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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風起[一]

  • 桑林
  • 知知茶
  • 12013字
  • 2020-02-19 17:46:16

我躺在床上,慢慢睜開眼,小丫頭竟然沒有第一時間喚我。

我喝了那么多酒,頭倒是一點也不悶,就是渾身酸痛,這感覺我熟悉,就是睡得太久了,以前每次在床上躺久了都是這感覺。我又穿好衣裳,下床推開門出去。

“小姐……”小丫頭規規矩矩的站在門的一旁。耷拉著腦袋。

“這是怎么了?”她這副樣子,莫不是被人欺負了?忽然又瞧到她身后的柱子上多了一團紅色,“怎么貼了這么多囍?”

這琉璃閣原本的樣子說是簡陋都抬舉它了,這屋里的所有飾品幾乎是我自己一個人買的。每件飾品我都能倒背如流,就如案幾左上角那盆蘭花,又如窗臺右邊錦盒里的手帕,再如屋前右邊園子里梅樹下的一株簇菊。這些我都記著,卻唯獨不知道這柱子上什么時候帖了這么個囍字。

本還沉悶的小丫頭一把拉過我,擋住了那抹紅色,“小姐……我們還是回屋吧,外邊冷……”

我又同她走到屋內坐下,越想越不對勁,“到底是怎么了?”

她將茶水倒在杯子里,捧在手里好一會兒,才道,“……小姐你下次還是別喝酒了,這次回來睡了好久好久,我請了大夫,也不頂用,還是公子回來后你才醒的。”

我喝不得酒我自然知道,但……等等,“良臣回來了?”

她看著我便不再說話,小丫頭今日怎么怪怪的,她那副機靈活潑的樣子去哪兒了?一想到良臣,還是良臣重要些,“快,去看看。”

叛國這么重的罪,怎么會這么快放他出來?難道朝中另有人相幫?為什么以前從來沒聽良臣說起過?想不明白的問題太多了,得去問問他。

小丫頭還是愣坐在那里,我沒管她,自己跑了出去。剛出門,就聽到小丫頭喊道:“小姐,小姐,他現下正與尚書令家的小小姐成婚呢。”

我聽后一時不知作何反應,小丫頭自是不會騙我,難不成,他真在成婚?我不過是喝個酒睡了一覺,醒來怎么這世界都要變天了?

我只好停下問她,“成婚?他不是在牢里么?怎么會出來成婚?”

小丫頭小心翼翼的看著我,半響才解釋道:“我也不知具體原由,公子做事不會通知我們這些下屬,但我在臨川那里打聽到公子好像是還想查突厥一案,所以他才要娶尚書令家的小小姐。這原因我也說不清楚,可能是因為這是大喜事,圣上一定會高興的,只要圣上高興了,就會放他出來。如此,他便可以自由行動了。”

“哦。”

“原來如此。”

她說的有道理。那邊不知發生了什么,突然響起一陣歡呼聲與掌聲,才將我的思緒拉回。看來是真的。

我又回到小屋里坐下。

本是想過去看看的,萬一這只是小丫頭一時興起逗我玩的呢。可若他真的在成親,這撞見未免有些尷尬。我猶豫不決,直到送飯的侍女過來,我聽到她們在窗外談起這件喜事,我便不想過去看了。

翎王殿下與尚書府的婚事,大概是很熱鬧的。琉璃閣是整個翎王府最偏的一處,我卻還聽到了那邊辦喜事的聲音,鑼鼓聲、道喜聲相雜在一道,熱鬧得很。我向聲源看去,哪里看得到那邊的場景,只能看到門外柱頭上貼著的大紅囍字,明明那么靚麗的顏色,我卻只看出了孤寂。

我跟小丫頭說:“那邊很熱鬧吧,囍字都貼到琉璃閣了。”

她又看著我,看了許久,語調有些惆悵,“小姐不必憂傷,臨川說了,這不過去公子的權宜之計,公子又不喜歡那小小姐,他還是會對小姐好的……”

她一直跟我講,我卻一句也沒聽清。

良臣第一次帶我到琉璃閣時走了許久,那時候我只以為是因為這房子太大。后來住得久了才知道這并不單單只是因為府邸太大,還有一層原因,琉璃閣是整個王府最偏最偏的院落,在我之前,還沒人住過。

如今,紅花都貼到琉璃閣來了。想來是件天大的喜事。

不過只要良臣無恙那就萬事大吉。

我是真的不傷心,只是覺得良臣應該將他的計劃告訴我,如果他告訴我他能夠全身而退,能夠安然如故,我這些天又怎么會四處奔波,又何至于擔憂得夜不能寐,又怎會撞上瑾凰與何書妤。他行事自然有他的道理,身居高位,若是一不小心行差踏錯便萬劫不復。在皇家存活下來不容易,心機手段自是有多少使多少,這樁婚事也許也是其中的一步。

