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常人根本無法看出重云殿其實是大梁帝國宮城御苑內的一座主殿。

殿內香煙繚繞，居中供奉著一座巨大的釋迦佛像，乍看之下與普通佛寺的大雄寶殿一般無二。

皇帝簫慈饒有興致地看著內侍為他披上蓮服法衣，仿佛自言自語，“朕要做佛子，你聽說過佛子的典故嗎？”

站在他身旁的尚書令袁昂茫然地搖了搖頭。

“釋尊曾說：汝等為子，從我口生，從法化生，得法余財?！焙嵈嚷曇糁谐錆M了向往，“以后你不要稱朕‘陛下’，要叫朕‘佛子’?！?

袁昂心中微微一驚，垂首道：“臣不敢?！?

看著皇帝穿著和尚法衣，神態平靜地說著些莫名其妙的話，袁昂有些擔憂。

簫慈抬手做了個手勢，內侍們連忙簇擁著他朝殿外走去。

袁昂急忙趕上前去，道：“陛……佛子，那些奏呈……”

簫慈頭也不回，一揮手道：“不是早就說過了嗎，你和王暕商量著辦?！?

袁昂有些著急地說道：“可是有些事只能由陛……佛子拿主意啊。”

“朕信得過你?！焙嵈冗呑哌叢荒蜔┑卣f道，“你們自己商量著辦吧。”

袁昂道：“已經兩個月沒有舉行朝會了，國事……”

“國事！國事！”簫慈不悅道，“有些事遠比國事更重要，你不懂！”說罷拂袖而去。

袁昂怔怔地看著簫慈漸漸遠去的身影，這還是二十年前那個文采風流、意氣風發的開國君主嗎？

“袁相，還是回去吧。”袁昂身后傳來一個聲音。

袁昂回頭看去，“是王相啊?！?

中書令王暕走到袁昂面前，“袁相，回去吧。沒有辦法了……”

袁昂心中一酸，道：“我真想念過去啊?！?

王暕嘆了一口氣，不無傷感的說道：“我們也一樣，學學隱居先生吧，道不同則隱，省得傷心?！?

袁昂轉頭看著蕭慈離去后空空的甬道，惆悵許久，忽地一頓足，恨恨地道：“都是那個妖孽！隱居先生說得不錯，妖孽禍國，從來如此。”

王暕眼中閃過一絲迷惘，小聲說道：“誰又能確定呢？也許他真是神人也說不定……”

“妖孽！絕對是妖孽！”袁昂恨得咬牙切齒，“哪有神人這樣蠱惑人主禍亂天下的？”

……

……

普通二年冰月初一，京師地龍翻身，緊接著天現日全食，大梁朝野上下人心震動不安。

翌日，皇帝蕭慈在建康宮城內舉行大朝會。他是大梁帝國的開國君主，自從他三十八歲登基，至今算起來已在位二十二年。

崇偉巍峨的太極殿上，皇帝簫慈頭戴通天冠，身穿五爪金龍袍，端坐在龍椅之上。

滿朝文武大臣分左右排成了兩行，文官居左，武官居右，大殿上的氣氛莊嚴肅穆。

近幾年來，像今天這樣隆重地舉行大朝會，在大臣們的記憶之中已經越來越少。

陛下這些年篤信佛教越來越嚴重，宮里傳出的小道消息說他早已不近女色、不食葷腥多年。近年來更是疏于朝政，行為也越來越怪異。

平常隔三差五上朝時，陛下竟然穿著打補丁的常服，其它時間要么呆在重云殿里吃齋念佛，要么干脆換個地方去到宮城以北的同泰寺里吃齋念佛。

試問自三皇五帝以來，世間哪里曾經出現過這樣的帝王？

陛下今日如此隆重地舉行大朝會，難道是因為昨日那地龍翻身又或者是天狗食日的異像？

大臣們心中揣度再三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眼觀鼻、鼻觀心人手端著一面笏板，朝皇帝大禮參拜后，齊聲高呼：“至尊萬福！——”這便算是給皇帝請過安了。

這時，殿前傳旨太監尚未來得及上前走個過場，皇帝簫慈已經迫不及待地打斷了他，對眾大臣說道：

“諸位愛卿免禮。昨日天現異像，朕心中惶恐不已。朕打算過幾日前往圓壇祭天，擇日行大赦以告慰天下萬民，諸位愛卿以為如何？”

“陛下圣明，臣以為天狗食日古已有之，陛下不必過于憂慮?！?

“陛下仁慈之名婦孺皆知……”

“地龍翻身古已有之，天幸此次未造成大的禍事，我大梁國力富庶、百姓安居樂業，陛下大可不必過于擔憂……”

“陛下以佛學治國，乃古今少有的仁君……”

……

大臣們你一言我一語扯了半天也說不到重點上，簫慈聽得有些不耐煩，“既然諸位愛卿也以為朕此舉上合天意，下順民心，那就這么辦了吧?！?

眾大臣欣慰不已，原以為今天上朝必定會掀起一番波瀾，沒想到這么順利地就過去了。

這時，皇帝簫慈又開口說道：“今日大朝會朕其實還有一樁天大的喜事要說與諸位愛卿聽?！?

眾大臣聽到這句話，剛放下去的心瞬間又提了上來。

天子冠冕前擋了十二道珠簾，大臣們看不清皇帝此刻臉上的表情，卻分明聽出他的聲音變得極為興奮。

“朕昨日接到廣州刺史蕭子明八百里急報，上面說天竺神僧菩提達摩數日前已經遠渡重洋來到了我大梁境內，目前被安頓在廣州云峯寺暫住。”

原來又是關于佛事啊……不少大臣聽完心中不由得暗自嘆息，陛下這是學佛學得入了魔的征兆呀……”

這時，散騎常侍朱異出列上前朝簫慈大禮參拜，他是近年來陛下身邊的紅人，升遷速度可謂神速，他的一言一行自然吸引了大殿上眾多官員的高度關注。

只見這位大梁升官速度最快記錄保持者，臉上帶著崇敬仰慕的笑容，說道：“微臣恭喜陛下，賀喜陛下！

“天竺神僧遠渡重洋來到我大梁，此乃陛下莫大的榮耀……

“陛下禮佛敬佛，又以佛學治理天下，如今四海升平，百姓安居樂業，想必西天佛國早已瞧在眼里，因此才特派使者前來我大梁朝覲陛下。

“臣以為，昨日天現異像多半也與此有關，此乃古今未有之盛事，當普天同慶才是……”

朱異這一通皇帝馬屁拍下來，簫慈登時紅光滿面如沐春風，頻頻點頭大笑不止。

至尊正在高興的勁頭上，眾文武大臣誰也不會蠢到這時候上前潑冷水，于是紛紛上前附和：“臣恭喜陛下，賀喜陛下……”

一時間，朝堂上下賀聲四起，好不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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