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 反轉的是故事,還是人心?東野圭吾帶你領略極惡的深淵(套裝4冊)
- (日)東野圭吾
- 5303字
- 2019-06-21 16:19:06
書庫在府邸的二樓。波惠打開門:“請進。”
其他人跟在其后,伯朗也走了進去。
環視室內,伯朗不由得倒抽了口氣。約四十八平方米的房間里,有一整排直通天花板的架子。架子的大小、深度各不相同,有的架子是用來放書的,有的架子上放著大概是用于保存美術品的箱子。
“這個,可以給我看看嗎?”隆司似乎一眼就發現了什么,手指向架子。那里放著一個大約四十厘米高的桐木箱子。
“請等一下。”
波惠打開一旁的抽屜取出白手套。
“請小心輕放。”她說著把手套遞給隆司。
“那是自然。”隆司說著接過手套。
把箱子放在房間正中的長桌上以后,隆司慎重地打開了箱子,然后“哦”地驚呼出聲,取出了里面的東西。
那是一個配色十分華麗的罐子,表面上排列著仿似龜殼一般的六角形,每一個六角形里都繪有鶴、龜或花。
“這是古伊萬里。”隆司像是在自言自語,“這玩意兒可是寶貝。”
“是嗎?”祥子在一旁問。
“你仔細看,這六角形的框都是立體的吧?要做成這樣可難了,因為有很高概率會在燒制的時候裂開。初步估計價值二百萬日元,不,或許三百萬日元。”
“三百萬?!”祥子看著柜子,“類似的桐木箱子還有好幾個。”
“剛才的清單里,光是古伊萬里就有五六個了。如果都是這個水準的話,光那些就不下一千萬日元。”
“哦?”祥子的臉上頓時熠熠生輝。
“這個盒子是什么?”勇磨說著指向另一個架子,他的手上已經戴好了手套。
他打開架子上的扁平匣子,點了點頭:“原來如此。”
“那是什么?”隆司一邊把罐子放回箱子一邊問。
勇磨連匣子一起舉高,給眾人看里面的東西。匣子里面放著一排表,有十幾塊。雖然也有手表,但多數是懷表。
“哦!”隆司叫出聲,“這不是古董表嗎?好厲害的收藏。特別是右邊這塊懷表,好像是18K金的。”
“這是他去歐洲旅行時自己買的。”佐代解釋道,“記得好像是二百萬日元左右。”
她口中的“他”應該是指康之介。
“爸爸去歐洲旅行的時候,正是媽媽因病倒下的時候。”祥子瞪著佐代說,“我還以為是去工作。哦,原來你也一起去了啊。”
佐代沒有回答,只是淡淡一笑。她內心大概在想事到如今還有什么好說的。
“哐當”一聲響起。牧雄正在看一幅畫框里的畫,一旁堆著好幾個紙箱。
“哈哈,畫嗎?是誰的畫?”隆司走近。
“這和你沒關系。”牧雄說,眼睛只是盯著畫看,“不是爸爸的東西,是哥哥的。”
“正是。”波惠說,“就是我剛才說的,從哥哥房間里搬來的東西。”
“是嗎?不知道大哥還收集畫。”
“很遺憾,這幅畫沒有你所期待的價值。你別管我了。”
牧雄冷淡地說道。隆司聳了聳肩,回到眾人聚集的地方。
“爸爸收集的畫收藏在別的地方,我帶你們去。”波惠說著便移動起來。
眾人都跟在她身后,伯朗卻走向牧雄。他從牧雄的身后看向那幅畫,不由得吃了一驚。那上面畫著無數交錯的復雜曲線,精致得就像是用電腦畫的,但毫無疑問,那是手繪的作品。
“那是什么?”伯朗問。
“也和你沒關系。”牧雄回答得一點兒也不客氣。
“莫非這是學者綜合征患者畫的?”
牧雄放下畫框轉過身:“你怎么會知道?”
“果然是這樣嗎?”
“你怎么會知道?”牧雄重復相同的問題。
“我從明人那里聽說過,說康治在研究學者綜合征,還收集患者們的作品。”
牧雄警惕地看著他:“除此之外,你還聽到了什么?”
