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傳來了嘈雜的人聲，而且還越來越多，好吵。

嬴政緩緩睜開眼，有些疲憊。他伸手揉了揉腦袋，還未來得及清醒清醒，便看見了身前的河水。

黑暗、死寂、充斥著混亂的氣息，花瓣靜靜的佇立在水面，也是黑色的，如同是一幅褪色的畫。

他側頭一看，發現織女站在樹下，臉上充斥著震驚之色。四周的村民漸漸的多了起來，低聲的議論著，但夾雜起來卻顯得更加嘈雜。

沒有一個人敢大聲的說出來，像害怕這黑色的河水會將人吞噬一般。

“這是......怎么回事？”

瑤草也醒了過來，看到面前的景色，喃喃說道。

明明昨天才舉行了祭祀活動，當時的河水還是那樣清澈而明亮，怎么一個晚上過去，就變成了這樣呢？

“讓開讓開，村長來了。”

瑤草看見小豐跟在村長后面，眼睛紅紅的，像是哭過一樣。

村民們看見村長來了，也慢慢的安靜了下來，只是暗地里依舊有些浮躁，大家都感到不安。

村長顫巍巍的走到空地上：“大家聽我說幾句，這條河的重要性，我想大家都是清楚的。自桃井村建立以來，我們族人

便世世代代的生活在這里。現今它變成這樣，我們都是有責任的。”

有的村民站了出來，低聲問道：“那村長的意思是”

村長連咳兩聲，眉宇有些憂愁：“我猜測，應當是昨日的祭祀，上天不滿意，這才降下責罰。”

瑤草向前走了一步，想要說些什么。

忽然感覺有人拉住自己的袖子，她轉過頭去，見織女朝自己搖了搖頭。

村長的話并不是沒有道理，畢竟昨晚才剛舉行了祭祀，若是因為祭祀出了差錯，才引發河水異像，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有人不服，喊道：“我昨晚看見了，就只有他們三個在這里，你們怎么不想想，說不定是他們搞得鬼啊。”

瑤草和嬴政都是昨日才到村里來的，大家向來排異外人，此時眾人心中難免恐懼，他說出這話，倒是不奇怪。

“李睢，你說什么屁話呢，小織也算是我們村里的人了，你身上的衣服還是她織的呢。小政也是，你之前不還在夸人家扛鼎厲害，怎么現在就變卦了啊？”

婦人們都紛紛站出來為他們說話，只是效果卻不大，在這樣的氣氛里，任何情感都可能會被放大化。漸漸地，更多的人把眼光投向了他們，有些是懷疑，有些是厭惡。

“小織姐姐他們才不是壞人，我不許你們這么說！”小豐跑過來，緊緊地抱住了織女的腰。

就在大家的情緒越來越激動的時候，村長說話了，“都不要再說了，小織是我們村里的人，我相信她不會害我們，這兩位小友也不似兇惡之人，這幾日我都看在眼里的。現在最重要的是查明真相，而不是找自己人的過錯。”

村長嚴肅的發話后，就沒有人再敢大聲呵斥了。他又讓大家這兩天注意一些，不要在用河里的水了。

“李睢，你找幾個強壯一點兒的，一起去上游看看，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兒。”

等到村民散了之后，村長悄悄把李睢喊了過來，說了幾句話。

剛才說的祭祀有誤之事，只是暫時安定人心的說辭罷了，到底是出了什么事，還需要實地探查一下。

李睢走前看了嬴政一眼，說道：“雖然村長相信你們，但我還是不能。既然如此，你就跟我們一起去吧。”

嬴政點了點頭，并不感到生氣，他們昨晚就在河邊，竟然沒有發現這一怪事，的確讓人懷疑。并且他也對河水變黑一事有些好奇，此時跟去，說不定能查出什么來。

瑤草見他答應，心中一緊，正欲說話。嬴政卻她微微一笑，讓她不要擔心，他自己會保護好自己的。

小豐扶著村長慢慢的往回走，“小織，你們兩個也過來吧。”

瑤草看著從剛才開始就很沉默的織女，知道村長定是有事要與她們談。

————

村長屋內

小豐把兩杯水放在她們身前后，就坐到了村長身后的位置，低著頭，不發一語。

“小織，你來村里也有八年了吧。”

織女當年想起往事后，就向嫦娥告別，離開了三重天。而瑤草只知道她來了人間，卻沒想到已有八年了。

“是的，當年來的時候，小豐還是個嬰兒呢。”