只是想到那么多酒大概是白喝了,白白的難受,白白的擔憂那么久,然后又想起以前的一些小事,心里便有些澀。

從前他一筆一劃的教我寫字、吹夜簫給我聽、帶我吃好多好吃的;去兗州的時候,在客棧那天,他親自為我束好了頭發。

后來,我一直記得的,在刺槐樹下,他接住了摔下刺槐的我。在草原上,我以為我要死了,他在星空下徐步前來……

我自言自語道:“我不傷心,我怎會傷心呢。”

第二日,董二公子邀我出去游玩,我答應了。

我心情極好時便會去城南的醉心湖,我心情不好時也會去城南的醉心湖,這次我又去了,我卻不知道我到底開不開心。我想不明白,就躥到酒肆里喝花酒,董二公子陪著我一起喝,我喝得酩酊大醉,大概是他送我回的王府。

我醒酒后便覺得我現在的處境有些尷尬,從前我住在王府上是因為府上沒有正夫人,所以我這個身份不太清楚的人就還可以混吃混喝,一直混下去。

可如今人家娶到正夫人了,我該怎么辦?

思來想去,只有走,至于要到哪里去我自己也還不清楚。我不打算帶上小丫頭,我怕她跟著我出去的話我養不活她,所以我準備待我過活得好了再回來來接她。

我還有些舍不得良臣,不過他已經有夫人了,所以不需要我掛念他,所有的事情都有他夫人來操心。

除此之外,好像我就沒有什么別的可想了,在王府上就他們倆個與我親近些。

我要走的事也不能讓小丫頭知道,她要是知道了我便走不了了,她定會拉著我講道理,然后大哭大鬧什么的,所以不能告訴她。

本來還想去跟良臣道個別的,又覺得不好,他畢竟才完婚,所謂新婚燕爾,我貿然打擾也不好,所以我要悄悄的離開。

突然又有些難過,我與良臣一同經歷了那么多,終究還是要分別。要是良臣以后沒見著我,會不會也和我一樣難過呢……

我要走了,所以我把小丫頭支出去,留了很長的時間來收拾包袱,我打量著空蕩蕩的房間,才發現似乎沒什么可收拾的。話本子里都寫的是帶信件、字據、地契什么的,可這些我一樣也沒有。只有多帶些銀錢和飾品,關鍵時刻飾品也能典當了拿去當銀錢用。

因著上次出門碰壁,所以這次我專門挑了一個適宜出門的日子。起得很早,天還有些黑,連小丫頭都沒過來。我裝好銀兩,拉好包袱開了門。

門口突然出現一個黑影嚇我一跳,他見到我也同樣驚了一番,復看著我說:“你怎么知道要走?連包袱都備好了。”

我看著眼前這人,想著婚后不應該與夫人在一處嗎?怎么來了我這里?

我問他:“要走?去哪里?”

良臣的表情更加疑惑,“原來你還不知道啊,不知道那你準備包袱……要去哪里?”

自是不能讓他知道我打算離家出走,也算不得離家出走,但大概就是這么個意思。其實他知道了也沒什么,但不知道為什么我就是不想讓他知道,便轉過話題,問他:“你說不說,不說我可走了。”

他也沒多想什么,只胸有成竹的挑眉問我:“突厥有圣會,去不去?”

突厥的圣會那自然是突厥人的事,與我們中原人又不想干,況且近來兩國關系也不大好,“突厥的圣會我們去做什么?”

他還是一副很有把握的樣子,也不說別的,只問:“你只說你去不去吧。”

天還不太亮,他就這樣扶手站在我面前,也看不太清面容。

這是他婚后,應該是出獄以后我們第一次相見,小丫頭說的那次我不知道,算不得。

他與我說話的語氣還是和從前一樣,就好像沒發生過什么,我也只好像什么都沒發生過一樣。若他不主動說,我問起來便會有些奇怪。

其實我有些想問他,為什么這次的計劃沒有提前告訴我,又或者是這次成親的事情到底是計劃里的一步,還是他就是想同何書妤成親……

我還沒有想好怎么開口,就又聽到他說:“聽說突厥的男子長的可是很俊朗的呢,圣會的時候還有許多好吃的,隨便吃,不用付銀子的,晚上的時候還可以躺在草原上看星星……”

他說了那么多,我卻還在想我與他的關系,便隨口回了一句,“你可別誆我,現在天這么冷,誰會躺在地上看星星?”

