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清歡姍姍來遲。

少女身穿一襲水湖藍長裙，除了固定發髻的淡藍色發帶和一只素白簪子外，通身上下沒有過多的首飾配件，簡單樸素極了。

見慣了釵環錦衣的公子哥的眼睛里，宛如注入了一股清新的自然氣息，玉盤珍饈當然美味，但山野小菜也是一種風味。

柳清歡無暇注意到旁人的眼光，她徑直走到大廳首座，盈盈一拜，清亮的的嗓音宛如落下玉盤的珠翠，“我來遲了，還望夫人勿要見怪。”

柳夫人目不斜視，好似在專心聽戲，壓根沒有看到她，也聽不到她說話。

二姨娘懶懶的歪在椅子上，她最近一段時間身子一直不爽快，臉色不怎么好看，不過就是身子清爽的時候，她也沒給旁人多少好臉色就是了。

倒是三姨娘走了進來，輕笑一聲，看了看柳清歡，眉眼間流露出一股毫不掩飾的輕蔑，開口道：“清歡小姐真是個大忙人，連今天這么重要的日子都能遲到，就是不知為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被耽擱了啊？”

柳清歡抬眼掃了一眼她懷里抱著的少男孩，微微一笑，面帶歉意地道：“周姨娘好，今日是小弟的生日，我這個做姐姐的也沒準備什么禮物，真是不好意思……”

“不需要你準備什么禮物。”三姨娘打斷她，抱著兒子炫耀般從柳夫人和二姨娘身旁走了過去，取回落在座位上的折扇又走了回來。

她拿著眼角斜了柳清歡，說道：“別一口一個弟弟，一口一個姐姐的了，我知道清歡小姐是個大忙人，強生的生日啊，你忘了就忘了吧，不需要你操心?！?

言罷，招搖似的離場。

柳茹寶撇了撇嘴，目送三姨娘不無得意的背影，嘟囔道：“牛氣什么，不就是添了一個如意弟弟么，就神氣成這個樣子，改天我要是也有一個弟弟，看爹還會不會理會你?！?

她的聲音很小，符華好奇地問道：“茹寶小姐，你在說什么？”

“沒什么?！绷銓殦Q上一副完美微笑的面容對上他。

柳清歡無端被奚落，尷尬立在原地，好一會兒，柳夫人方如才反應過來，回頭看到她，皺眉道：“還沒聽到么，哪涼快哪里呆著去，別站在中間占地方?！?

“是。”

柳清歡的臉上沒有旁人預料的羞憤，她平靜的退下，站在梅蕭閑身邊，低眉順眼，長長的劉海掩去了面上的表情，教那些期待著好好戲的有心人大為失望。

梅蕭閑擔憂的拉過她的手，問：“你去哪里了？怎么現在才來？”

碰到自己手的時候，柳清歡忍不住發出了低低的痛呼，表情終于變了一變，那是壓抑的，強忍著痛意的表情。

“怎么了？”

梅蕭閑注意到了她的不正常反應，想一探究竟，卻被柳清歡抽回了手，強笑道：“娘，我沒事，先別看了，看戲吧，要是惹來大夫人和二姨娘的注意就不好了。”

起碼，在場一大部分人看她們的目光都談不上友好，這些巴不得她出丑，好給她們添些茶余飯后的笑話，柳清歡絕不肯給她們機會。

戲臺上的戲分外精彩，一如柳清歡衣袖下的手背，精彩紛呈，紅的，褐的，白的混雜在一起，好不多彩。

梅蕭閑見柳清歡的神色有些不多，知女莫若母，悄悄的掀開袖子一探究竟，登時滾下淚來，將帕子咬住，不得發出哭聲。

只見那只本該光滑一片的肌膚，如今慘不忍睹，起了一大片水泡，紅腫的看不出原本的形狀，右手起碼要比左手腫上一圈不止。

有的水泡被匆匆挑破，抹上褐色的藥膏，還有的地方滲出血來，水色中透著一絲血光，看的梅蕭閑無比心疼。

“這是，怎么搞得？”

柳清歡忙撥開她的手，拉下衣袖，將傷處遮住，四處看了看，見沒有人注意到她，特意看了眼柳夫人的方向，心底冷笑一聲，她竟從不知道柳夫人還對戲曲感興趣。

“沒事，就是不小心被燙了一下，看著有點嚴重，其實不怎么疼，我已經上過藥，過幾天就能好。先聽戲吧，千萬別讓別看出來。”

梅蕭閑見她不想聲張，暗猜其中必然有隱情，但現在的場合現在不是能說話的地方，也就忍下了一肚子疑問，只是眼圈還是紅了。

戲臺上的粉墨人生，柳清歡和梅蕭閑都無暇欣賞，她們只一心期盼著這場不得不完成的戲早點演完，早點結束。

柳茹寶告別符華，悄悄溜到這一邊來，驚喜地拉著柳清歡的胳膊，說道：“清歡，你終于來了，這些天你都不去看我，讓我好一頓想你啊。梅姨娘好?！?

