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7

高三對我來說，實在不是什么美好的回憶。

那年我媽半月板損傷走路一瘸一拐的，我爸爸年輕時和人打籃球落下的腰傷復發臥床在家。沒有人能再管得了我中午吃什么，晚上怎么回家。我從擁擠的七路車上下來的時候，碰到父母的同學。

那阿姨張口就來：“你這孩子太辛苦了。怎么你媽媽瘸了，你爸也不會走路了。”

這都是很難跟外人提起的事情。就連顧久安都是事后很久才知道的。

所以于我而言實在是想不起來高三有什么美好的事情，實在是強人所難了。

大學的時候，我有個舍友說我一看就是家里人保護的太好了的類型。

我不可置否。

有些事情，有什么再提起的必要呢。

難道要一遍遍說哦，我高三的時候我爸爸的弟弟好不容易快還清高利貸了，我叔叔的兒子也就是我堂弟又出了車禍嗎。

我信因果輪回。但是怎么會報應到小孩子頭上呢。

難道要說我爸爸的姑姑也就是我的姑婆，騙了一大圈親戚朋友的錢，最后卷著我媽媽的借給她的錢跑路了嗎。而姑婆的一雙子女到處給人打電話說不要再借給她錢了，卻沒有人通知我們家嗎。

不過是些陳皮爛谷子的事情，我不愛講。

倒不是怕被人看短或怎樣，是我真的懶得再講。

不過就是后來，我另一個玩的好些的舍友再提起這嘴的時候，我淡淡的接了一句：

“不是的啦，我雖然爸爸媽媽很愛我，但我不是在蜜糖罐里長大的。我奶奶從小就不喜歡我。“

講到這就夠了。

似乎拋出這一切的時候，就能為我高三的晦澀又反復的情緒作梗了。

其實我的情緒從高二起就真的不怎么對勁了。易怒，敏感，怪罪自己，動不動就大哭一場然后跟個沒事人一樣。

我原本以為裝做跟個沒事人一樣是我從小就學會的本領。不管是五六歲的時候，在餐桌上因為我無意提了一嘴到底是管外婆叫外婆啊還是叫奶奶我媽忽然暗下來的臉色還是面對他們在我初中因為我叔叔的高利貸鬧得要離婚在我面前摔這摔那的時候，我都很擅長裝作個沒事人一樣。

但到底還是崩了。

是從哪里開始出的問題呢。是該從和正弦的第一次吵架開始追溯還是算到w那，或者周林陽也有份。不是，都只是我自己的問題。

你看，我時至今日都很難擺脫這種出了什么事情先從自己身上找原因怪自己的慣性思維。

所以我會在高三省質檢的前一天晚上跟我爸媽摔燈泡，冷言冷語的問他們：”你們真的不覺得自己的教育有問題嗎？“

我以后如果有孩子的話，我一定會告訴他：必要的話讓禮義廉恥去死吧，沒有什么比你開心更重要。

善良很重要，可是這都不是你委屈自己的原因。

我知道這樣的三觀很不正確。也難怪我會在我們學校有一個老師猝死掉的時候，輕飄飄的一句：”死就死了。“

我媽對我的冷漠感到震驚：”你就沒有想過他才四五十歲還有很長的路嗎。“

”那他跟七八歲就被車撞死的人比多活了很久啊。“

”如果他多活兩三年說不對會對家里人有很大的幫忙啊。“你看你，怎么比我還自私。

我夾菜的手都沒停下：”按你這么算，也講不定他多活兩三年會得什么重病連累死家里人啊。“

我補了一句：”就像如果不是怕江城太小了我跳樓自殺了你和我爸下半輩子都會被人戳著脊梁骨，我早跳樓了。“

我這話說的是真心的。

所以后來被我爸軟磨硬泡揪去看心理醫生的時候實在是在正常不過。

那段時間實在是有點走到窮途末路強弩之末了。

還好離著崩潰還有一小個口的時候，那口氣喘上來了。我那天到底沒有被確診是不是抑郁癥。

因為那天醫院用來測試的電腦都被占用了。

那個醫生阿姨問我：“你想要我怎么和你父母說。”