他在階梯上走來走去,不停的跟我講突厥的東西,不時的加上手勢配合,“突厥的星星確實很好看,看不看那是你的事,我這次去了是一定會看的。聽說突厥西邊,與西域交界的地方,漫山遍野的全是刺瑰,可好看了,現在這樣冷了,估計我去時那刺瑰花正好全都盛開……”

我聽他講了許久許久,不得不說,他口才著實不錯,說得我都想去了。反正我現在也不知道要去哪里,不如正好跟著他,等他回來的時候再離開。想到上次的事情,我又忍不住問他:“現在中原與突厥關系不太好,去了不會又像上次一樣被抓了吧?”

現下天色稍微亮一些,我看見他勾著唇角笑了一下,看不清冷暖,“上次是叱利察擅作主張,他們單于可沒允,這回我們走官道,不會有事的。”

我又問:“什么時候舉辦圣會?現在去還趕的上么?”

他側過身站到我身旁來,拿他的肩膀撞上我肩,挑眉盯著我,“以我堂堂翎王三殿下的馬術,你以為呢?”

“那……”

“走了,再不走可就真的趕不上咯。”大概是見我松口,便拉著我手往外去,我只得小跑,跟上他的腳步。

天還這么早,他也不曾帶什么東西,我便忍不住問:“你都不帶些衣裳么?聽說草原的冬天特別冷。”

他仍是跑著,頭也不回,“不是你說的嘛,帶上銀子就夠了,中原有衣裳賣,草原就沒有了嗎?”

我緊了緊手里的包袱,又提醒他道:“那你可得把銀子帶夠了,要不然……”

我還未曾說完,他便忽然停下,我都差點撞到。他滿是不可置信,“哇,你都背這么大一包袱銀子了,你還覺得不夠啊?你是要把我府邸搬空么?”

去突厥是個大工程,我們大部分時間都是在趕路。大約是因為快要入冬,所以郊外草木所剩無幾,若說是枯死了,但也不見其枯葉。

這次出城,我見了許多從前不曾見過的景象。壯年男子卻廋骨嶙峋,弱不禁風;一些婦女在枯黃的草地上尋找著什么,她們看到我們騎馬經過,又默默低下頭繼續尋覓;農戶一家提著臂筐在結霜的稻田里翻找……

我回頭問良臣,他們在找什么。

良臣看著我的眼睛,皺起眉來,不知在想什么,過了許久才道:“糧。”

我坐在馬背上沒有言語,又想起了端麗公主,那個咒語會不會是真的?不然為什么常年天旱。我想如果是我抓到了端麗公主,我還真不知道該怎么辦。因為端麗公主也好生無辜,施咒的是那個皇后,可皇后已經死了,只有殺掉端麗公主才能解除咒語。端麗公主因為皇后的行為而躲躲藏藏,自始至終端麗公主都沒做錯什么,可天底下的人就是不喜歡她。

我暗自為這事傷心了許久,過了些天,山勢越來越陡峭,我心里便好受些。這里地勢不佳,沒有農戶,我便看不到那些蕭條景象。漸漸的便將他們拋之腦后。

但我又開始無厘頭的擔心,總覺得此去突厥必定不會順利。我料到可能會出事,卻沒想到出事的人是良臣。

一日,我在客棧醒來時天色已經不早了,可良臣還沒來叫我起床。我也沒覺著有什么不對。就將店家準備的早膳給他端過去。

“良臣,我給你端飯來啦。”他房門未開,我兩手端著粥與菜,不好開門,便在外邊叫他。

他不出聲,我又道:“天冷,這粥涼得快,你再不開門就冷咯。”

“良臣?”

屋里還是沒有動靜,我便說:“你再不吱聲我就進來了?”

我側身拿胳膊推開房門,走進去,卻看見他正坐在榻上。我一時來氣,將手里的碗筷放在桌上,語氣有些不好,“我叫你這么久你沒聽到啊?我還以為你睡著了呢,都不給我開門。”

本來他是一動不動的坐在那里,沉著臉,見我到了面前才繼續穿他的中衣,一邊與我道:“今天怎么起的這么早,在王府的時候你不是日日都要睡到日上三竿了才起么?”

