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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醫家慈泊鳳受龍鱗

  • 情動心弦兩世緣
  • 碧竹翩翩
  • 4284字
  • 2019-06-26 10:30:00

回到家里已經過午。

我只覺得頭昏腦脹,勿勿吃了幾口午飯,便仍舊回到娘房中。

這些天母親的病勢危篤,我已讓幾個丫鬟把一張斑竹昭君榻搬到娘的寢室中,以便我日夜陪伴母親。

轉眼到了晚餐時間,母親勉強吃了幾勺粥羹就再吃不下了。我無奈,只得讓稱心暫且服侍母親一會兒,想自己回寢室簡單洗漱一下,再回來照看母親。

作為未閣的女兒,我該為父親服喪三年。但是,在這三年中,我并不是每一時刻都披麻戴孝的。正式的生麻斬縗一般只在正式祭拜時穿戴,平時居家時我穿日常素服為父親守孝。

如今正值盛暑,后樓的樓上又只有女眷,我只穿了一領乳白的銀泥滾邊素花藕絲衫子,著了一腰霜白暗花折枝山茶挖花紗煙裙,穿了一雙月白流云軟綾睡鞋。

就穿著這一襲薄衣輕裙,我心不在焉地向自己的寢室走去。

就在我神思恍惚地走進寢室的一剎那,我又被駭住了。

還是上午那條小青蛇,現在正端端正正地伏臥在我的床上,繼續昂起頭,一瞬不瞬地望著我!

桌子上的白釉刻花珍珠地瓷燈上的燈火閃閃爍爍,把小青蛇身上的鱗甲映得更加金光點點。

我被驚得不知所措,一時間如玉雕石刻般愣在門口。

他望著我,全神貫注。

我望著他,驚惶萬狀。

俄頃,胸腔內突突的心跳聲把我喚醒,極度的恐懼代替了極度的驚駭。

我努力轉身欲往外逃,想逃離危險,也想喚個人來與我分擔驚懼。

就在我轉身欲逃的那一瞬,一個沉著穩健的男音在我身后響起:“我施了障眼法,他們看不見我。”

我的身體又僵住了。

這時,我不但驚恐,而且無措。

如果別人看不見他,就算我把人喚來,大家也只會以為是我腦子有毛病。

我若是貿然逃走,只怕逃不出這條小蛇的掌控。

我僵立在門口,驚懼彷徨。

“你且進來坐下,我有話對你說。”身后渾厚沉穩的男音又響起來,口氣不容商榷。

我仍未轉身,驚疑不定。

身后深沉穩固的聲音仿佛盡量緩和著:“我不會傷你,我能救治你的母親。”

他鏗鏘沉著的聲音仿佛值得信賴。

更何況,我似乎沒有別的選擇。

在愣了一愣之后,我鼓足勇氣,緊咬牙關,戰戰兢兢地轉回身,盡量壓住自己的顫抖,望向那條小青蛇。

他還伏在那里,聚精會神地望著我,殷切地等待著我與他交流。

我要救治母親,又逃不出他的掌控。那么——我努力抑制住身體的哆嗦,艱難舉步走向花梨木回紋書案前的月牙凳,想坐下來面對那條蛇。

可我又突然想起自己身上穿的薄衣紗裳,心里便除了恐懼又多了幾份羞慚,恨不得找一條地縫鉆進去。

可是,我不但無處可逃,還得面對現實。

我又咬了咬牙,哆哆嗦嗦走到花梨靈芝衣桁前,摘下上午去定慧寺后換下來還未來得及湔洗的那件兩重心字羅衣,背過身去,穿在身上。

然后,我強壓住顫抖,坐在小青蛇對面的月牙凳上。

他默默注視著我,安靜地注視著我艱難地完成了剛才的一系列動作,并沒有再多說一個字。

待我坐穩了,他才開口,那個堅毅沉著的男音便又在室內響起:“我有令堂的去疾之藥,你若拿去給她服了,七日內病癥自會痊愈。”

他的聲音穩健自信,蘊含著令我信服的力量。

可是,我沒有回答。

這條小蛇是靈異之物,如今他追到我的臥室里來,難道只為贈藥?

