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鐵衣染血
- 滿身花雨又歸來
- 暮雨長歌
- 3401字
- 2024-11-20 21:17:03
當葉熙木一行人坐的76號黑牌車在斜陽里一停,剛還熱熱鬧鬧的弄堂一下就鴉雀無聲,街坊領居紛紛關門閉戶,卻從門縫往外偷看,只見葉熙木打頭,陳丹玲他們拎著花花綠綠的禮物盒子跟著后面,朝著葉家走去。
走到門口,葉熙木看見,火紅的石榴花一如往常伸出了墻頭,黃鶯在院里婉轉地啼唱,這扇門顯得那么沉重,一旦推開,將是滿室風雨了。
門嘎吱一聲被葉熙木打開了,葉詩年在院子里修剪著花花草草,葉太太在客堂里跟著收音匣子咿咿呀呀唱著越劇。他們詫異地看著涌進來的人,又忙不迭上前招呼著:“是熙木的朋友啊?”
陳丹玲走上前扶住葉太太的胳膊說:“伯母,你不認識我了呀?我是陳丹玲啊!”
“哎呀,陳丹玲啊,我記得的,哎呦,現在老漂亮了,搞得我都不敢認了。”
“這個是我老公。”陳丹玲指著章偉說,章偉笑著向葉太太他們問好,并把提著的禮盒恭敬地放在桌上。
陳丹玲又一一介紹王子凌和李維周,葉太太忙招呼到:“來,坐啊,坐啊,以后來玩就好了,還帶什么禮物啊。”又回頭使個眼色給葉詩年讓他去倒茶,葉詩年忙不迭去到廚房燒水煮茶。
葉太太對王子凌問到:“王先生,聽口音是紹興的吧?”
“正是,葉太太剛才那段“碧玉簪”很有點筱丹桂的味道。”
“見笑了,打發時間唱唱。你們紹興可是出了不少名人喲,光周家一門就好幾個響當當的人物。”
王子凌含笑點頭數到:“周樹人、周作人,還有共產黨的周恩來。說起來,我們家和周家還有點親戚關系的。”
“哎呦,那可了不得。”葉太太又嗔怪到:“熙木啊,怎樣也不提前說一聲,我們也好準備下,在家里招待王先生他們吃頓飯啊!”
“不了不了,我們剛從朢江大飯店吃過飯來的。”王子凌話題一轉,問到“葉太太,您聽說過朢江大飯店在一個雨夜發生了一件命案嗎?”
“命案?太可怕了,我是聽不得這些殺人放火的事的,膽子小,不經事的。”葉太太手捂著心口,一臉驚恐。
“葉先生也沒回來說過?”
“他呀,成天撲在朢江大飯店,哪有在家的時候?這要不是剛被福萊先生辭退了,今天你們來也看不到他。”
“辭了?怎么回事?”葉熙木吃驚地問,又悶悶地說“難怪剛才在朢江大飯店問他在哪都推說不知道。”
“你爸那臭脾氣,得罪了日本人,福萊先生也留他不住。”
王子凌關心地問:“和日本人有關?那都是自己人,我可以幫忙說得上話。”
葉太太遲疑地問:“不知王先生在哪里高就?”
葉熙木口齒清楚地介紹到:“王先生是76號的主任。”
只聽到清脆的“啪”的一聲,葉詩年失魂落魄地站在門口,手上的茶杯掉在地上砸得粉碎,茶葉灑了一地。
葉太太忙走上前扶住葉詩年,埋怨到:“這都休息了好幾天,身體還是虛弱,連個茶杯都端不穩,快回房休息下吧。”又回頭使眼色給葉熙木,讓葉熙木快帶大家走。
葉詩年一把甩開葉太太,沖到王子凌跟前,說到:“寒舍簡陋,招待不了你們這些貴客,你們還是趕緊請回吧,沒得辱沒了你們。”
李維周趕緊說:“葉先生身體不舒服,我們還是走吧,免得打擾他老人家休息。”就領著大家往外走。
葉詩年又叫到:“等等,把你們的東西拿走!”說完,指著桌上的禮盒。
李維周忙不迭地把禮盒搬走,王子凌一行人狼狽而出。葉熙木卻對著葉詩年叫到:“爸爸,你簡直不可理喻,人家專程來看你,你卻這樣無理,你要向他們道歉!”
葉詩年都快氣糊涂了,痛心地說:“孩子,你不要和這些人混在一起,漢奸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左一個漢奸,又一個漢奸的,您是扛槍上戰場了呀,還是拿刀殺敵了嗎?您不一樣躲在家里當亡國奴嗎?”
王子凌饒有興致地看著葉熙木的父女大戰,陳丹玲推著章偉往外走,李維周拉著葉熙木往外走。
葉詩年說:“我一定會做給你看,教你學會怎樣挺直脊梁骨做人!”
葉熙木決定做戲做足,讓看戲的人看過癮,于是說:“你倒是做呀!拿著你的菜刀、揮著你的鏟子去上陣殺敵啊!看看日本人怎樣把你的骨頭敲得粉碎!看看你是怎樣悔恨自己的自不量力!”
葉詩年氣得血直往腦袋上涌,怒喝一聲:“你這個忤逆的東西!給我滾!”
“誰愿意回這個家!這個家早都不像個家了!”葉熙木推門而去,王子凌他們一行人狼狽尾隨,看著他們的背影,葉詩年拿起一盆花草使勁地砸在地上,塵土飛濺,響聲清脆,葉太太攔著他:“這盆蘭花好容易開花的,何苦砸它呢?”,葉詩年卻砸了一盆又一盆,轉眼之間把院子里的花草砸了個遍,最后筋疲力盡地坐下來,喃喃自語到:“我養這些小王八蛋干什么?真是自討苦吃!”