此話一出,我略微好點尷尬,便給他講歪理,“我那叫養精蓄銳,你看,有正事的時候我不是起的挺早嘛。”

他正穿衣服,我留下似乎有些不好,于是扭頭對他說:“我把菜給你放這兒,我去打聽打聽還有幾日才到突厥牙帳,昨天來得晚,都忘了問了。”

這一扭頭,就看見他身著白色里衣,正要套一件青色中衣,里衣半開,墨發散落,這樣的場景將強勢的翎王殿下顯得有些秀氣,特別是臉色也白。我還沒來得及胡思亂想就發現不太對,他的臉過于白了,連唇色都泛白,“誒?你怎么了?臉色不對啊。”

他看我一眼,手里繼續捋他的衣服,淡淡道:“沒事,昨晚沒睡好,你先過來。”

我看著他整理,他將衣物蓋上精壯的胸膛后,我才將思緒扯回來,疑惑道:“啊?還有什么事兒?”

他看也不看我,站起穿上外衣,悠悠開口,“過來,束了頭發再出去。”

要我給他束發?

他知道的,我不會。

難道是他要給我束發?

我這才注意到我的頭發,似乎不曾打理。頭頂上是什么樣子我不知道,但就憑額邊掉下來的那些參差不齊的發絲以及良臣看我的眼神來看,我的頭發應該不是很整潔。

但我還是堅決道:“不行。”

以前我同意,是因為他還沒娶夫人,如今他已拜堂成親,我自是不會答允。

他似是有些不明白原由,轉身看我,眉頭一壓,“嗯?”

良臣雖會功夫,但并不像其他那些會武功的人長得粗壯,相比之下,他更顯秀氣,但眉宇間略帶凌厲。不知為何,今日他蹙起眉頭的樣子卻是風流偏多。

盡管他生的妖孽,但定力一向不錯的我自是不會多想,擺出溫良賢淑的模樣,給他解釋,“男子只能給自己的妻子梳頭發,先前在客棧那回是因為你那時候還未娶妻。如今不同了,你取了妻,有夫人了,你便不能給別的女子梳頭發,而我也并非你的妻妾,你也就不能給我梳頭發,這是自古便有的規矩,不能亂來的。”

我看他愣在原地,便繼續說:“這回你也別想再誆我了,我這不是在話本子上看到的,是在正經的書上看的。這頭發我一會兒叫些小廝來給我打理就成,就不勞煩公子你了,你快過來吃飯吧,我先走了。”

不枉費我婆心苦口的說勸,他聽后,點點頭,“說的還挺有道理。”

我正為他聽從了我的話而高興,哪知他又低下頭,臉上似乎還有一抹痛色,“你該知道……娶何書妤的目的……”

男子變臉如翻書,果然是真的。剛才他還一臉心痛,現下又換上了一副戲謔的樣子,笑意在他臉上暈開,“男子只能給妻子梳頭,那你下去叫小廝打理是什么意思?你要嫁給他?”

我一時對不上什么話來,他見我啞口無言,又道:“你又不想嫁給人家,又要別人給你梳頭,玷污別人名節,你這是何居心?”

他說的竟也有些道理,這里稍微偏僻,又沒有女傭,反正都是要叫別的男子梳的,誰梳都一樣。

他見我不動,又拍了拍旁邊的位置,示意我過去,“過來,反正堂堂翎王殿下給你束發你也不吃虧,況且只要你我都不說出去,沒人知道的。”

本來我多想,可他這么說,就好像我在覬覦他什么一樣,想說他兩句,可又想不到什么反駁他的理由,“我……”便轉過話題,“那好吧,你還是先吃飯,不然就涼了。”

“在馬上你抱著我的時候不見你害羞,現在倒還不好意思了。”

他又想多了,我哪里有害羞?只是不想理他,他這戲未必也忒足了。

“吃你的飯,不吃我就端走了。”

說完我便不再搭理他。

他三下兩下就吃完飯,給我束好頭發又繼續趕路。

因我不會騎馬,所以與他共乘一馬。先是他在前我在后,后來由于在后面坐著不舒服,我就到前邊來了。

提及此事不是為別的,是因為我感覺最近良臣好像一上馬便趴在我背上了,而且越來越沉,我只當他是沒睡好,還將背挺直了給他靠。

直到有一天,太陽下山后不久,我們行了兩日都再沒遇著客棧,可謂方圓十里荒無人煙,馬兒在荒漠上游蕩。我同良臣講話,他也不理我,我看著一大片一大片的戈壁,甚至都懷疑是不是走錯了路。