真是微妙又好笑。

”挑點好的說吧。“

208

所以你看我回想起高三哪有什么好印象呢。

該算不清楚的數學還是算不清楚。

唯一連戴一璐都替我清清楚楚的記得的就是我高三那年寒假，周林陽回來過。

大學生的假期肯定是要比我們這群高三生的長的。

我那個時候天天擔心著，要是再遇見怎么辦呢。

真正意義上那個寒假里的再次”偶遇“，是我作為五樓的文科班最后一排的桌子上，開開心心的在和別人講話。

三兩個學長學姐從門口走過。

那一瞬間，戴一璐一秒回頭看我。

我就保持著側臉，目送他走過去。然后他就停在那了，借著晚自習走廊昏暗的燈光，我們遙遙又看了對方一眼。

那是我最后一次見周林陽了。

沒有然后了。

我從高一那年起連續四年給他的生日祝福都是”祝你早日脫單“終于在他大一下的四月，離我高考還有不到兩個月的時候。

周林陽官宣了。

”剛做的指甲真好看。“我剛想和王曉年笑罵他變態吧。

下一秒：”臥槽周林陽脫單了!“這他媽怎么會是他的手啊，這明明是女孩子的指節啊。

幾乎是下意識的反應截圖發給戴一璐。

再把圖片點開放大給王曉年看，這手機畢竟還是她的。

“你看到了嗎寶貝，周林陽，脫單了。“我不知道為那天的語氣到底是怎么樣的。

我只記得，那天已經沉迷學習很久沒有在QQ上回復我消息跟我浪費時間的戴一璐破天荒的跟我聊了好幾句。

”什么感覺。“她趕在晚自習開始以前匆匆趕回教室，掰了一個橘子，一半塞進了我嘴里。

“就你知道那種感覺嗎。他拒絕我的時候我都沒這么清晰的感受過這個人真的要跟我沒有一毛錢關系了。就像，就像家里人的遠方親戚去世了，你感受最深的時候不是得知他離開的消息的時候，是你過年的時候突然意識到，這個人不會再來了。就這種感覺。”

戴一璐拍拍我：“可能等周爍暉脫單的時候我就是這種感覺吧。“

209

高三暑假的時候，我跟戴一璐閑聊。

她問我，還對周林陽有什么感覺嗎。

我說沒什么喜歡的情緒了，只是，我有點點不甘心。

這話說的惡毒一點，如果他找了一個比我漂亮很多的女孩子我大抵會認命覺得：哦難怪你不喜歡我啊。可是他偏偏找了一個，找了一個，害。

連時遇那樣處處不肯讓我得了便宜的人在看到照片以前都要損我一句：”比你漂亮一點也是漂亮。“在看到周林陽自己發的他女朋友的照片之后都只能看看我然后憋出一句：”可能人家比你瘦吧。“

這還有什么好說的。

戴一璐抬抬腿：”誒，我有預感快看到周爍暉秀恩愛了。“

”你還好意思說，你高三那次突然回家吃個飯給我連發三條操你媽給我嚇得啊。“

那天下樓回家吃飯的戴一璐迎面碰上了和周爍暉同撐一把傘的女孩子，回來就是一臉山雨欲來風滿樓。

”我后來還問了鄭潔，鄭潔說只是人家女孩子沒帶雨傘，不是一對。嚇死我了。“戴一璐說的坦率。

還好，我們兩個還有能相同的悲歡。

”你嚇死的是我好不好。“

高三的戴一璐活得也不是很開心，最嚴重的時候被我們一群人圍著罵：“怎么能自殘呢。”

刀片被我們沒收了又偷偷再買。

罷了算起來，高三又有誰是高興的呢。

顧久安畢業以后告訴我她高三的時候一直擔心自己讀書不好，每天睡五六個小時還要被數學老師懟，為了不被數學老師懟真的很努力了。

“還是挺感謝他懟我的。“

高三的王曉年甚至認真搜了百度跟我說，要是考不上本科她就去當炊事兵，她才不要花那么多錢去讀個專科。

”果啊你都不知道我媽都要花好幾萬塊錢給我送去什么押題班了。“

誰的高三不難呢。

在各自的水平里掙扎罷了。

210

我問戴一璐了，我要完本了，你有沒有什么私貨要我給你寫進去的。

戴一璐說有啊。

是什么呢，是畢業典禮那天，我們碰巧遇上暴雨。

二十多個班不定序輪流去地下的器材室拍畢業照。

戴一璐從左邊臺階上跳下來的時候，周爍暉剛好從右邊的臺階邁上來。

于是戴一璐就好開心好開心的喊了一句：

”阿暉，再見。“

然后呢？

”然后就是阿暉式傻笑啊。“

真好啊。

有的男孩子或許不喜歡你，但是他的出現，就是最大的歡喜了。

我想了很久都沒有想到到底是要把故事戛然而止在哪呢，在哪好像都不完美。

這些都是活生生在我的世界出現過的人啊，我們的故事何止是紙上這點呢。

但是該結束啦，我們的高中畢竟都結束了。

我在高三那年的省質檢的假期寫下的第一章，又在那年的暑假執筆續白。

時至今日，到底是給我，給戴一璐顧久安以及所有人一個交代了。我笑稱要寫一本書罵死周林陽，但是到底沒有把那些后來被我和戴一璐反復提及詬病的地方放到光亮處。

我還是舍不得。再寫下去，就真的要寫成毫無意義的怨婦了。

留住美好的事情就好啦。就像高三震感來的時候我跑得慢落后面王曉年回頭看了我一眼拽起我就跑，這樣的事情怎么可以忘記呢。

就像家里爸爸媽媽都身體不舒服的時候，戴一璐跟我說，她爸爸說去她家吃飯也可以的。來不及回家的時候，叔叔送我也是可以的。

就像再不濟，我莫名其妙被人欺負的時候，好歹周林陽也講過一句：“你自己機靈一點，我在紫云隔得太遠了手伸不到。”

幸得還有一點小確信。

借用那場畢業典禮上我和戴一璐拍的合照視頻的配文：

”淋雨快樂。“

福禍相依，方為正道。

畢業快樂。

【全文終】

陳奶蓋

2020.2.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