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箱里的芒果沒有了。陳浥塵悶悶不樂。

“你也真是的，給什么不好，把自己家孩子的水果給別人家的孩子算什么回事？我不管，你給誰了，隨便找點東西去跟人換回來，還給我閨女，不然今天晚上你就睡客廳吧。”陳磊跟女兒坐一側，撇的清清的，厲聲吩咐妻子。

“放了那么多天，都快爛了，我以為她不吃才送人的……”梁柳燕懊惱道，踟躕了一下，對女兒說，“七七，媽媽現在就去給你要回來，你在家等媽媽啊……”說完匆匆離去。

陳磊看著妻子的背影嘆了口氣，看向女兒，又忍不住好笑，說：“越長大越小氣了……”

陳浥塵看了看父親，想說什么又沒心情，稍稍停頓后說：“我回房間寫作業了。”

“等一下。”陳磊說，“作業明天再寫，爸爸有話跟你說。”

陳浥塵剛起一半，聽到父親的話，哦了一聲，又坐回沙發上。

陳磊看著自家孩子，怎么看都喜歡，眼中盡是欣賞和驕傲。

陳浥塵一直安靜地等父親說話。只是父親看得她太過溫柔，陳浥塵眨眨眼睛，問道：“說什么？”

陳磊一怔，旋即笑道：“哦，是這樣的，爸爸媽媽這個星期到縣城里看好房子了，一廳三室，我們一家三口住，不大也不小。離你的學校七個公交站，大概半個小時左右的路程，也算方便。房子只簡單裝修一下，想要住的舒服，還得自己裝修一番。爸爸已經向小學辭職，接下來就是忙裝修的事情了，盡量在下個月底入住。至于爸爸的工作呢，你不用擔心，爸爸怎么也是上過大學的人，有教師資格證，哪里都能做。媽媽呢，也不用那么辛苦，在家準備一日三餐，她要閑不下來，就在縣城里找份小工……”

陳浥塵并不知道父母已經做到這一步，比她預想中的要快多了。天知道他們在背后，付出了多少努力，才能像現在這樣氣定神閑、胸有成竹地兌現對她的承諾。陳浥塵鼻腔有點發酸，隨即抱住爸爸。

“爸爸……”

陳磊抬起一手摸摸女兒的腦袋，“嗯。”

“花了多少錢？”

陳磊倒也沒有跟女兒仔細地清算，只道一句：“全款付清，能供你上學，夠我們一家人吃飽穿暖。”

陳浥塵下巴抵在父親的肩頭上，微微側頭，看見父親粗黑的頭發里的多條銀絲。她逐年漸長，尚未長成大人模樣，父母已年過半百，鬢發化白。

她的心底一陣難受，抱得更緊了些。

“哎呦，還撒嬌了？”陳磊笑道。

陳浥塵吸了吸鼻子，略帶哽咽道：“爸爸不要老……”

陳磊了解女兒，知道女兒這是心疼他們，又害怕他們老去。他感到欣慰地微微笑了笑，柔聲說：“不怕啊，爸爸不老，身強力壯的，年輕人都比不上。我們陳浥塵還沒長大，爸爸怎么舍得老……乖，爸爸媽媽不辛苦，只要你好好的，爸爸媽媽做什么都是幸福……”

不知道怎么的，平時聽習慣了的溫言細語，此刻聽起來卻太過沉重，她的心直往下沉，沉到最后，她竟然有種承受不住的負罪感。

送出去的東西哪里還有要回來的道理，梁柳燕直接到村里還有賣水果的張阿姨家買回來一袋，放回冰箱里。

陳浥塵拿一個回房間，雙手捧著芒果，蹲在那對新鞋前，神思恍惚。

七天國慶小長假后，高一五班轉來了三個轉學生。

來自D市，先前在D市一中就讀，兩男一女，男俊女靚，出場可謂風頭火勢。

“女的長得挺可愛的，可以跟陳浥塵比。兩男的，夠拽的……”

唐雅雯扭過頭來，臉帶諷刺道：“人家就做了個自我介紹，大爺您就較上勁了？”

周哲朝唐雅雯一瞥，隨后又把視線折回新來的女同學身上，小聲嘀咕道：“沈西希，西希，名字也可愛。”

同桌補充道：“身子也不便宜，從頭到腳，起碼五千。”

被選擇性地無視了的唐雅雯，黑著一張臉回過頭去，往地上跺了一腳。

“下面怎么了？讓我給個機會上臺表演嗎？”

班主任是個大學畢業沒幾年的女老師，戴著一副圓形眼鏡，長相頗具威嚴。她手下一用力，拍在講臺上，教室里一片肅靜。她用眼睛朝四周掃了一圈，朝二組后面那邊方向一抬下巴，對三個轉學生說：“你們三個先到二組最后兩桌坐一段時間，下個星期全班換位。”

“好。”

于是三人在全班注視下，穿過小組行道，來到二組最后兩桌。

林澤沒有同桌，坐在許志楠和沈西希后面。

四周仍有人眼睛釘在轉學生身上。林澤靠到椅背上，朝三組倒數第二排那顆腦袋看去，插在校服褲袋里的手不自覺地緊了一緊。

陳浥塵垂著頭，臉白如紙。她抓住筆記本的手緊了又松，松了又緊，整個人如冰封似的僵硬。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到放學的，鈴聲一響，彷佛一棒槌敲在了她頭上，令她的意識迅速清醒起來。

她看了看四周，用力往喉嚨深處咽了口氣。

機械性地把課本整整齊齊碼好，合上筆帽，手在輕顫，手心有深深的指甲抓痕。

上了一上午的課也都餓了，班上的同學幾乎都往食堂奔去了。陳浥塵站起身，走近后面三人。

沈西希拍了拍陳浥塵的肩膀，莞爾道：“陳浥塵，以后我們就是同學了，多多關照。”

陳浥塵什么也沒說，拉住許志楠的手腕，直往外走。許志楠也不說什么，讓沈西希和林澤先去吃飯，他們馬上到。

來到角落里，陳浥塵松開手，抬頭看著許志楠。因為林澤的緣故，他們見面的次數并不少，每一次，許志楠都是那么的輕松自在，悠然自得。

許志楠站在她身前，迎著目光，笑出六顆白牙，揉了揉她的腦袋。

“你們為什么來這？”陳浥塵問道。

許志楠想了想，一字一頓道：“這好。”

“好？”

地級市重點中學和三線小縣城重點中學比，傻子都能區分的差別，還一來來三個。

“對。”許志楠點頭，語氣認真，“這好。”

“你家里人不管你嗎？”

許志楠把手插進褲兜里，看向一邊，狀似眺望什么似的停頓一下，隨后看回她，輕笑道：“不管啊，只要死不了，我喜歡去哪里就去哪里。就算不來羅城縣，我和林澤也有可能去其他地方。”

陳浥塵覺得他的笑又假又澀，而她心亂如麻。

許志楠朝她身后看了看，目視她臉，語調變得平靜：“如果你懷疑，我們是為了你才來羅城縣的，我可以告訴你，這是真的。我們為你而來。”

陳浥塵怔怔的，微微張開薄嘴唇。明艷的夕陽照在她臉上，涂抹了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