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秀色不可餐
- 江潮狂浪生
- 祈安年
- 4452字
- 2019-06-26 00:05:00
受邀住在劉府的梁七第二天一早便被趕回了上林鎮,對于這一點梁七本人很是開心。臨行前從管家那里領來了一大筆賞錢,還有托劉顯購買的一批書籍以及劉顯本人贈送的黑色毛絨長袍,就這樣天未亮便早早地上了路。
禹磬外城四鎮的各連通道路也已經被守鎮的兵役清理干凈,看著開闊的道路少年便又笑了起來。離家很近,不是嘛?
而又對于余豬一事,梁七知道很多,但卻都說不得。
是的,余豬死了。
那天晌午,老乞丐不知道用什么手從自己的腰側取出割筋刀,對著被系成死豬扣的豬蹄耍了個刀花,身后清理豬毛的婦人們說了一聲:“好了。”梁七下意識的回頭應了下,在轉身便見到割筋刀插在腰側的刀囊里,老乞丐又一次的消失于無形,仿若從未出現。
分不清是幻覺還是真實。
殺豬宴結束后,被劉顯“強制”地留在了劉府,整整一天都在陪他瘋玩,也是讓梁七知道了劉老太爺為什么一直稱他為不孝子。
當瘋玩了一天的梁七回到劉府沒休息多久,便被管家以劉老太爺叫到了內府書房。
書房里的書很少、只有寥寥幾本筆,墨紙硯也未曾看到,給人的第一印象便是“空曠”。
屋內只有幾根蠟燭,火光映在窗子上,忽明忽暗,劉老太爺看著走進屋子里的梁七毫無感情地道:“余豬死了。”
梁七皺著眉,不解得看著劉老太爺。
良久。
“騙你得,嘿嘿嘿,劉顯這個逆子多謝照顧,下去吧。”劉老太爺擺了個不至于嚇到人的笑臉,瞇著眼說道。
那夜,回到客房的梁七將三把刀分別放在身前,一處花瓶里,房門一處的陰影角落里,一夜未睡。
直到天將明時,房門被敲起,管家拿著一摞書,一包賞錢,一件長袍走了進來,然后就被趕出了劉府。
著急趕路回家的梁七望著一輪明日,老乞丐到底是什么人,不是很清楚,但他肯定是個高手,甚至可能是曾經聽到的某些故事里的高手。同時梁七也不會認為自己與他的點滴恩情便會被老乞丐相中,然后再傳自己一門甚至幾門絕學,然后自己再怎樣怎樣,甚至會官拜公堂,那些都是小人書里的故事,更何況梁七也從來不認為自己是什么主角。
小人書里的故事,不是生活,做不得數的。
但少年心里還是有那么一絲絲的奢望或者說幻想,生活不該是單純的或者,還應該為它加些作料,這樣才不會顯得與常人一般的枯燥乏味。
就好比那夜的鴨子,添了幾位調料,它便不再那般簡單,雖然它還是只鴨子,但它的滋味卻大不一樣,當別人對其高談闊論時不也多了幾分談資,不是嘛。
凜風送來的陣陣白沙打斷了梁七不切實際的幻想,從行囊里拿出一本書端看著,一手拍打著刀囊,嘴里哼著早些年不知道在哪里學會的調子,曲子不是很歡快,卻很應滿山風雪。
手中的書叫做《山河志》,大致介紹著商秦、北燕的各類奇山異水,少年識字不多,但配上書上的圖畫,少年認為自己也體會到了其中真意,哪怕不多。
包裹里還有很多,除卻給李老夫子買來的,少年還為自己買了三本,一本便是那本山河志,余下的兩本分別是春木草堂和百物異,正如書的名字一樣,都是分別介紹各類奇花異草、山怪野獸的。
少年曾行了萬里路,卻不曾、也不愛讀萬卷書,但正如那一輪璨陽,少年正在逐漸地開始喜歡。
……
上林鎮門口的積雪被堆積在道路兩側,鎮門守衛在自搭的簡易茶樓里看著在雪地里嬉戲打鬧一群幼稚童,就好像再看曾經的自己。
鎮守上林的兵役很少,少到大多是本鎮的人自發組建的,只因那座莫干山,那倒無法逾越的天塹。
被一眾幼童壓在雪地里的小王虎不斷反抗著,忽然放棄了抵抗,目光灼灼的瞧著不遠處那個身披黑色袍子的少年喜道:“二哥!”聲音高亢引得茶水鋪子里的一位兵役灑了茶水。
其余的小童也停止了推搡,一同瞧著梁七,少年郎用手拍了拍腰側的三把刀,笑著搖了搖頭。原本壓在雪地上小王虎連忙起身沖到了梁七身前又笑著喊了聲:“二哥。”
梁七將包囊里剩下的肉干取了出來,送到小王虎的手里,又揉了揉他蓬松的碎發歪著頭笑道:“你就這么愛雪嗎。”
小王虎接過肉干叼在嘴里,仰著頭踮著腳對比了下兩人的身高,不耐煩道:“他們人多嘛,再給我些日子,保證把他們一一埋進雪堆里。”
一眾小童一臉的不相信,哪里就只你會張喲!
