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寂寞秋江
- 滿身花雨又歸來
- 暮雨長歌
- 4190字
- 2024-09-25 20:09:55
還沒來得及整理好心情,葉熙木就收到了蕭墨卿接頭的通知,于是匆匆趕到公園。此刻的公園空曠、寧靜,天上飄著無邊絲雨,落在湖面上激起一圈圈漣漪。蕭墨卿已坐在湖邊的一張椅子上等著她,他穿著黑色的呢子大衣,脖子上圍著一條灰色混著青色斑點的羊毛圍巾,撐著一把黑色的雨傘,深黑色的頭發隨風搖曳,望向葉熙木的一雙星眸漾著溫暖的光,一看到蕭墨卿的眼睛,葉熙木的心情一下就平復了,她向蕭墨卿翩翩走來,煙雨蒙蒙中,美目盼兮,裙裾飄兮,遺世而獨立,蕭墨卿的眼神變得恍惚而癡迷。
葉熙木走到身邊坐了下來,蕭墨卿將葉熙木罩在傘下,傘下一片靜謐,世界仿佛只剩下他們兩人。蕭墨卿關切地望著葉熙木,問到:“剛才你走過來時眉頭緊皺,怎么了?”
“我那天處理格納吉的時候,被我爸看到了。”葉熙木說完,輕聲嘆了口氣。
蕭墨卿知道,由于葉熙木的媽媽從小到大對葉熙木都漠不關心,所以葉熙木爸爸的愛在葉熙木心目中占有極其重要的位置,可以說是葉熙木的精神支柱。被自己深愛的爸爸誤會該是多么痛苦,這種誤會又不能解釋。蕭墨卿早都預想到會有這一天,沒想到這一天這么快就來臨。葉熙木今后的路還會更加艱難!他的心不由抽痛了一下,伸出手將葉熙木攬進自己的懷里。
葉熙木顫抖了一下,不知是該走開一點?還是繼續保持這種姿勢?蕭墨卿對自己來說是個謎,他對自己永遠和藹可親,但又永遠遙不可及。她抬起頭仰起臉想看清楚蕭墨卿的表情,卻正好和蕭墨卿一雙飽含關切的眸子相對。在這樣的注視下,她不由自主地向蕭墨卿傾訴:“我小時候經常夢想有一天可以離開那個冰冷的家,這樣,煩惱就再也不會像千條萬條繩索拉扯著我墜向無底的深淵,讓我懷疑自己存在的意義。有時候我希望誰也不認識我,不知道我將往哪去,我愿變成一陳風,一縷煙,隨風消散,直到天盡頭。”
蕭墨卿愛憐地撫著葉熙木額前的碎發,勸導到:“熙木,你需要跳出來看問題,天地之大,無謂作困獸之斗,更何況你已經永遠走出了你的童年,已投入更廣闊的天地,你有我,有千千萬萬并肩戰斗的同志,這個民族、這個國家都期待著你去做更多有意義的事情,和很多普通人相比,你都比他們擁有更多的選擇,這豈不是你的有幸之處?”
葉熙木若有所思地望著蕭墨卿,一剪秋水如霧如煙,楚楚可憐。蕭墨卿在這雙美麗的眼睛的凝視下,不由得融化了,不由自主地一點一點貼近葉熙木,最后吻在了葉熙木的眼睛上,他真想把這雙眼睛盛著的所有憂愁都一吻而盡。
當蕭墨卿滾燙的唇落在葉熙木的眼睛上,葉熙木感覺像被電擊了一下,她整個人都呆住了。是的,她崇拜蕭墨卿、仰慕蕭墨卿、進而對蕭墨卿有一種莫名的情愫,但是蕭墨卿就像一陣風,一片云,來如春夢幾多時?去似朝云無覓處。有時候她覺得好幸苦,總是被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纏繞,就好像身處團團云霧之中。可是此時此刻,云開霧散,撥云見日,她被心中的他擁在懷里,吻在額上,多么甜蜜,多么陶醉,她幸福地閉上了眼睛。
葉熙木感覺到蕭墨卿溫熱的氣息劃過自己的眼睛,劃過自己的臉頰,最后停留在自己的耳際,蕭墨卿將自己抱得更緊了,好似要將自己塞進他的身體。仿佛過了很久,朦朦朧朧中,她聽到蕭墨卿激動地說到:“熙木,答應我,我不在的時候,好好照顧自己,好好活著!”
葉熙木猛地睜開眼睛,驚訝地問到:“什么?你要離開我?離開上海?”