如果他此一番只為救治我的母親,那么,大恩不言謝。

如果贈藥之事還與其它事情有關聯,那么,我會難以應對。

他見我不答話,竟然嘆了口氣,繼續用抑揚頓挫且低沉渾厚的聲音向我說道:“若將令堂治愈,你須答應我兩件事情。”

果然是有前提條件的,不然如他這般的靈異之物,不會一路自定慧寺追到我家里。

我的身體好像不哆嗦了。此刻,擔擾與不安仿佛勝過驚恐:我不知他會提出什么駭人聽聞的條件。

見我仍不答話,他繼續說道:“醫好令堂,請你和我同榻而眠一晚,之后與我正式結為夫妻。”

他的語氣還是那么不容置疑。

只是,我,不知道自己是驚愕還是覺得不可思議。

我也不知道這樣的前提條件對于我來說是羞辱還是怪異。

也許,如果這樣的要求是出自一個男人之口,會更加易于理解。

我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緒,盡量把自己的語氣調整得平靜些,向他提出了我的問題:“與你同榻而眠,你若傷了我怎么辦?”

他竟斬釘截鐵地反問我:“我若傷了你,還如何娶你為妻?”

他的回答自然引出了我的第二個問題:“你我并非同類,我如何嫁得了你?”

他依然鏗鏘答道:“只要你肯同我共榻就寢一夜,且答應與我結為夫婦,我便會還出人形,自然與你做得了夫妻。”

這么說他是可以化出人形的,可是,化出人形他也是蛇啊。

于是,我繼續問下去:“化出人形你我仍是異類,你是蛇,我一個凡人怎么嫁給你?”

我的話音落地那一刻,他仿佛突然動怒了,可他又明顯壓制住火氣,向我反問:“誰告訴你我是蛇了?”

就算他不是蛇,可他也絕不是凡人啊!

實際上,我并不關心他到底是什么。

事情的實質是:我如果要他治好娘的病,就得付出我自己,嫁給異類。

這不是乘人之危是什么?

一陣無邊無際的心煩意亂向我襲來。

我無奈地吐了一口氣,接著問他:“我若不應允呢?你就不幫我救治家母?”

他安靜地看著我,還是那么專注,之后,他沉穩的聲音似乎攙入了無限深情:“我一定會治好你母親,你也一定會答應我!”

我又開始沉默了。

這是一樁無法還價的交易,因為,我一定要娘康復。

可是,他將母親治好以后,我就得接受他的條件。

我別無選擇,更何況,我也逃不掉。

就在我思付之際,他又開口了“你別怕,”他的聲音意外地溫存著:“我并不可怕,更會珍惜你!”

我的心一動,可立刻更加煩亂了。

我清楚自己眼下的處境:我無法擺脫掉異類的糾纏。

可是,無論如何,我要娘好起來。如果能看到娘康復,我便再無他求,到那時,大不了一個死一了百了。

我舍身救母并不丟人,是一回事。

我不愿被迫嫁與異類,是另外一回事。

當務之急,只能是先助母親痊愈。

至于母親康復之后的那一樁嫁娶之事的最痛楚卻也是最簡單的結果,不過就是眼前這條蛇娶到了我的尸身。

于是,我的語氣更加平靜了:“那么,我要先看到家母痊愈,然后兌現你的要求。”

“好,”他答應著,卻又好似十分放心不下:“令堂七日內必能痊愈,我七日后再來此地。”

七日后?那是個太遙遠的日子,我只能顧及眼前。

“你如何救治我的母親?”這一次,我問得情急意切。

面對我的急切,他頓了頓,仿佛對于我對他的忽視有些不悅。

可是,他還是很鄭重地回答我:“你取一根簪子來,自我身上剝下七片鱗甲,每日為你母親熬藥時放入一片,將鱗甲與湯藥一同煎制。你母親連服七日與我鱗甲一同熬制的湯藥后,定可痊愈。”

我怔沖了一下。

有他說得這么簡單么?幾片蛇鱗就能醫治母親的頑疾?

可是,如今我除了相信他,還有什么其它的法子呢?

