在床上,手牽手。她的肌膚觸摸起來,感覺上暖暖的、柔柔的,渾身散發出一陣陣清香,聞起來就像一盆新鮮的水果——我猜,今晚洗澡,她肯定是用我買給她的生日禮物凱瑪士牌子的香皂洗身子。
我伸出鼻子,湊到她身上深深吸了一口氣。“唔——”我幽幽嘆息一聲。“是草莓吧?”
“唔,唔。石榴。”
接下來的兩三分鐘,我們倆只是默默相對,誰也沒吭聲。瑞琪先開腔。“再過兩天你就要動手術了!我知道你心里感到害怕。”她伸出手來捏了捏我的手。“卡姆,別擔心,不會有問題的。我會陪伴你熬過這一關。你一定會好起來的。”
她所說的這一關是“上顎竇與篩竇切除術”。這是我生平第四次鼻竇手術,也是最近4年來的第三次。再過兩天,我就要躺在手術臺上了。我凝視著瑞琪的眼睛,深情地看了她一眼,但沒說什么。
“你病得太久了!你會好起來的。”她伸出一只手來摸了摸我的頭發,在我嘴唇上親了一下。“你會撐過去的。我不會眼睜睜看著你倒下去,絕對不會。”
“寶貝,這種手術是不管用的。它的效果維持不了多久。”我瞅著瑞琪,柔聲說道。“我不知道這究竟是什么緣故。感覺上,我早已經病入膏肓,無藥可救了。默瑟醫生救不了我,他只懂得開刀。”我搖搖頭。“我的病根是在內心深處。那兒有某種東西不太對勁——一直不太對勁。”
我們夫妻倆又默默相對了一會兒。“瑞琪,你是一個好伴侶,也是一位好母親。”瑞琪使勁捏了捏我的手。一顆眼淚從她腮幫上流淌下來,掉落在淡藍色枕頭套上。“你不幸嫁給了一個窩囊廢!”這話一出口,我再也忍不住了,望著瑞琪哀哀哭泣起來。“瑞琪,我真對不起你。”
瑞琪伸出雙手,把我攬進她懷中。她不停地撫摸著我的頭發。我們夫妻倆相對哭泣了好一會兒。“我們會撐過去的!”她柔聲地說。“相信我,你會好起來的。”
內心深處,我并不相信我會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