“上海淪陷,“八辦”要轉入地下,我今天來是向你辭行的。見完你,我就要搭乘輪船去香港。”蕭墨卿注視著葉熙木,輕輕地說。
一行淚奪目而出,葉熙木淚眼朦朧地仰著臉央求蕭墨卿:“我要和你一起去香港!”
蕭墨卿心里很痛,他小心翼翼地察看著葉熙木的表情,嘴里卻很冷靜地說到:“你太脆弱了!我去香港有我的任務,你留在上海也有你的任務,這可不是隨心所欲的。”
“我去香港一樣也可以發揮我的作用啊!”葉熙木繼續耍賴。
蕭墨卿寵溺地望著葉熙木笑,說:“你留在上海可以發揮更大的作用,實際上你已經發揮了重大的作用。”
“我留著上海做什么呢?”
蕭墨卿說:“上海淪陷后,租界淪陷區內成為孤島,勢必成為各種政治勢力的角斗場。你在上海的潛伏將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你就是我們的眼睛、耳目,使我們在這場政治的角逐中不至于是盲的、聾的!”
看見葉熙木雙目炯炯地盯著自己,蕭墨卿接著說:“你要利用你現在已有的保護色好好地潛伏,絕不盲動,除非遇到關系到我黨、我軍生死存亡的大事!聽明白了嗎?”
“聽明白了!”
“重復一遍!”
“絕不盲動,除非遇到關系我黨、我軍生死存亡的大事!”
蕭墨卿深深地看著葉熙木,語氣凝重地說:“哪怕有人說你是漢奸,你也不能辯護,要辯護,就糟了。”
葉熙木點點頭,說:“我不辯護!”
蕭墨卿摸了摸葉熙木的腦袋,滿意地說:“這就對了。”
葉墨卿一把打掉蕭墨卿的手,扭過身子背對蕭墨卿。
蕭墨卿從后面輕輕摟住葉熙木:“別生氣了!在這個大時代,我們都沒有選擇,只能拼盡全力把工作做好。”
葉熙木沒吭聲,蕭墨卿說:“我走后,組織上派老劉單線聯系你。你知道老劉是誰嗎?”葉熙木搖搖頭,蕭墨卿告訴她:“老劉是蘭姐的大哥。”
一聽到“蘭姐”這個久違的名字,葉熙木不由地眼眶濕潤了,腦海里又浮現出蘭姐親切的笑容,她為了掩護自己逃跑,勇敢地和兇惡的敵人戰斗,直至獻出了生命,這是自己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她永遠都忘不了蘭姐!接下來她將和蘭姐的大哥一起工作,這是對自己最大的慰籍。這真是壞消息中的一個好消息。她吃驚地問到:“蘭姐的大哥也是我們的同志?”
蕭墨卿點點頭,回答到:“是的,而且是久經考驗的老同志。蘭姐家是蘇州的一個綢緞富商,她大哥放著萬貫家產不去繼承,成為了一名堅定的共產主義戰士,蘭姐就是由他大哥介紹加入了共產黨。他們經常從家里拿錢來資助我們的工作,‘曉隴書店’就是蘭姐用她的嫁妝來開辦的。這次,他大哥大嫂同樣也會開一個書店,作為掩護。記住這個地址,霞飛路56號彼岸書店,以后你就上這里找他們。”葉熙木欣喜地點點頭。
接下來,是一陣沉默,突然,葉熙木回過頭來問到:“我執行潛伏任務要到什么時候結束?”
這個問題讓蕭墨卿好難回答,感情上來說他不愿意欺騙葉熙木,但從理智上,他又不能從實回答,因為,這個任務,自從開始,就再沒有結束的時候。古今中外,從事情報工作者,哪個能全身而退?葉熙木不能除外,自己也不能除外。自己義務反顧地走上了情報工作的道路,但他卻不能不思考葉熙木的命運。他千百次猜測葉熙木的將來,結果千百次都很悲觀。葉熙木作為一個情報工作者,并且作為一個擁有雙重身份(中共、蘇共)的情報工作者,要扮演好她的角色,是多么地艱難!盡管對葉熙木的未來持悲觀態度,但他還是敢于幫葉熙木做出決定。以他對葉熙木的了解,自由對于葉熙木就如同空氣對于生命,不自由毋寧死,對她的壓迫越深重,她的反抗就越堅決。那么在中華民族危如累卵之際,挺身而出、竭盡所能、力挽狂瀾是一個熱愛自由的人的必然的選擇,他無怨無悔,他想,葉熙木一樣也會無怨無悔!