“據說康治似乎還認為我的親生父親也患有學者綜合征。關于這一點,你知道些什么嗎?”
牧雄看著伯朗,像是在觀察什么。
“我沒聽說過你爸爸的事。”
“真的嗎?”
“真的。倒是你,還從明人那里聽到了些什么?”
伯朗搖頭道:“關于康治的研究,就只聽過這些。”
“是嗎?”牧雄輕輕點頭。
“你為什么會對康治的東西感興趣?”
“你沒必要知道這個。”牧雄打開一旁的紙箱開始檢查里面的東西。
“那可不行。剛才波惠女士也說了,康治的東西里也包含我母親的物品,我有權在你之前查吧?”
“這么說的話,我應該更優先吧。”有聲音自他們身后響起,不用回頭就知道是楓。
她走到伯朗的身邊,身上甜甜的香水味直撲他的鼻孔。
“外行鑒定團那邊怎么樣了?”
“發現了幾幅浮世繪,正在爭論是不是真品。”
“如果是真品價值多少?”
“隆司姑父說總額大概會有一千萬日元。”
“古伊萬里的罐子一千萬,浮世繪一千萬,而且這些還不是用來裝飾,全藏著……沒法理解有錢人的癖好。”
“比起這些,我們還是回到剛才的話題吧。”楓交替地看著伯朗和牧雄,“公公的繼承人只有明人君一個,而我是他的妻子兼代理人。第一個確認公公物品的應該是我才對。”
“的確是這個道理。”
聽了伯朗的話,楓微笑道:“謝謝!”
牧雄瞪著他們:“你們識字嗎?”
“哈?”
“看這個。”牧雄指著紙箱側面,上面寫著“資料·文件類”,“這個箱子里裝的全都是和大哥研究有關的東西。你媽媽的東西沒有混進去,這些不是明人要繼承的東西。”
“是嗎?但不看一看怎么知道呢?”伯朗說。
“就是嘛。不管怎么說,只有叔叔一個人看是違反規則的。”
牧雄一臉不悅地撓著頭,然后雙臂交叉:“我有這個權利。”
“為什么?”伯朗和楓異口同聲道。
“因為我以前是大哥的合作研究者,就是關于你們剛才說的學者綜合征的研究。年輕時,我幫過他很多。因此,這里的研究資料有一部分是屬于我的。”
聽了牧雄的話,兩個人都沉默了。如果這話是真的,他們沒法反駁。
自己的話似乎起了作用,牧雄揚起嘴角,哼哼地笑了。
“如果你們理解了,希望你們不要妨礙我。其他和大哥研究無關的紙箱,你們隨便開、隨便調查都行。”牧雄說完再次轉向紙箱。
伯朗看著這個怪學者的側臉問:“你也幫忙做動物實驗了嗎?”
牧雄停下手,目光銳利地掃向伯朗:“你說什么?”
“動物實驗。如果你有幫康治做研究,不可能不知道這個。”
“動物實驗的事也是你從明人那里聽來的嗎?”
伯朗搖頭。
“我覺得那家伙不知道,我也沒跟其他人說過。畢竟,那是非常糟糕的回憶。”
牧雄的眼中滿是戒備:“你看到了嗎?”
“親眼看到的。當時我還是小學生,明人還沒有出生。那么,請回答我的問題,你有幫忙做動物實驗嗎?”
牧雄大大的眼珠不安地轉動,這個人的表情第一次開始動搖。
“為了科學的發展,”他緩緩地開口,“就必須有所犧牲,有時候,那可能就是動物的生命。反正也是要在保健所里被處置的生命,還是用來幫助人類更有意義。”他壓抑著感情,語氣沒有起伏。
“這種臺詞有百分之九十九是人類自說自話的借口。”伯朗揮手,“打擾到你了,請繼續。”
牧雄的表情似乎有話想說,卻又轉向紙箱,嘴里嘟嘟噥噥地從里面拿出文件和資料。
“你在說什么?”楓在伯朗的耳邊問,“什么動物實驗?”
