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飛路，夜色掩映的人行道上，梧桐樹依舊高大茂密，街燈依舊朦朧，一彎月牙兒在云層中若影若現。葉熙木在前面走著，形單影只，楚楚可憐。蕭墨卿拔足奔了上去，這一瞬間，他拋開了一切，輕飛迅羽，乘云追月，熙木在的地方，就是他的方向。

聽到腳步聲，葉熙木回頭，看見自己日夜思念的那個人正向她奔來，在暗夜里熠熠生輝，不由地喜出望外，她迎接著蕭墨卿的目光，臉上綻放出最絢麗的笑容，一到蕭墨卿奔到跟前，就一下子投入蕭墨卿的懷抱，他的懷抱那么遼闊而溫暖，還帶著淡淡的清香。

猝不及防的，葉熙木就這樣鉆進自己的懷里，那樣自然，那樣真實，蕭墨卿幾乎不敢相信，喃喃道：“熙木，是你嗎？”

葉熙木用力點頭，一把攬住他的脖子，甜蜜地笑道：“是我，我們分別了整整兩年零12天，現在終于見面了！”

巨大的喜悅和溫暖在他心里蓬勃盛開，他緊緊擁抱住葉熙木，那么緊，讓葉熙木的骨頭都隱隱作痛。可是，這疼痛，卻讓葉熙木感到如此喜悅，如此輕松祥和，忘掉了一切，天地之間只有斯人斯景。葉熙木仰起頭，定定地望著蕭墨卿，一字一頓道：“只要和你在一起，什么危險我都不怕！”

有車輛疾馳而過，燈光掃過蕭墨卿的臉，葉熙木看見蕭墨卿的眼神倏地黯淡下來，像被剪去燭芯的燭火。她凝望著蕭墨卿的眼睛，她在他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影，只是那身影蒙上了一層淡淡的薄紗，那樣憂傷，那樣絕望......她疑惑地問：“你怎么了？”

蕭墨卿沉默著，但是呼吸卻越來越沉重，那一呼一吸間的沉重與滯緩，讓葉熙木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她再一次看蕭墨卿的臉，卻在他臉上看到了凄楚的笑容，這讓葉熙木更加害怕。

蕭墨卿將葉熙木從自己的懷里緩緩地推開，深深地望著葉熙木，憂傷又虛弱地說：“熙木，你聽我慢慢同你講。”

月牙鉆進了云層，在蕭墨卿臉上投下了晦暗不明的光，葉熙木心想：他會同我講什么呢？突然，她猝不及防地聽見蕭墨卿說到：“熙木，我訂婚了。”

葉熙木只覺得耳朵嗡嗡作響，心里有什么碎裂了，又聽到自己哭著說：“我每天都盼著再見到你，可是再見到你時你卻告訴我你訂婚了。”

蕭墨卿勸著自己，只是聲音那么生硬：“熙木，不要哭，不要哭，我受不了你哭！”

葉熙木心想：“我哭了嗎？”她竭力忍住眼淚，可是眼淚如珠串一般滴落，她感覺整個人一下跌入黑暗、冰冷的世界，自己被無邊的黑暗、徹骨的寒冷包圍著。

看著葉熙木受傷的、冰涼的、絕望的眼神，蕭墨卿的心像被烙鐵在炙烤，他不是沒有想像過于她志趣相投、兩情相悅、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亦曾幻想給她四時明媚，為她遮風擋雨，可是，一紙命令，就讓這一切成為泡影，他和她已經被命運分隔在鴻溝的兩端。他只有忍著痛，慢慢牽著她在路邊的長椅坐下，靜靜地陪著她一點一點地收拾好心情。

葉熙木有點麻木地看著周遭，好像有點適應了痛苦的感覺，她的思維也逐漸恢復正常了，她問：“誰是你的未婚妻？”

蕭墨卿小心翼翼地看著她，輕輕答到：“小沈。”

喔，那個嫻雅的女子，他從香港帶回來的助手，負責財務和聯絡。她突然氣惱：“為什么不安排我當你助手？”

蕭墨卿向前俯下身子，雙手抱在胸前，撐在大腿上，聲音虛弱而低啞地說到：“她們家族在香港是經營銀行的，分號開遍全球，一直以來向我們提供大量的資金作組織經費，是我們最忠誠的朋友。小沈充當我的助手，可以借辦理銀行之間的業務往來，來掩護情報工作。她的父親想讓小沈嫁給我，上級領導下達了命令，我只能服從。”他的十指顫抖，指甲深深陷進抱住的胳膊，他又是多么的不甘啊。

葉熙木呆了片刻，笑了起來，笑得花枝亂顫，蕭墨卿擔心地看著她。葉熙木笑著笑著，就迸出了眼淚，擲出寒意森森的話語:“我只知道，青樓女子靠出賣自己賺取金錢，卻萬萬沒想到，你蕭墨卿，堂堂七尺男兒，竟也會待價而沽.....”