他搜腸刮肚地組織語言,最后卻只說出:“總會有那么一天的。”
“那,你會等著我嗎?”葉熙木企盼地望著蕭墨卿問。
蕭墨卿當然知道葉熙木所謂的等是什么意思,但他給不了葉熙木任何承諾,也給不了葉熙木任何別的什么,他和她都有不同的任務,要扮演不同的角色,戰斗在不同的戰場上。今日轉身一別,當是兩重天了!可是,看到雨絲紛飛中的葉熙木,一臉幽怨,如一朵風露輕愁的芙蓉,他向自己的心投降了,他微笑著說:“我會等著你的,直到我們勝利的那一天!”
時間不多了,蕭墨卿堅強地向葉熙木伸出了手,:“該是說再見的時候了!”
葉熙木輕咬嘴唇,眼淚像端了線的珍珠一樣滴下來,蕭墨卿的心很痛,他又將葉熙木摟住懷里,葉熙木在蕭墨卿懷里輕聲地說:“吻我!”蕭墨卿聽到她嬌柔的聲音,痛苦地閉上了眼睛,他在心里苦苦掙扎。和她,同聲相應,同氣相求,對她,愛之入骨,魂牽夢繞。現在她的依依素身就在自己懷里,皓腕凝霜,吐氣如蘭。他的本能讓他想俯頭一吻而之,他的理智卻告訴他,在殘酷的未來,自己任何的情感決堤、泛濫都會給她帶來嚴重的傷害。最后,他像一個殉道士一樣,將一個圣潔的吻,印在了葉熙木冰冷的額頭上。
蕭墨卿終還是走了,第二天,當郵船的汽笛長鳴,岸邊卷起浪花拍帶堤岸時,送行的人們紛紛揮手告別,蕭墨卿站在船舷上,看著岸邊,在心里默默地說到:“再見,葉熙木!”從此,在上海灘這座淪陷的孤島,只留下葉熙木獨自一人作戰了。
整齊的街道,繁華的店鋪,道路兩側高大的法國梧桐葉子都變黃了,闊大的黃葉在陽光的照射下像水洗過一樣亮眼。黃文英和陳媛緩緩走在街頭,黃文英的傷恢復得差不多了,今天他從老熊家辭別,正好陳媛來探望,老熊就讓陳媛代自己送送他。走著走著,他們經過一家精致的化妝品店,化妝品店屋頂上立著大大的密斯陀佛口紅的廣告牌,一個微笑的美女大頭像印在上面。黃文英讓陳媛在門口等自己一下,就三步兩步跑進店里,沒一會功夫他走了出來,將一個小東西放在陳媛手上,就又向前走去。
陳媛吃了一驚,舉起手中的東西細看,原來時一支密斯陀佛的口紅,金色的外殼在陽光的照耀下發出閃閃金光。陳媛舉著口紅追上了黃文英,問:“送我口紅干什么?我從來不用口紅。”
黃文英轉身對著陳媛指著廣告牌說:“你看,你和那個廣告上的女孩很像呢!”
陳媛看著廣告牌,疑惑地說:“哪有?你瞎說。”
“快把口紅收好,你自己的口紅還不好好收著?”說完,黃文英又朝前跑去。
“鬼扯!喂,你等等我!”陳媛朝前追去。
黃文英回過頭來,朗聲說到:“送君千里,終有一別,你回吧!”說完,對陳媛擺擺手,就又朝前跑去。
陳媛在后面繼續追趕,一會氣喘吁吁,于是大聲叫著:“我再怎么可以找到你?”
“去本幫菜館一湖春,直接找掌柜,報我的名字!”說完,揮揮手,轉過街角,不見了,被街角隱去的還有他不舍的眼神。
陳媛停住了腳步,看了看手中那枚金色的密斯陀佛口紅,輕輕地把它放進了手中的坤包里,心里飄過一絲小小的惆悵。
黃文英重返軍統上海站,戴笠命他從此擔任軍統上海站站長,負責刺探情報、斬殺漢奸、破壞敵后的任務,牢牢樹立國府依然在滬的威嚴和形象。正如他所料,他的好兄弟李維周,被戴笠命令繼續利用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政治部副部長馮云天外甥的身份,假裝腐化墮落,成為聞名上海灘的花花公子,從而乘此打入在滬的漢奸勢力,一來對漢奸勢力分化瓦解,二來掩護軍統地下活動,需要時可以指揮軍統上海站,但不負責直接領導。李維周領命后呱呱抱怨黃文英是烏鴉嘴,黃文英緊緊抱著李維周的肩頭說:“咱們就是一對難兄難弟,怎么分也分不開羅,”被李維周一巴掌推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