小王虎難為情的抬起頭又問了句:“不是嘛?”
“你說是就是了,你可是小王虎啊!”梁七笑著又摸了摸他的頭,心里想到那年的雪夜可是你把我從雪堆里拉出來的人吶!
走到鎮門前,對著守城的鎮守笑著點了點頭,茶樓下一個名為吳淼的兵役連忙向梁七招了招手。
梁七看了看稍顯慌張的吳淼,笑著遮起了眼,倒退著走進上林鎮,嘴里不斷說道:“看不見,我不去,聽不到,就不去。”梁七身旁的小王虎有樣學樣的又說了一遍,惹得守門的鎮守和一眾孩童笑個不停。
上林鎮有位名叫吳淼的年輕人一直喜歡著一位叫何蘭娟的清秀婦人,這是上林鎮所有人都知道的事。
可是啊吳淼家住食祿街街頭,何蘭娟家住食祿街街尾。
吳淼叼著花枝,手里拿著新采來的沁香梅花,坐在木欄上看著一應弟兄還有那群小屁孩,用手撐著腦袋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住上林頭,你住上林尾,日夜思念不得見,錯把那白發生。
歡喜人與喜歡人之間往往流經著一條名為光陰的長河,有人想順流而下,有人想逆流而上,僅有的相遇也會很快的分別。
…
上林鎮家家都貼有門聯,除卻幾戶大家,大多都是春節時張貼的,過了一年很難保存完好無缺。可唯獨有一個不是大家的大家他家的門聯一直是新的,這就是李老夫子家。
每月月初、月中都會張貼一張新的門聯,并且保持不同、各具特色。倘使月月不同便也罷了,梁七在上林鎮的三年可從未見過一次重復的。這并不是說李老夫子是如何的博學多才,因為當你看到了他所撰寫的門聯,你便清楚了李老夫子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
梁七一直覺得李老夫子說的外面世界的狗屁不是的文學大家說的就是他自己。
梁七站在左右門聯撰寫著深山夜雪未歸人,老宅明燭影三行,橫批寫著焚雪灼身的宅院前叩了叩門。
一位身著黃白色長衫,懷里里捧著暖爐的花甲老人打開了門,見到了來人一把拽進了宅子,很難想象這是一位花甲之年的老頭子。老人關門前咽了咽口水,環顧了下門外,見沒有外人連忙關上了門。
宅院內屋里,老人特意泡了一壺新茶,靦著臉試探的笑問道:“買了?”那副模樣好像生怕嚇到了梁七。
梁七笑著應了下,將李老夫子要的那幾本書放在桌子上,又看了看幾本沒有標寫書名的書本,不禁想起劉顯那副聽到自己要購買這幾本書的可笑模樣。
老人迅速的將攤放在桌子上的摞成一摞,其中沒有標寫書名的放在最底下,笑著說道:“不早了,我就不招待你了,你先回吧。”
不早了?也是啊,太陽跟往常要日落的高度也差不了多少。
梁七無奈的揮了揮,回見了您嘞!
食祿街街尾的二層小筑,幾串大紅燈籠還在發著光,也不知道屋主到底是添了多少的燈油。在寒風的照料下,一串燈籠瑟瑟的發著抖,梁七踩著房檐與夾縫爬了上去,將吊線又緊了緊,屋內的人不知是在看著老舊的山水雜文還是在繡著錦繡山河又或是做些什么。總之比起李老夫子,梁七覺得娟姨更像是一個夫子。
水井旁邊的細長扁擔橫倒在地上,被人拾起重新立在一旁,白楊樹下的青石凳沾染的片片沙雪,被人輕輕拂去。一如數個三百多個日夜那般如常。
朱家宅子那面略略有些安靜,雖然平常也偶有這樣。
宅院大門的一扇向外開著,被風雪狠狠拍在墻上,另一扇則繼續工作著,阻攔著陌生人的入侵。
馬欄槽子的谷物興許是添多了水,早就凍成了一大坨,至于老黃則站在欄子里呆呆的看著前方。
正廳里尚有油漬的碗筷堆放在桌子上,老舊搖椅仍舊吱呀吱呀的慘叫著,搖椅下散落著一個大蒲扇和許多個酒葫蘆,房屋夾雜著的一股凝久不散酒氣。
偷偷進了朱家宅子的少年郎躡手躡腳走到一間廂房前,輕輕敲了敲門,叩門聲回蕩在宅院里,無人響應。
少年耐著性子等了等后嘴角微微翹起,又輕輕的敲了敲門。余音未散,又添新聲。
少年揉了揉虎頭帽子,推開了門。
廂房里幾雙絨靴有序的放在鞋架上,大衣架上掛著主人愛穿的絨襖,針線盒里秀了一半的莫干松林圖上插著畫針,床榻上的花彩棉被被疊的整齊、有序的放在一起,梳妝臺上的銅鏡映著有序排放的幾小盒梳妝品。
一切如常,只是少了個會對少年喊道:“你怕是想死,”的姑娘。
少年又一次走進了正廳,對著躺在搖椅上的朱老三輕語道:“秀秀呢?”