我本還在想接下來的事,良臣摟著我的手突然松了,隨即響起他栽倒在地的聲音。我心頭一緊,慌忙扯住韁繩翻下馬去看他。

他臉色白的嚇人,嘴唇也白,還流著汗,就那樣閉著眼趟在那里。這下我有些慌了,我又不會醫術,這附近也沒有人家,我也不會騎馬,眼下又是寒冬,他如果病得重……

我立即打消這個想法,不會的。

我喚了他兩聲也沒反應,又拍了拍他的臉,還是沒有反應,又將我在話本子上看到的辦法一一試一遍,還是不起作用。

我是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辦了,六神無主,心底的恐慌越來越厲害。

我一直守著良臣,直到戈壁上的余溫漸漸褪去,涼意襲來。我忙將我帶的衣裳鋪在地上,又把良臣翻到衣服上,他的身體還是越來越涼。

這四處都是戈壁,沒什么東西可以拿來生火,我只能眼睜睜看著良臣一點一點的變冷,他冷得連嘴巴都抖起來了。

聽說如果人中了毒嘴巴會變烏,但他的嘴巴是白色的,所以不是中毒,可他又沒有其他什么傷……

我突然想起幾個月以前,在我那次昏倒以前,那個叱利尢好像扎了他一刀,后來他就一直在牢里,也不知道好沒好。

我立即扒了他的衣裳。

他的衣裳一件一件的被我扒掉,看到紅潤的里衣時嚇得我一抖,我使勁一扯,隨即胸膛也露了出來。

好大一個窟窿。還滲著血,我哆嗦的手不敢再去碰他,眼里也濕了一片。

幾天前,我無意間撿到他的一個錦瓶,因著我向來有愛收集瓶瓶罐罐的習慣,所以那時候我看那錦瓶實在漂亮就想留著自己用,我看那錦瓶里裝的黑漆漆的什么東西,想來也不重要,便倒掉了。

那該是他用來控制傷勢的藥吧。我真是悔死了,若不是我糊里糊涂的做了那些錯事,他此刻又怎么會昏迷不醒。如果不是我被抓,他更不會受傷,這后面所有的事情都不會發生,他這些飛來橫禍全都是我一手造成。

所以他此刻才會這樣奄奄一息的躺在地上,那傷口周圍的皮膚都白凈的像玉石一般,本來那傷口上的皮膚也該是那樣,都是因為我,才惹來這么多無妄之災。

可良臣還是對我那樣好,他得知我將傷藥扔掉時只說“無妨,你要是喜歡就拿去吧。”

我抱著他哭得不行,哭夠了,我把他的傷卷上布條,又把衣服給他穿上,可還是抵不住寒風的吹刮,他的嘴巴都要裂開了,我給他喂干糧也不行,灌水也灌不進去,我只能抱著他等待天明,希望太陽早些升起,驅一驅寒氣。

我帶的衣裳不多,裹不住他,于是又將我自己的衣裳也脫了一并塞給他,還是覺得不夠,我又抱著他,抱著他我就總是想起我做的那些事,眼淚就止不住的流。

晚上戈壁灘只有風沙聲,其他什么聲音也沒有,吹得我頭疼,難以入眠。天上漆黑一片,又好像那黑色的后面有什么怪獸,要把人吸進去,嚇得我趕緊閉上眼睛。

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時候睡著的。

醒過來的時候太陽已經照在臉上,陽光看著很強,雖然感覺不到溫暖,但是真的刺眼。

我又感覺到有什么東西在我臉上撫了撫。

“星星可還好看?”

我眸光一轉,就看到良臣單手撐地,額,是撐著我的衣服,手在我臉上還沒來得及收回,正看著我。

生平頭一回早上一睜眼就見到良臣。

生平頭一回良臣一起來就被我看到。

他現在這模樣與昨天截然相反。

肌膚白里透紅,英眉器宇軒昂,眼里帶著三分醉意,鼻梁高挺,嘴唇微薄,略有笑意,下頜消廋,喉結因說話而上下滾動,然后脖子、鎖骨、胸膛……

“要不要脫丨了給你瞧瞧?”

我猛然回神,咽咽口水,道:“……呵呵……你,醒了?”

他還是單手撐著腦袋,左手隨便捻起衣物的一處布料,勾了勾唇,帶著無盡笑意,“我不醒誰給你穿衣裳?”

我努力靜了靜心神,調整好呼吸,問了個正常一點的問題,“你的傷……好些了么?”

