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梁空巢傾
- 滿身花雨又歸來
- 暮雨長歌
- 3763字
- 2024-09-24 20:13:42
于是他們又回到觀戰的高樓,觀看戰況。日軍的沖鋒一波高過一波,等到日落時,日本人已經攻破了南市,包圍了黃文英他們。只見黃文英的隊伍被沖得七零八落,黃文英帶著兩個手下,往黃埔江邊突圍過去。
陳彬一看不好,扭頭問那個青幫弟兄:“兄弟,你能搞到小火輪嗎?”
“我正好有一艘小火輪,就在碼頭拴著。”
“那快走,我們開著小火輪去江邊接應他們!”
陳彬他們登上小火輪,開足馬達,沿著江水奮力朝黃文英他們開去。
黃文英他們一邊拔槍還擊著日軍,一邊拼命往江邊跑去。說時遲那時快,陳彬他們駕著小火輪趕到,朝著他們叫到:“快上來!快上來!”黃文英聽聞聲音,知道救兵來了,回身對身后的人喊到:“快跳水!游到前面的小火輪上!”說完,把槍舉在頭頂,砰的一聲跳入江里,朝小火輪游去。他身后的人也紛紛跳進水里,朝小火輪游過去。
日軍已經追到江邊,朝著水里和小火輪上的人一頓猛射。水里的人已經游近小火輪,小火輪上的人紛紛伸手,把水里的人拉上小火輪,然后馬達驟響,小火輪劃出絕美的弧線,飛也似地離開岸邊,朝江心駛去,留下望洋興嘆的日軍。
小火輪上,一片黯然,岸上的戰火時不時劃過輪上人的臉,映出他們悲愴的眼神。陳媛將水遞到黃文英嘴邊,他急飲了幾口,然后疲憊地靠在船頭,閉上眼睛休息。
陳彬直接把他們帶到了斜陽里,讓陳媛進去找舅舅葉詩年幫忙,找個地方安頓他們。一會功夫,陳媛陪著葉詩年走了出來,葉詩年關切地看了他們一眼,壓低聲音說:“跟我來。”,就徑直在前面打著手電筒帶路,時不時還回過頭叮囑一聲小心,沒走多遠,就到了一個石庫門前,輕輕敲門,這正是同住斜陽里店的老熊的家。老熊汲著木拖鞋嗒嗒地走到門口來開門:“老葉,什么事啊?”,他奇怪地看著門外這群人,看見陳彬,他認識是葉詩年的外甥,忙點點頭。
“別聲張,進去再說!”葉詩年擠進門去,老熊朝外面張望了下,趕緊招呼后面的人進了門,輕輕關了門。
“日本人打進來了!”葉詩年沉重地告訴老熊。
老熊不甘心地問:“上海完了?”
葉詩年點點頭:“國軍主力剛撤出南市,他們是掩護國軍主力撤退的別動隊,剛從江邊逃出來,你一個人住,方便些,我把他們帶到你這里歇息下。看有什么吃的拿出來,趕緊讓他們墊墊肚子。”
老熊忙不迭地對著黃文英他們贊到:“好漢啊,好漢啊!”又對著陳彬、陳媛他們點頭說:“好孩子,都是好孩子!”又手忙腳亂地倒水,拿吃的。
“我去請醫生,他們身上都有傷!“葉詩年說完轉身就走。
老熊帶著哭腔在后面叫到:“老葉!”
“怎么了?”
“我們,我們......就成亡國奴了嗎?”
“亡國奴”這三個字像針一樣刺痛了葉詩年的心。本來自那天雨夜親眼目睹葉熙木開車撞人,連驚帶嚇,回到家他就發起高燒,噩夢不斷,在床上躺了幾天才起來。現在突然聽到“亡國奴”這三個扎心的字,他感覺眼前一片黑暗,腦袋一陣眩暈,人都站不穩了。老熊趕忙緊緊地扶著他,焦急地喊到:“老葉!老葉!”