打著呼嚕的禿頂漢子,雙腳相互蹭了蹭,蜷縮在搖椅上。
少年用力的抓著待在頭上的虎頭帽子沉聲道、憤然道、咒罵道:“人呢!她人呢?”
許是被吵醒的朱老三打著哈欠:“走了。”
走了?哪里去了?
少年握著拳,猛地跑出朱家宅子。去了一處最不愛去的地方,孫府、上林的幾家大戶之一,或者說沒有之一。
孫府門前的兩尊石獅子張著大嘴、瞪著眸子注視著面前的少年郎,好似要去驅趕他去往別地,可它們眼中的的少年卻渾然不覺的望著高高掛起的孫府匾額,但最后的結果還是它們贏了。
孫府后宅,梁七踩著孫府外栽種的白楊樹的樹杈爬到了石磚墻上。孫府孫老太爺最喜歡的小孫子此刻便在一座人造假山上爬上爬下,外圍的丫鬟們緊盯著,生怕出了半點差錯。陰影下的梁七也在緊盯著,卻像是一只餓狼在觀察著自己的獵物。
蹲在石墻上的梁七抽出腰側的殺豬刀抿了抿嘴,正要跳進孫府內院,砰!的一聲便被人狠狠地拽落在地下。
墜落在墻外、癱趴在地上的少年挺起身子撿起飛落在附近的殺豬刀,重新將它插進刀囊后,用手捂著錯位的上臂,靠在石墻上慢慢的站立起來,像只幼虎惡狠狠地瞪著朱老三。
似乎是承受不住少年的目光,朱老老三背過身子向街外走去。
“她不在這里,不在上林。”
靠在墻上的梁七望著朱老三的背影,一語不發只是狠狠地咬著嘴唇。
光的陰影下,少年越發的瘦弱起來。
……
枯葉早已敗光的白楊樹下,目光漸盲的徐老太太瞧見了不遠處一瘸一拐的可憐人,嚇得松開了打滿水的木桶,連忙跑過去一把攙扶住搖搖晃晃的梁七,送到了自家宅院。
老太太慌亂的從箱柜里翻出了不知年月的跌打藥酒和幾塊軍用紗布放置在少年身前。
蜷縮在角落里的少年無聲的哭泣著。
蹲在木凳上的徐奶奶也不知看向哪出,摸了摸抱在懷里的十分光滑的拐杖細細言語道:“昨夜后半夜被帶走的吧……衣服上好像繡著一個食字……食祿街的食……秀丫頭沒哭沒鬧。”徐奶奶稍有停頓想了想又說道:“朱老三什么性子你還不知道嘛,待會包扎下傷口就回去吧,哎!~你們啊。”
……
入了夜,少年攙著錯位的胳膊回了朱家宅子,朱老三在廚房里不停地勞碌著。
少年坐在桌子的左側,飯桌上陸陸續續的被端了上來好幾盤菜。朱老三很善于烹飪,從他的配置香料包上就可以看出來,只不過他不常做,大多時候都是朱秀秀在不停地忙碌。
本應坐在主位的朱老三坐在了空空無人的右側,與梁七相視一眼,便開始品嘗起飯菜,與以往不同,朱老三吃的很細致,好像是在對待什么藝術品一樣。
從酒葫蘆里深抿了一口酒,望向屋外霧蒙蒙的星空,給二子兒前面的杯子倒滿了酒,百感交集的說道:“少年郎啊,最受不得點別人的半點恩惠,尤其是那異性女子!她們的半點好總會引起我們的心心念念。以為啊、那女子可是對自己一見鐘情、一往情深,可事實往往總是我們的一廂情愿,少年郎卻是半點都經受不住這個的,也唯有經此,少年才會長大啊。”說道這里,朱老三便停了下來,心里卻又重復了那一句,也唯有經此少年才會長大啊!
從菜碟里依次夾起幾道少年愛吃的菜放到少年的碗里,朱老三笑著說道:“快吃吧,小心飯涼了。”
少年看著桌上愛吃的飯菜,雙手從頭上拽下虎頭帽子狠狠地扣在臉上,小聲嗚咽道:“秀色不可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