仿佛一記響亮的耳光打在蕭墨卿的臉上，他紫漲著臉，啞口無言。葉熙木又憐又恨地看著他，良久，嘆了口氣:“唉，怪只怪自己太渺小了，所以，心里的風無論怎么吹向你，卻怎么也夠不到你......”

蕭墨卿突然發狂一樣將葉熙木摟進懷里，一把緊似一把，仿佛要把葉熙木塞進自己身體里，嘴里狂亂地說：“你不要這兒說，你要這么說我就，我就......從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再也不愿望向別的女人，年年歲歲暗香盈袖，才下眉頭，又上心頭，雖然我從未對你說，但是，你就是我心底那個‘愿得一心人，白首不離分’的人啊！”

葉熙木伏在蕭墨卿的懷里哭了，她內疚地說：“對不起，對不起，剛才我不該那么說，其實，你在我心中是最好的，你是這世間我最仰慕、最欣賞的男子！”

蕭墨卿緩緩地捧起葉熙木的臉，將一個灼熱的吻印在她的額頭上，葉熙木閉上眼睛，一動不動，想把那灼熱的溫度永遠刻在記憶里。

涼風習習，車來車往，將他們重又扯回現實中，葉熙木從蕭墨卿懷里抬起頭來，抱著一線希望問：“我們去和上級說說，或者，讓老劉幫我們說說，說我們倆是戀人，我們可以擔負任何艱巨的任務，但是別把我們分開，好嗎？”

蕭墨卿呆了片刻，反問道：“訂婚豈同兒戲？如果取消和小沈的婚約，傷害的不僅是小沈，還是我們和社會進步人士的關系，而現在正是我們最艱難的時刻！”

“難道就不能爭取一下嗎？”

“有時候明知道沒有結果的事，就不要做無謂的掙扎！”

葉熙木蹙著眉，痛心地說：“我沒想到，你竟然這么懦弱！”

蕭墨卿望著葉熙木，緩慢又沉重地說：“我們倆是沒有可能的，我在社會上已經是公開身份了的，而你身負潛伏任務......”

他的話被葉熙木一聲輕喝打斷：“也就是說，從一開始，你就知道我們倆不可能在一起？”

蕭墨卿沉默，沉默就是承認，葉熙木倒吸一口冷氣，心中劇痛，卻又苦笑：“你倒真是深藏不露啊！”

蕭墨卿看著葉熙木，目光溫暖而又堅定：“熙木，不用懷疑我對你的感情，如果需要，我隨時可以為你去死！只是，我們別無選擇，我們不屬于自己，我們的自由、感情、生命都要奉獻出來，為改變這個時代的困境、解決這個時代的難題而奮斗！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時刻了！但凡這個國家哪怕有一點不像現在這樣孱弱不堪、任人蹂躪踐踏，我都不會放棄和你的感情。”

葉熙木知道，蕭墨卿說的都是對的，也是他的真心話，可是，她的心還是在掙扎。

蕭墨卿伸出手替葉熙木將臉上的淚擦干，鼓勵地說：“熙木，不要哭泣，振作起來！”，他拉起葉熙木的手，深情地凝望著她：“我們都是戰士，都有自己的使命！在沖鋒號吹響之前，讓我們為彼此整理行裝，互道珍重，期待重逢在勝利的那天！”

葉熙木無語凝噎，將手緊緊貼住蕭墨卿的手，深深感受著他手掌的溫度，也許，這是今生最后一次和他執手相看了。

蕭墨卿心疼地說:“熙木，不要哭，再哭，我也要哭了......”

葉熙木倔強地說：“是的，我不再哭，如果你不像我一樣為分離感到痛苦，那么你也不值得讓我覺得痛苦！我要走了，一夜過去，太陽照常升起，新的一天又開始了！”她站起身，說聲：“再見”，就轉身離去。

夜沉沉，路漫漫，她不舍地回眸，卻看見蕭墨卿在迎風灑淚，他的眼淚是為我流的嗎？......她甩頭、轉身，決然走進夜色中，留下蕭墨卿獨自一人在風中凌亂。

也不知是怎么走回家的，進了家門，葉熙木將手包隨手往沙發上一扔，黯然地靠在沙發上。一個金色的盒子從手包里滑了出來，那是小沈給她從香港帶的巧克力。葉熙木突然醒悟過來，這是小沈和蕭墨卿訂婚的喜糖，心里一陣刺痛，立即像遭了蟲蟄一樣一下把巧克力扔到垃圾桶了。片刻，她又去垃圾桶把巧克力拾了回來，擦干凈，放在桌上，巧克力的女主人，小沈，也是一位戰士啊......

做完這些，葉熙木已經精疲力盡了，她虛弱地靠在沙發上，呆呆看著窗外一鉤彎月。突然覺得，月亮真是無情之物，不論人間悲喜，它總是自顧自地播灑清輝。唉，往事已成空，還如一夢中，葉熙木閉上眼，眠在月輝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