葉詩年擺擺手,輕聲地說:“沒事沒事,剛從床上起來,起得急了些。”
老熊不敢再傷感了,反過來安慰他說:“這走一步是一步,只要咱老哥兩還能喝茶聊天,一切都好說。”
葉詩年茫然地點點頭,推開門走了出去,一腳跨進黑區區的夜色里。
是夜,日軍攻破南市,至此,淞滬抗戰最后一戰結束。上海市長俞鴻鈞發表了告上海市民書,沉痛宣告上海淪陷:“……以酷愛和平之民族,被迫與黷武之強敵抗戰,所持者唯此堅忍不拔之志愿,沉毅敏果之行為,但使尺寸土地之進出,胥有代價可言,則目前之小勝小負,胥無與于最后得失之衡量,此長期抗戰之精意義,所以必須洞徹了解,無所用其彷徨顧瞻也。……”
11月13日,在上海市民屈辱、悲傷的注視下,騎著高頭大馬的日軍指揮官,帶著排列整齊、背著鋼槍的日本士兵們得意洋洋地走進了南京路,他們用占領者的眼神打量著這座被稱為遠東第一都市的城市,那一刻,南京路上格外的安靜,只有奔騰的黃埔江水在悲鳴,為它的城市徹底地失去安全、和平、自由、尊嚴而悲鳴!
斜陽里,一掃往日的熱鬧、嘈雜,整條弄堂靜悄悄的,一片肅殺。葉家,葉太太剛打開無線電放出蘇州評彈,葉柏年就從鼻子里哼了一聲,說:“都什么時候了,你還有心思聽這個?”
“你說什么時候?你現在成天看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國軍打了敗仗,把我們扔下不管,自己跑了,你有氣沖他們撒,別沖我來啊!”
姑太太聽到這夫妻兩拌起嘴來,趕緊走過來打圓場:“天無絕人之路,你們也不用太發愁。日本人不敢得罪英法美,手還伸不到租界來,我們就躲在租界里,過一天是一天吧!”
姑太太的“過一天是一天吧”對葉栢年來說非常刺耳,一想到自己將要在日本人的淫威下過著醉生夢死、行尸走肉的生活,不知到什么時候是個頭,他就覺得頭痛欲裂,只得走進臥室躺了下來。
葉太太和姑太太還在客堂間有一句沒一句地互相寬慰著,葉熙木提著大包小包走進了客堂,開口就問到:“就你倆?爸呢?”
葉太太本來對這個成天不著家的葉熙木一肚子氣,但看在葉熙木手上的東西全都是家里最緊缺的,心頭不由一熱,話也軟和了不少:“你說這兵荒馬亂的,你一個姑娘家在外面瞎跑什么?這么長時間也不回家看看?”
這話看似埋怨,但又充滿了關心,葉熙木突然鼻子有點酸,長這么大,媽還頭一次這么跟自己這么說話。她低著頭掩飾就要奪眶而出的眼淚,將手上的東西胡亂地往桌上放,問到:“爸身體好點了嗎?”
葉太太一邊擺弄著桌上的東西,一邊朝臥室努了努嘴。姑太太在旁邊提醒說:“正生氣呢,好孩子,進去看看吧,說話小心點,別撞槍口上。”
葉熙木點點頭,走到里屋去。只見葉詩年正頭沖墻在床上躺著呢,不由擔憂地說:“爸,你這病了幾天了,還沒好啊?要不去看看醫生吧?”
葉詩年并沒睡著,只是閉著眼休息,一聽到葉熙木的聲音,心里那股火就一下竄了上來。雨夜恐怖一幕,讓他整顆心都碎掉了。自己含辛茹苦拉扯大的孩子,怎么變得這樣面目可憎?葉詩年寒了心,孩子就是來討債的,債主怎么會對欠債的人心慈手軟?葉熙榕就不說她了,從小由于葉太太對她嬌養溺愛,百依百順,竟釀成個盜跖的性格,一句話沒說好,一件事沒依她,就哭鬧不休,砸東砸西。現在長大了,更是說不得她了,成天和上海灘的流氓阿飛混成一堆,天天出入各種高檔舞廳劇院,夜不歸家,他和葉太太連聲都不敢吭一聲,要死要活都隨她去了。只是,這個從小聰明乖巧、最讓自己慰藉、自己驕傲的葉熙木,怎么也一夜之間變成了殺人兇手呢?我老葉就真地養不出一個好女兒來嗎?