他抬眼看向別處,漫不經心道:“不是什么大傷,不礙事。”

這話我聽過數遍,仔細算起來,卻沒一次是真的。我白他一眼,“你昨天栽倒之前也是這么說的。”可一想到他都是因為我才受的傷,還是有些愧疚,“那錦瓶里的藥丸是治這傷的吧,你怎么不跟我說……”

他將手里的布放下,整了整我的衣服,“那大夫是個庸醫,開的藥不管用,我本來就打算扔了的。”

見我不信,他又補道:“突厥的武器大多都是有倒刺的,傷口好得慢,就算吃了藥也不管用。這北漠不比南方暖和,我自幼在南方長大,初來自然也受不了這氣候,這回傷口裂開是因為坐馬坐久了,不關你的事。”

這樣說來,我心里是好受些,可還是覺著對不起他。我何德何能,讓翎王殿下如此擡舉我。要不是他昨天栽下馬,我竟還不知他帶傷。不過昨日病的還那樣嚴重,今日就這般精神奕奕,著實讓人費解。本想再看看他的傷勢,可見他現在這樣生龍活虎的,又覺得或許傷沒有那么重。

他突然推了推我,“快起來了,把衣服穿好,地上涼。”

這一拉,我倏地瞧見地上這一堆衣裳,凌亂不堪,我身的衣服只剩下里面幾件,良臣更是只有里衣,還與我面對面的躺在一起,看起來就好像昨晚發生過什么一樣,我驀地抬頭看他,可巧,他就在我額前一寸的地方看著我。忽然,氣氛格外尷尬。

向來寵辱不驚穩如泰山的我老臉一紅,支支吾吾解釋道:“哦……這個,昨天……我沒別的意思,只是,因為你昨天太,太冷了,我才,我才……”

本就只有一寸的距離,他又忽地靠近,我這一雙能裝下一方天地的眼睛此刻只能看見他的鼻梁與兩旁的眼睛,接著,那雙眼睛突然變得溫柔起來,彎得像天上的月亮,“才怎么?”

他這副模樣,不得不說,看的我心神有些不定,身體微微向后傾,又咽咽口水,吞吞吐吐道:“才……就是,剛才這樣……”

他仍不肯罷休,身子前傾,將我剛才向后仰的距離補上,“哪樣?”

我又向后仰,大概是閃到了腰,使我猛然回神,從他側邊坐直身子起來,轉過話題,“你的傷真的沒事了?讓我再看看,昨天還在流血呢。”

我本只是想錯開話題,結果他真的就突然倒在地上,“啊……好像又流血了,快,你快給我包扎一下,要不是你催著要快些趕路,估計我的傷都已經好了。快,快來給我看看。”

我本就覺得自己愧對于他,他這樣一說我想也沒想便當了真,口齒不清道:“那你你你你你先喝口水,我我來看看,我也不會包扎,你忍著點兒啊。”

說著我就去找能用得上的布料,半天沒翻到,便想看一看良臣現在的情況,剛才還喊的厲害,怎么忽然就停了。

一轉過頭我就對上一雙狡黠的眸子。

你大爺的,這下痛死你我也不理你。

清醒的良臣一眼就看出我們真的走錯了路,他說他昨天昏得厲害,所以沒看清,于是又原路折回。

我們一路緊趕慢趕的趕到牙帳時,圣會還有些日子才舉行。然后就面臨一個很嚴重的問題,嘉盛與突厥使的銀子不一樣,我帶了一包袱的銀子也花不出去,虧得良臣聰明,不知從哪里弄來了好多突厥的錢幣。

后來我閑得無聊,又殃著良臣帶我去看刺瑰。

聽說刺瑰白天才會綻放,夜間花朵會慢慢合攏。所以我們帶了棉被,打算在草地歇上一夜,待早晨太陽升起的時候正好看整片刺瑰一齊盛開。

我掐指算出一個晴日,就一路向西去了。

那地方有些遠,我們一早便出發,一路問著原住民,到目的地時已是夜晚。

夜間,我收拾棉被時才發現我們走得匆忙,沒帶的東西似乎有點多。

不僅只有一床棉被。

重要的是我們連吃的都沒帶。

白天的時候就已經把水喝得差不多了,我看著手里的半囊水,決定要不要分與良臣。

介于情況特殊,我與良臣卷進了同一條被子里。還好這北方的棉被子夠大,還厚實,不然今晚怕是睡不好覺。

他卷左邊,我卷右邊,壓一半,蓋一半。

我與他躲在棉被里,等著天明。

我躺在棉被里睡不著,看著黑壓壓的天,糾結了一會兒,還是問到:“良臣,你不是說這里晚上的星星好看么?”

他睡在我對面,閉著眼,面上一片從容,“是啊。”

“那星星呢?”

這時他才睜開眼,睨了睨天,驚訝道:“誒,星星呢?怎么不見了?剛才我還看見了。”好像還有些不解,又忽的看向我,看了一會兒,點點頭,了然道:“應該是你長得太丑,把星星嚇跑了。”

我又不是傻子,這么坦然的撒這么低級的慌,我氣不打一處來,“李良臣!”