葉太太一邊收拾著殘局,一邊驚疑地說到:“那個姓王的問起了下大雨那天的事啊!”
葉詩年瞪了她一眼,說:“記住,按照福萊先生叮囑的,一口咬定不知道,不要給飯店惹事。”
夫妻兩各自做著自己的事,一夜無語。
王子凌他們都回76號了,就把送葉熙木回公寓的任務交給李維周了。一路上,葉熙木一言不發,感覺整個人都分裂了,今天自己算是把投靠76號的投名狀交出去了,可這投名狀是靠踐踏爸爸的尊嚴、傷害他的感情交出去,現在爸爸心都要碎了吧,想到這里,自己的心也碎了,但卻不能流露出來。
李維周默默地走在葉熙木身邊,她往那走,他就跟到哪,葉熙木心里有多痛,他心里就有多痛,就像當時舅舅登報和他斷絕關系時那樣心如刀割。
一陣淙錚的評彈弦琶落入耳內,葉熙木不由尋聲走入到一棟雅致的茶樓里,臺上正唱著《木蘭辭》,“登山涉水長途去,代父從軍意氣揚。朝聽濺濺黃河急,夜讀茫茫黑水長。顰鼓隆隆山岳麓,朔風獵獵旌旗張。風馳電掣制強虜,躍馬橫槍戰大荒。關山萬里如飛渡,鐵衣染血映寒光”,歌聲如百轉春鶯,醉心蕩魄,曲終人遠,猶覺余音繞梁。
一杯茶香裊裊的龍井遞在葉熙木的手里,葉熙木抿了一口茶,幽香直抵心口;一碟精巧的玫瑰松子糕擺在葉熙木面前,葉熙木不禁拈來一塊吃。李維周看到葉熙木的眉頭舒展開了,自己的眉頭不由也舒展開了,他真想就這樣一直陪著葉熙木靜靜地坐著!
“李維周,讓我一通好找,答應陪我去大光明看《鴛夢重溫》,卻躲來這里聽評彈!”一身嬌喝打斷了這片刻的溫馨,只見一位明艷窈窕的時髦女郎站在他們面前,頭上呢帽鑲嵌的紅色羽毛隨著她身體的擺動而搖曳生姿。
“蘇曼,你不演電影,改唱評彈了?”
“開玩笑,我只熱愛我的電影事業,評彈唱來唱去都是那個調調,聽都不耐煩聽去。走了,大光明最后一場《鴛夢重溫》,現在趕過去還趕得上,你答應我了的。”
李維周抱歉地對葉熙木說:“熙木,我有事先走了,不能陪你了。”葉熙木點點頭說沒事。
蘇曼挽住李維周的胳膊朝外走,腰肢輕攏慢捻。待走出茶樓,李維周又回頭看看,蘇曼問:“你喜歡她?”
“所有女人對我來說都一樣。什么事?找我找得這么急?”原來,蘇曼明面上是上海灘當紅電影明星,實則戴笠安排給李維周的聯絡員。
“老板命令你馬上撤退,日本人在你和大坪玉子談判時偷拍了你的照片,現在正交給汪精衛辨認呢,一旦認出是誰馬上就要實行抓捕。”蘇曼遞給李維周戴笠發給來的電報和那張被偷怕的照片。
“日本人看來是想追回被騙的錢,真小氣啊!”
“日本人一貫這樣!我已經買好了今晚最后一班去香港的船票,現在就送你走!”蘇曼著急地說。
“開玩笑!好不容易才取得汪精衛的信任,還沒開展工作就撤退,且不說那些白花的心血,讓汪精衛他們知道了還不笑掉大牙?”
“都火燒眉毛了,還管這些有的沒的。”蘇曼急得眼淚都出來了。
李維周用手帕為蘇曼擦干眼淚:“看你,這樣就哭了。以后還有比這緊急一千倍、一萬倍的事呢。”
“你那個漫不經心的態度讓人著急。”
“你看,這張照片拍得人很小,應該是在門外偷拍的,而且我又喬妝打扮了,很難辨認出是我!”
“可是看身形還是有幾分相似。”
“身形相似的人多了去了,憑什么就斷定是我。”
“可萬一......”
“先觀望吧,真有危險再撤也來得及。”
“可是,老板已經下令了,你這是抗令。”
“我可比你懂老板,他賭性十足,凡事冒險,他心里是想讓我堅持下去的。命令我撤退只是做做表面文章,以免到時出事我舅找他算賬。”說完,一把抓過蘇曼手里的船票就撕。
“哎,你干嘛啊?你住手啊?”蘇曼跳著想搶回船票。
李維周干脆拖著她往前走:“走了,去大光明看‘鴛夢重溫’”
蘇曼扭來扭去地想掙脫:“看什么看啊?我要回去給老板回電報,我可不敢抗命,我又沒有個好舅舅在軍事委員會當副部長。”
“大不了說你是我的女朋友,看老板敢動你?”李維周滿不在乎地許諾。
一朵朵絢爛的花在蘇曼心底無聲綻放,她不再反抗,小鳥伊人般挽著李維周的胳膊,隨著他向大光明走去。
次日,蘇曼于重慶聯系,戴笠終究是不放心,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找了個和李維周長得相像的中尉來頂替李維周,并對外宣稱他在前不久的重慶大轟炸中意外身亡,一應資料完備準確,讓人查無可查,算是滴水不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