葉詩年猛地翻身過來,睜著血紅的眼睛瞪著葉熙木:“你那天晚上都做了什么?不準隱瞞,一五一十都告訴我!”
葉熙木一愣,難道爸爸看到了什么?或許只是猜,畢竟自己早走了會,格納吉又死在朢江大飯店外面,于是裝傻到:“哪天晚上?我做啥了?我每天都忙忙碌碌的,我知道你說的是哪件事?”
葉詩年一聽,心想:這孩子,啥時候開始學會撒謊了?以前是個多單純的孩子啊!他怒視著葉熙木,眼里都要噴出火來,他壓低嗓門逼問葉熙木:“你去留學都學了些什么?學會了殺人,殺人眼睛都不眨一下?”
葉熙木心里慌亂不堪,嘴上卻在頑強抵抗:“什么殺人?你也太好笑了吧,說你自己的女兒殺人?你是不是病糊涂了?”
葉詩年還從未見過葉熙木這樣頂撞自己,氣得大腦一片空白,只哆哆嗦嗦地從嘴里擠出:“你今天必須給我解釋清楚!你今天必須給我解釋清楚!”
葉熙木假裝生氣地叫到:“我解釋什么?你自己瘋了吧?賴你女兒殺人。我勸你有病就去看病,別在家里折騰家里人!”說完,轉身就走。她能怎么解釋?難道把自己的秘密和盤托出?只有三十六計走為上計,反正自己的爸爸絕不會去告發自己。
葉熙木身后傳來葉詩年炸雷一般的吼叫聲:“你走,你現在走了,以后不要再踏進這個家門半步!我沒有你這個女兒!”
葉熙木覺得非常內疚,自己從來沒有惹爸爸生過這么大的氣。記得自己小時候犯過最大的一次錯誤,就是沒給家里打聲招呼就跟著同學跑去她家玩了。玩得正酣的時候,爸爸好像從天而降一樣出現在同學家,把自己領回家了,也不知道他是費了多少周折才找到同學的家。本來還以為回家后爸爸會暴揍自己一頓,哪知爸爸對自己和顏悅色,睡前還捧著一捧剛摘下的雪白芬芳的茉莉花放在自己的枕頭邊。
葉太太和姑太太聞聲而來,一看這情形,趕快勸解,一個說:“你這是干什么呢?熙木難得回來一次,大家歡歡喜喜地團聚一下不好嗎?”,另一個說:“熙木多懂事啊,帶了很多家里急需的東西回來,我正發愁到哪里弄去呢?”
不說還好,一說提醒了葉栢年,他光著腳一下沖到客廳,把桌上的一堆東西丁里咣當地全扔到了小院子里,對葉熙木咆哮著說:“把你的東西帶走!我嫌它臟!”
葉詩年是有高血壓的,葉太太怕他氣得血壓升高,只得一邊對葉熙木說:“熙木,你爸這個驢脾氣又犯了,我怕他一氣血壓又升高,你先避一避,回頭我勸他。”,一邊牽著葉熙木往外走。
姑太太依依不舍地看著葉熙木的背影,含著淚說到:“這么好的孩子,你們又是罵,又是趕,這可怎么一回子事啊?”
葉詩年氣咻咻地瞪著葉熙木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門外,才跺了跺腳,踉踉蹌蹌地走回臥室。
葉熙木心情沉重地走出斜陽里,這是第幾次被罵出家門?相同的街景,相同的心情,自己走在街頭,像一個流浪兒。只是這一次,是被親愛的爸爸逐出了家門;只是這一次,是自己的錯。一想到自己那么兇狠地對爸爸講話,就內疚地心如刀絞,但自己又別無選擇。難道是上天對自己的懲罰嗎?別人與生俱來就擁有的幸福港灣,是自己永遠不敢企及的天堂?悲傷、絕望的心情占據了葉熙木的心,一如從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