事實上,除了照他的話試一試,我別無選擇。更何況,他若沒有幾分把握,也不會向我提出那么難以接受的條件。

這一回我真地顫抖了。

我強壓住哆嗦,取了一根銀簪和一方絹帕,向著我的床榻挪步,也就是說,我努力向那條蛇走去。

走到床沿,我僵硬地側坐下來,再不多話,只持了銀簪去挑蛇的鱗片。

只是,我太緊張了,無論如何也挹不住手的顫抖。

我顫顫微微地試了幾次用銀簪子去剝挑蛇身上的鱗甲,卻怎么也挑不下來任何東西。

天氣本就炎熱,我又情急心懼,手上哆哆嗦嗦,竟有細密的汗珠兒從額角上滲出。

焦急無功中,卻聽有男子長嘆一聲。

他回過頭,看了看我,然后猛然朝自己的身軀一口咬下。

在我壓在喉頭的一聲驚叫聲中,他轉向我手中的帕子,低頭,松口。

不多不少,帶著絲絲血肉的七片鱗甲落入我的帕中。

我看著他的傷口,且驚且憐,慌亂間騰出一只手,在我的碧釉牡丹瓷枕下倉促翻出一條素紗帕子,也顧不得那帕子的一角繡著一個“鳳”字,只將那鳳字紗帕覆在他的傷口上。

然后,我托著包有他鱗甲絹帕,坐在床沿上,一時不知所措。

不知是因為屋里十分悶熱,還是我慌亂緊張,身上藕絲衫子后襟的背部居然濕透了。

他望著我,又是一聲長嘆。

“你快去吧,”還是那個盡量柔和著的沉穩的男音:“我七日后再來找你。”

我一凜。

七日后我還得面對這條蛇!

我迅速站起身,向他說了句:“那我去了。”然后托著帕中之物奪門而去,再沒回頭看他一眼。

我下樓走進廚房的時候,金伯之妻王氏正在一邊打盹一邊給母親煎藥。這些天,她和全哥兒媳婦既要照常張羅全家人的飯點,又要按照醫囑安排適合病人食用的藥膳,還要煎湯熬藥,縱然我經常安排幾個丫鬟幫忙下廚,她們兩個也著實累得不輕。

我走到王氏身邊,輕輕拍拍她肩膀,輕聲對她說:“大娘,您去歇著吧,我來煎藥。”

王氏先是一驚。她揉揉眼睛,看了看我,便更加驚訝了:“姑娘,黑燈瞎火的,你怎么下來了?你快上樓歇著,我一會兒就把藥端到樓上去。”

我說:“大娘,您去歇著吧,上面有稱心、如意看著我娘呢,我來煎藥,煎著藥,我心里還踏實些。”

王氏又推讓了幾句,見我著實不肯上樓,便不再堅持,卻也不敢回房休息,只在廚房里收拾。

我趁王氏背過身去的時候,將一片鱗甲放入藥鍋。

母親恢復得極快。

兩、三天以后,母親就幾乎不咳嗽了。

又過了兩、三天,母親的飲食、起居基本上恢復正常。

大家都很驚訝,包括母親自己。

娘對我說道:“真真的徐大夫醫術不凡,我還以為自己要去鬼門關了呢,竟被又被他治好了!”

我便答道:“娘吉人天相,怎能治不好呢?”

到了第七日上午,徐大夫又上門來為母親診治,竟也驚訝萬分地告訴我們娘已經痊愈了,只要繼續日常調養便可。

母親和家人們都驚喜交集,人人皆慶幸母親安然渡過了這場災病。

我心里有關母親的那塊石頭總算落了地,可是,自己的心卻提到了嗓子。

我知道,那條小蛇不會白白地幫助我。

他還會回來,迫我兌現七日前的承諾。

可是,我只能一個人承擔這份恐懼與不安。

我盡力隨和著母親和大家的喜悅,把有關自己的忡忡憂心小心地隱藏起來。

當然了,完全掩飾住自己的不安也很難。

到了第七日的傍晚,我準備去和母親一起吃晚飯。

母親因已經大好了,便不在自己房中用餐。我們兩個仍回樓上的小廳里用饌。

我走進小廳里,叫了一聲娘。

母親一抬頭,有些驚詫地問我:“大暑天,你穿這么多熱不熱?”

母親的詫異是正常的,我的確是在霧縠衫子冰綃裙外,又穿了一領梅綻瓊枝暗花雪苧褙子。

我無法解釋,只得硬著頭皮向母親答道:“我不熱。”

母親卻繼續詫異著:“又不出門,梳個墜馬髻作什么?”

“我,”我吱唔道:“好久沒梳正經發髻了,我剛才梳了一下,省得手生。”

母親沒再問下去,我卻知道自己的回答并不圓滿。這樣的答案打消不了母親的疑慮,我只盼著娘不再深究我的回答。

今晚那條小青蛇十有八九要來嬲攪于我,我只能將衣服穿得嚴密些,頭發梳得規整些,才好面對異類。

怕只怕我一個凡人女子,就算穿戴得再嚴密規整,也逃不脫異類的糾纏。

我一邊吃飯,一邊胡思亂想。

母親見我沉默,便關切地向我柔聲細語道:“鳳兒,你這些日子太累了,一會兒吃完飯就回自己房里好好休息吧,晚上不必在我房中陪我了,我也好了,倒是你該踏實休息。”

我含糊答應著,也不知口中吃的是什么。

餐畢,我先陪母親回她的寢室,又下樓去打點了一番雜事之后,便一步懶似一步地向我自己的寢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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