“以后跟你說。”伯朗回答。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畫框里的畫上,感覺自己的心正被吸引。伯朗覺得它很像一清最后畫的那幅畫。不,畫本身雖然完全不一樣,但直擊心靈的感覺卻是相通的。
他忽然想到一件事,于是從口袋里取出手機,調到拍攝模式后對著畫拍了一張照片。牧雄不愉快地瞪了他一眼,但什么都沒有說。
“伯朗先生。”有人在背后叫他,是波惠,“找到禎子女士的物品了嗎?”
“我正想等一下就去看看,但是不知道在哪里。”
于是,波惠走向紙箱堆起的小山,指著其中一個道:“是這個。”
那個紙箱比其他的要小些,寫有“禎子女士”的紙沒有貼在側面,而是在正上方。
伯朗試著抱起,沉甸甸的,很重。他把它搬到稍微遠一點兒的地方,打開蓋子。
放在最上面的是一個四方形的扁平盒子。伯朗打開一看,驚呆了,里面收著戒指還有項鏈。
“看起來這是婆婆的首飾盒呢。”楓從一旁看過來。
禎子絕不是打扮花哨的類型,即使出門也不怎么佩戴首飾。首飾盒里放著的多數是珍珠項鏈、珊瑚戒指這類相對素樸的飾品。
有一枚簡約款的金戒指。伯朗覺得眼熟,看了一眼戒指內圈,如他所想的那樣,內圈里刻有日期。
“結婚戒指?”楓問道。
伯朗點了點頭:“第二次的。”
接著他拿起兩枚銀色戒指,雖然款式相同,但大小略有區別。兩枚的內圈刻有相同的日期,那是遠早于伯朗出生的日期。
“這個是……”
“第一次的結婚戒指。大的是我爸爸的,小的是媽媽的。”他吐了口氣,把戒指放回盒子,“沒想到她還留著這種東西。”
伯朗并不記得一清執畫筆的手上是否戴有戒指,他覺得他平時似乎是不戴的。即使這樣,禎子還是把這枚戒指當成亡夫的一部分小心地保管著。
禎子是從什么時候摘下這枚銀戒指的呢?與康治相遇之時已經摘下了嗎?伯朗想不起來母親無名指上的戒指是從何時由銀色變成了金色。
看到這枚金戒指和兩枚銀戒指擺放在一起,伯朗有一種奇妙的感慨。把金戒指放進首飾盒里的人是康治吧。把它和妻子過去的結婚戒指擺放在一起時,縈繞在他心中的思緒想必十分復雜。
把首飾盒放到一邊,伯朗查看紙箱里面的東西,然后拿起一本舊相冊,他對這褐色的封面略有印象。
打開后卻被嚇了一跳,上面有一個赤身裸體的嬰兒,正是伯朗。
“所謂的家庭相冊,”楓在一邊低聲說,“一般都是從剛出生的嬰兒開始的,我們家的也是,第一頁貼的是哥哥的照片。而這本相冊一樣是一個沒穿衣服的嬰兒,所以,手島家也是從大哥出生后開始的。”
“矢神家也是。”在一旁看著他們的波惠說,“第一本相冊里全是哥哥的照片,要到第二本相冊才有我的照片。”
“那沒有小孩的家庭呢?”伯朗問,“他們也有相冊。”
“那就不是家庭相冊,而是夫妻相冊了。”楓回答,“那相冊一定會從結婚前的照片開始貼吧。那同樣也是很美好的。”
伯朗覺得這個回答并不算壞,于是點著頭把目光移回相冊。
翻開后,回憶逐一蘇醒,騎三輪車的伯朗、拿著手套笑的伯朗、在游樂園騎旋轉木馬的伯朗……
有許多張一家三口的照片。照片里的父親很精神,表情也很豐富,禎子很年輕,笑容里洋溢著幸福。
伯朗切實地感受到自己是被愛著的。如果一直都是手島家的一員,那會多么幸福啊!但如今,這個家庭已經不存在了。
相冊的時間在中間斷了。一清不再登場,伯朗也從幼兒成長為兒童。一清病倒后,就沒什么機會與余力拍家庭合影了吧。
最后一張照片是伯朗在藏前國技館比著勝利的手勢,那是康治第一次帶他去看大相撲比賽的時候拍的。伯朗嘆了口氣,合起相冊。