村長帶著慈愛的目光朝小豐看了過去。

“當年你來的時候，我就知道你與常人有些不同，但你沒有做出害人的事情，對村里人也很友善。我便沒有深究。”

織女苦笑了一下，大概是當年剛到此處，心境一時不能平靜，露了些馬腳出來。

“那您今日，是想問我什么呢？”

村長搖了搖頭，說道：“如今，我也更不會問關于你的事情了。”他用同樣慈祥的目光看著她，

“你們知道桃井村，為何叫桃井村嗎？”

瑤草聞言一愣，桃井村，自然是有桃花，和....井？

“是的，井。”

村長看出瑤草的想法。

“但是，我好像并沒有看到村里有井？”

說到這里，小豐抬了抬頭，有些畏懼的朝外面看了看。

村長抬手摸了摸他的腦袋，讓他不要害怕。

“其實桃井村，是有井的。但此事唯有歷屆村長才知道。而這口井，在比桃樹更遠的上游。”

當初剛到村里時，瑤草和嬴政就被夕陽下的美景所震撼，自然也有思考過河流的來處，只是當時被桃花的美麗所吸引，忘了仔細想。

既然村長提到了，那必然今日之事有關系了。

“那口井在桃花深處，從來沒有人找到過。但是我們知道，有那么一口井存在。只是這口井，打上來的不是水。”

村長用有些顫抖的手端起水杯，咽了口水，說道：

“是鬼。”

“鬼？是什么樣子的？”

織女的聲音有些顫抖。

“這我就不知道了，就連這口井我們都找不到，更何況說鬼長什么樣呢？”

瑤草看著織女的異樣，心中有些擔憂，但現在不是詢問的好時機。

“我告訴你們這個，只是覺得會對你們有幫助。”

他對織女說：“我不知道你當初來此的原因是什么，但是如果你想要找到什么人，或許可以去那里看看”

從村長家出來后，織女一直沉默不語的走著，瑤草望著漸漸從天邊涌來的黑云，心中有些莫名的慌張。

“來人啊，救命啊！”

一陣混亂的腳步聲遠遠地傳來，聽起來有五六個人的樣子。

瑤草腳步一頓，遠遠的瞧見村口前出現了幾人的身影，她匆忙朝前面走去。

只見李睢背上背著一個人，臉色青白，像是快要死去一般。其他幾個人都扶著他的背，眼中隱又懼色，臉色卻稍顯紅潤，應當是一路跑著回來的。

不是他。

瑤草不知為何，忽然就想到了這句話。

“怎么回事兒，怎么他變成這樣了？”

織女讓他們把人抬到家中，對其他幾人問道。

“我們也不知道怎么了，本來都快要走到桃林深處了，他站在最后面，突然大叫了一聲，就暈倒了，我們看著他的臉色不對，就急急忙忙跑回來了。”

村里的人聞訊都趕了過來。暈倒的那人的妻子看見丈夫清白的臉色，氣息又如此微弱。霎時就哭了出來，口里大喊著：“你這是怎么了啊，你可不要丟下我一個人啊。”

場面頓時有些混亂，安慰人的安慰人，救人的救人，回來的另外幾個男人，都被自家媳婦拉回了家里，生怕像此人一樣出問題。

村里的大夫也是匆忙的趕了過來，為他診斷著。摸了摸手腕，又翻了眼皮查看，卻只是搖了搖頭，說自己看不出問題來。

“這怎么能沒有問題呢，人都要沒了啊。”

那人的妻子拉著大夫的手不放，眼淚汪汪的說道。

大夫實在沒有辦法，只能說自己試著配一副藥，明早看效果。

瑤草從他們回來時就沒有看見嬴政，之后情況又很是混亂復雜，這時才抽出時間來詢問。

四處張望了一下，她才發現李睢被堵在了屋外，正在與旁邊說著話。

她朝他走過去問道：“他呢？”

李睢眉間帶著些擔憂，知她問的是誰，回道：

“當時我們說要走了，他卻執意要往里面走。說自己會一點術法護身，當時只要再走一點，就要到桃林最深處了...我們也有點不甘心，他說一定要去，我們就讓他去了。”

瑤草知道嬴政是學過一點兒法術的，卻不知造詣有多深，桃林里的情況也不明了，他去了怕是危險重重。

她心想若是等會兒他不回來，她便去找他。

屋內還是吵鬧不已，織女見狀便把她拉到了一旁問：“你知我織工了得，醫術卻一竅不通，你不是巫山神女嗎，能治好嗎？”