他很自然的轉向我,問:“嗯?干什么?”他想了想,又心平氣和的說:“你又直呼我全名,這是要受杖刑的你知不知道,等……”

我心里鄙視他一番,打斷他的話,“不會等到回中原了,你要是再惹我……”又帶著威脅的語氣,跟他說:“良臣,趁人病要人命的道理你可明白?”

他狠狠盯著我,若不是天冷,估計他還要拿手指著我的鼻子說話,“哎,你這個女人,我這傷怎么來的?還不是為了救你?它又是怎么裂開的?還不是你催著趕路?唉,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

本來還對他有一點愧疚,現在是一丁點兒都沒有了,忍不住打斷他,“我有叫你救我嗎?你不說來北漠我又會來嗎?我催你趕路,也是擔心你趕不上圣會,我做的哪一件事不是為了你?”

我一口氣說這么多,聽得他張口結舌理屈詞窮,只扶額嘆息道:“你竟然是這樣的人,唉……”

我心里默默的笑了笑,面上鎮定的問他:“哪樣?”

他看著我思考了一會兒,就又轉過身去,面無表情的說:“自私自利,恩將仇報,蠻橫無理,忘恩負義,蛇蝎心腸……”

我生平雖然從來沒做過什么大好事,但更沒做過什么壞事。算不得好人,卻也不是大奸大惡之人。雖然我寬宏大量不存芥蒂,但是,李良臣在我面前詆毀我,嗯……那什么,是可忍孰不可忍,對!于是我摩拳擦掌道:“你再說,再說我可動手了。”

這下他更來勁了,單手支起身子,笑看著我,“你倒是動啊,看看你厲害還是我厲害。”

他這話說得……

我覺得頗有道理。

小不忍則亂大謀,成大事或者不拘小節,忍一時風平浪靜……我默默念上幾遍,心里平靜許多。又閉上眼胡思亂想。

良臣也沒再說話。

在這靜謐的夜里,我躺在大地上,睜眼便能看見天空,明天早上醒來還能看見一片花海,沒有什么比這更好了。

我模模糊糊的就要睡去的時候。

“要不我給你吹個曲兒聽聽吧。”良臣說。

我沒聽得太清楚,“嗯?”

他又說了一遍,“我給你吹個曲兒聽。”

我有些困,隨便答了一句,“你怎么還將你那簫帶……”他要吹簫?嚇得我睡意全無,驚道:“什么?你又要吹?算了算了,今天我就坦白告訴你吧,你聽好,那曲子我早就聽膩了,你現在可不要再吹了,不然我今天晚上都要睡不著了。”說完我仔細想了一會兒,又肯定道:“最好以后也莫要再吹。”

我本來還想著要不要措辭好一點,免得打擊他,哪知他完全聽不進去,正經道:“那你也聽好,我會的不只一首,今天晚上要吹的不是那一首,是另外一只曲子。”

我怎么就是不敢相信呢?嗯,可能是打擊到他了,已然開始胡言亂語。嗯,沒有比這更合理的原因了。便假惺惺安慰道:“原來你還會別的呀?那你吹一吹我聽聽,如果好聽的話……我再給你添一件衣裳。”但我不能安慰的太明顯,不然良臣看出來的話肯定更加難過。要是只說好聽的話,那就安慰的太明顯了,于是又補道:“要是不好聽嘛……不好聽我就不給你銀子花了。”

“嘿,你竟然拿著我的銀子來要挾我?”

我本是為他好,他非但不領情,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好了,他口中的忘恩負義恩將仇報大概便是這么來的。

反正他將我人品說得那般差,不如我坐實了這名分,便悠悠開口,“反正銀子都在我這兒,你自己看著辦。”

他無奈擺擺手道:“好好好,我惹不起,那你聽好了,翎王的曲子可不是那么容易能聽得到的。”

他坐起來,從棉被里抽出一管夜簫放在嘴邊,手指也撫上簫孔。

此時的良臣,如此離塵絕俗,望他吹奏的簫聲配得上這場面。

簫聲一出,萬籟俱寂,只留一縷簫聲如鳴珮環,清耳悅心。這是詩畫中的場景,人,神采英拔,貌似潘安;樂,余音裊裊,不絕如縷。我一時不經看癡了,回神時便見良臣一邊吹奏,一邊看著我,眼里滿是……深情,莫非是我看錯了?我又看他一眼,沒看錯,我立即看向別處。好在是晚上,他應是看不到我臉紅。

我們周遭全是刺瑰花,一大片一大片的,天空低垂,好像有什么東西在天空飄過,過了一會兒,又有明晃晃的東西一閃而過,我這回看清了,驚道:“良臣,你看,有流星,原來真的有星星啊,好多星星,真好看。”天上的星星真多,星星點點的,漂亮極了,我似乎想到了什么,立即坐起來,雙手合十,看向良臣,道:“快,快許愿。”

他放下手中夜簫,坐到我身邊來,“許愿?”