紙箱里還有幾本相冊,但都是伯朗沒見過的,他隨意地抽出一本封面是藍色的。
打開后,躍入眼簾的是色澤鮮艷的紅色蘋果——大小形狀不一的蘋果、被切開的蘋果、被削了皮的蘋果……
仔細一看,發現貼在相冊上的雖然是照片,但拍的不是真的蘋果,而是手繪的畫,一旁有“題 蘋果40號”的字樣。
再翻過一頁,貼的依舊是拍的畫的照片,畫的是古董掛鐘,鐘的玻璃表盤上映出了櫻花樹。
看來這本相冊是一清的作品集,是把他畫的畫拍成照片以作留念吧。
看到一幅眼熟的畫,伯朗不由得叫出了聲。有著巨人隊標志的皺巴巴的棒球帽,帽檐上是“HAKURO”的文字,標題是“兒子”。
“這是在順子阿姨家看到的畫吧。”楓也注意到了。
“嗯。”伯朗點了點頭,繼續翻頁。
照片數量超過了一百張,這說明一清畫過很多作品,但留在順子家里的畫卻沒有那么多。在看相冊的過程中,謎底被揭曉。有好幾幅照片旁邊除了標題以外,還寫著編號和價格,以及看起來像是畫商的名字。
“大哥,這寫的是……”
“說明賣掉了吧。”伯朗說,又搖頭道,“雖然媽媽說過他是個不暢銷的畫家,似乎也不是完全賣不掉。”
這么一想也是自然。雖然在伯朗的記憶里,支撐手島家生計的是禎子,但在和禎子結婚之前,一清是靠自己生活的。
伯朗發覺自己對手島家的事、父母的事完全不了解。
相冊翻到了最后一頁,然后他的眉頭擰了起來。最后一頁上什么都沒有,但有照片被撕下的痕跡。
是那幅畫——伯朗確信,就是一清在臨死前都在畫,但最終卻沒有完成的那幅畫。實物也沒找到,連照片都不見了嗎?
怎么回事?伯朗思索著,這只能認為是有人故意藏起來的。
但還是看到了一樣東西,那就是畫的標題,上面寫著“題 寬恕之網”。
伯朗不懂“寬恕”這個詞語的意思,于是用手機查了一下。寬恕,就是用寬大的心去原諒。
“伯朗先生,”波惠叫他,“照你這個速度,似乎還要花很多時間。”
“真不好意思,我盡快。”
波惠卻搖了搖頭。
“你時隔那么久才見到母親的遺物,需要時間來沉浸在回憶里也是自然的。我已經確認過了,那個紙箱里的東西和矢神家沒有關系,你可以帶回去。至于怎么處理,就請和明人一起決定。”
“我明白了。”
伯朗把首飾盒和相冊放回紙箱后,感覺有人靠近,抬起臉,對上了佐代的目光。
“你最好小心點兒。”她看著波惠悄聲道。
“什么?”
“難保那個箱子里是不是放了禎子女士的所有遺物。”
“你是說其他地方還有媽媽的遺物嗎?”
“或許還有。”佐代的唇形幾乎沒有變化,繼續說道,“像是什么有價值的東西。”
伯朗剛想問那會是什么東西時,波惠拍了拍手。
“那么各位,請集合。我想差不多要定下今后的事了。”
支倉夫妻和勇磨也回來了,他們看起來像是就康之介的美術收藏進行了一番唇槍舌劍的辯論。
“關于鑒定要怎么做?”波惠問他們。
“我和勇磨先生商定好各自帶鑒定師來。”隆司說。
“不是我不相信隆司先生,也就是以防萬一。”勇磨說著和佐代對視了一眼。
“那么,美術品的估值就這么決定吧。怎么處理父親包括剛才那些物品在內的遺產,雖然還有必要好好考量,但此刻最重要的還是遺囑里所指名的全部財產的繼承人明人的意思。楓小姐,能請你說一下嗎?”
聽到波惠的發問,楓往前踏出一步:“是的,當然。明人君的意向如下。我很樂意繼承去世的祖父的意志。意即,我繼承矢神府邸以及附帶的所有。同時,我要求仔細核查二十年前支付給法定繼承人的遺留部分,確認是否有不當行為。在判斷有不當行為之時,我要求當即歸還。——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