瑤草看了看周圍，發現沒人注意她們：“我看了他的情況，不算太糟。等晚上大家都睡了，我再去治他，放心，一顆仙草就搞定。”

織女這才放下心來，又想起剛才聽到她在問嬴政的事兒，嘴角勾起一點笑意。

“昨天我喝醉了，但有些事兒還是記得到的。他....他真是王？是現在那幾個中的哪個？”

看著織女八卦的神情，瑤草有些無語。

但還是放低了聲音，說道：“秦國這個。”

織女張大了嘴巴，眼里有些驚訝。但是隨即又用更驚訝的眼光看著她。

“我說你這顆小草草，是怎么把秦王拐來的啊？你還有這么大的魅力？除了那條龍，還有人能看的上你？”

織女被她的第二個問題氣得牙癢癢，倒是沒注意后面那句話。

“我魅力當然大了。只不過我們倆不像你想的那樣......他小時候，我救過他一命，他又想讓我帶他出來玩，我們才一路的。”

織女對于這個借口表示很不屑，心想只有你這個笨蛋才會相信他的話。

她又想起昨夜模模糊糊之間看見的，嬴政看瑤草的眼神，她便覺得實在有趣，只是這感情事兒，還是他們自己領悟到的好。

瑤草說完之后，心里也有些疑惑。現在仔細想想，好像因為想出來陪她看看這個理由，便離開富麗堂皇的秦宮，有些不足夠。

等他回來后，問問好了。

以往的數十年的桃井村，都是伴隨著潺潺的流水聲度過的黃昏，今天是第一次，沒有波光粼粼的湖面，也沒有水流輕拍石頭的聲音。

整個河面黑得像墨水一般，靜靜的毫無聲息。

村里的人都守在自家院內，不愿靠近半步，每個人臉上都帶著惶恐。

就在這時，村口忽然出現了一個人，在夕陽落下的最后一刻，踏進了村內。

瑤草一直關注著村口，此時見他歸來，心中的大石頭終于放了下來。

她遠遠地看見他，覺得心臟砰砰直跳，竟是比往日更激烈一些。他的額頭上還帶有一點兒汗珠，手上拿著一束墨黑的桃枝，慢慢朝她走過來。

嬴政也不知道為什么，就在看到瑤草的那一瞬間，好像心里所有的不安都消失不見，好似一陣清風吹過，帶走他一切憂慮，踏實而溫暖，她就這樣站在那里，好像永遠不會離開的樣子。

他腳步頓了一下，筆直的朝她走了過去。眼里還含著自己都不知道的笑意。

“你回來啦。”

“嗯，我回來了。”

好想把她抱在懷里，嬴政動了動手指，卻沒有抬起。

只把桃花往她懷里一放，“拿著，我先去換身衣服。”

說完臉色微紅的走開了。

瑤草拿著手上一束黑黑的桃花，有點發愣，但是心中又覺得滿是甜蜜，比嫦娥釀的桂花還甜。

只是，她皺著眉頭看向桃花上隱隱約約彌漫著的黑氣，與河里的氣息應當是出自同源，只是桃花枝上的氣息要濃郁很多。

看來這一切，都和那口井有關系。

織女從屋里走了出來，看著她懷里的桃花，也皺起了眉頭，只是她竟然感覺這氣息有些熟悉，和早晨在河邊一閃而過的感覺很像，讓她覺得溫馨，而又傷感。

瑤草看著前面煥然一新的嬴政，覺得有些好笑。看著他這幾天忙上忙下，還以為他真的能夠像個一般百姓一樣呢。

現在看來，還是有些孩子氣，一點點灰塵都受不了。

嬴政看著她的目光，有些害羞，“以前小時候臟慣了，倒是沒什么，現在便覺得干凈一些好。”

瑤草想起第一次看見他的樣子，衣服臟兮兮的，臉也臟兮兮的，想著卻是如此，不然為什么我叫你小煤球呢。

“喂，小煤球。”

她輕輕的叫了一聲。

嬴政愣了一下，隨即勾起了嘴角。

“妖怪也會吃人嗎？”

瑤草眉眼彎彎，“當然，還是專門吃你這種，要把你從里到外，吃得干干凈凈。

彼時夜色仿佛從天邊浸潤而來，遠處的山巒沉寂在青黑色的光線里，她盈盈一笑仿若漫天繁星，嬴政失笑，溫柔的看著她：“嗯，我等著你來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