“嗯,話本子都是這么寫的,只要看見星星了,那些女子都會許愿的。”我如實答到。

他扶額嘆息,一副不可救藥的神情,“那是流星。”

我堅持道:“剛才也有流星的,只是跑了。”

“笨。”說完,他似乎輕笑了一聲。

我問他為什么不許愿,他說:“心底喜歡的事物都在身邊,故無愿可許。”還叮嚀我說:“你可不要太貪,不然怕是無一如愿。”我白他一眼,不再理他。

良臣看著我,我看著天上星星,接著,閉目許愿。

這個世界,如此美好。

就在這么美好的時刻,我感覺我好像餓了,于是我便躺下努力睡覺,希望睡著了就感覺不到餓。

“良臣,我餓了。”

“哦。”

“我餓,良臣。”

“嗯。”

“我好餓……”

“知道了。”

“餓……”

……

“把被子蓋好,要是一不小心著涼了都沒人給我端茶遞水了。”

……

不知道是什么時辰,我臉上一痛,我就這樣從美夢中醒來,看也不用看就知道是李良臣,我迷迷糊糊道:“李良臣,你揪我做什么,天還沒亮呢,再睡回兒。”

那邊默了一會兒,語調有些惋惜,“哦……那有些人看不到花開可別秧著我還來草地里睡一夜哦。”

我立刻睡意全無,“花開了?”

一睜眼才發現天還是有些亮,嗯,很亮,些許金色陽光灑下來,普照在這片刺瑰花上,有少許花兒已經悄悄綻開,大部分的花都含苞待放,肆意綻放。我們在荒郊草地上躺一晚上等的便是眼前景物。太陽越升越高,花兒越開越盛。不知為何,我生來就喜歡這些大自然的靜物,看到它們我便心喜。

如今早已入冬,我卻見到了春天的景象。不經想起在兗州的時候,也是同良臣一起,不經意間便有大片如畫美景闖入眼球。

“真的誒,真好看,一會兒全都開了肯定更好看。”

有風拂過,帶起細細風沙,將我眼里的刺瑰花化作一片艷麗的紅色,一眼望不到盡頭。

傳聞西域住著靈人,他們生得漂亮,秉性純良,而且還會仙術。如果他們真的存在,那他們的家鄉會不會也有這樣紅的刺瑰花呢。

刺瑰長在小小的刺藤上,有些像中原的月季,但刺瑰更顯霸氣。中原的月季需要精心呵護,這里的花卻開在沙地里。

“你說這里都快干成沙漠了,它們是怎么長出來的?”

他看著我,半響,痛心疾首道:“地上沒水,地下又不是沒有,你是真的笨啊。”

我不理他,過一會兒,我又說了一句富有詩意的話,“這花兒真紅……像太陽一樣。”

他糾正我,“太陽是黃的。”

“你別出聲了,我不想跟你說話。”

“我是在糾正你的錯誤,免得以后被別人笑話。”

“你。別。出。聲。”

“我不說話,不說話。好心當做驢肝肺……”

由于昨天沒帶干糧,所以我嘗到了良臣做的野味。

對于這件事情,雖然他很無奈,但我更無奈。

在兗州待的那幾個月里,我就沒吃飽過一頓飯,原因我不想多說。故此,我常常覺得沒什么東西是入不了我的口的,直到遇到了良臣的野味。具體經過什么的,同上,不想多說。

圣會是我們回到客棧后的第三天。

那天逛得很開心,突厥有好多小玩意兒,琳瑯滿目,全是南方沒有的,比延祐之前給我帶的好玩多了。

中原的房子總大多總木頭或墻磚建成,這邊的建筑卻有別樣的美。有帳篷,也有土著的小平房。一些首飾雖不如中原的精致,卻也很有特色。我最喜歡的是這里的烤肉,不像中原那樣烤好后需切成一小片一小片的放在盤子里,待小廝們將菜傳上桌時肉都已經涼了,然后人們才開始一小口一小口的慢慢嚼。相比之下,我甚是喜歡這里大口吃肉的感覺。

不知不覺,我們到了一處很擁擠的地方,我與良臣雖喜歡熱鬧,但也不大喜歡過于熱鬧的地方,所以正打算離開。

“那個中原人!我叫你站住!”

我與良臣齊齊回頭,好漂亮的一個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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