梅蕭閑含笑點頭。

柳清歡順從拉力站了起來，聽了她的話，臉上露出一種較為古怪的神情，還用同樣古怪的眼神望著她，將柳茹寶看的莫名。

“你，你這樣看著我做什么，難道我臉上有什么東西么，還是我說錯什么了么？”

“沒什么。”

柳清歡極快的收拾好自己的情緒，唇角揚出一抹歉意的微笑，歉意地道：“六姐姐，實在不好意思，之前害的你大病了一場，我還以為你再也不肯和我說話了呢，也一直沒機會和你說一聲對不起……”

柳茹寶打斷她，說道：“你我姐妹一場，說這些做什么，你不也病了么，我生病也不能全怪你啊。不過我娘著幾日將我關在院子里，不讓我出來，才沒去找你，你怎么也不來看望我呢？對了，你也在病中，看我真是糊涂了。清歡妹妹，你身子可大好了？”

“我好很多了，不知六姐姐可大好了？”柳清歡微笑地問。

柳茹寶朝臺上看了一眼，惋惜地道：“我也好了，可憐杏香不能來看戲了，她以前可是最喜歡看戲文，聽戲曲的呢?！?

柳清歡眼神變得更加古怪了，她突然有點看不懂柳茹寶，到底是真的單純還是假裝的不知道，她的貼身丫鬟杏香到底為何不能來，她不是應該一清二楚么？

“對了，清歡妹妹，你看那里。”柳茹寶挽著柳清歡的胳膊，帶著小女孩的興奮和嬌羞，伸出纖纖玉指，指向了一個方向。

柳清歡不動聲色抽了下手臂，將手背的位置貼在身側，遠離她無意間的碰觸，強制自己舒展眉頭，故作好奇地望了過去，她指的是一個少年郎。

其實在進來的時候柳清歡就注意到了，她在和一個面生的少年交談甚歡，不過沒怎么在意，一是被疼痛分神，而是擔心柳夫人可能的刁難，這時看出端倪來。

柳茹寶興高采烈地介紹道：“他叫符華，是三姐夫的表弟，好像要找老夫人有事，不過老夫人不在?！?

所以你們兩個就談上了嗎？柳清歡配合地道：“三姐夫也回來了么？”

柳茹寶想著同來的還有另外兩個小姐，臉上喜色褪下去一點，說道：“回來了，大姐夫也回來了，唉，其實我真的停不想看到二姨娘的兩個女兒的，她們回娘家的頻率太高了點，我以后要是出嫁了，肯定不會這么頻繁的跑回來。”

“你以后嫁人？是要嫁這位符華公子么？”柳清歡打趣道。

“哎呀，你壞，居然調笑我！”

柳茹寶一副被戳中了心事的心虛，然后臉皮紅了，惱羞成怒，不依不饒的要打柳清歡，后者象征性地躲了躲，讓她不重不輕的打了幾下。

此刻，兩個少女仿佛都回到了以前的歡快時光，輕松愉悅，或許她們的關系真的很不錯，起碼從目前看來。

柳清歡偷偷打量了一番被柳茹寶看入眼的少年，得出的評價是，難怪能被柳茹寶看上，皮囊真是不錯，但還是一個十足的紈绔公子，比起林公子來差上一大截。

不是只外貌，若單論外貌，林公子遠不如他精致，也沒有那種風流的氣質?？墒橇止佑械乃麉s沒有。

真是造化弄人，這一回柳茹寶的如意郎君，要換人了么？

柳清歡居然感覺自己松了一口氣，她印象里似乎從來沒有這個浮華公子的出現，一直到林彬公子動了三人的紅線，而目前的變化是不是意味著，一切都會不同？

既定的事實改變了軌跡，讓她們駛向不一樣的未來。

有人在柳夫人身邊耳語了幾句，這位柳家的大夫人一回頭，就看到自己的女兒又和柳清歡打的火熱，頓時心頭也澆了一盆辣椒油的熱辣，大火，怒道：“茹寶，你在亂跑什么，還不快回來！”

柳茹寶吐了吐舌頭，忙跑了過去。

柳夫人瞪了梅蕭閑和柳清歡兩人，轉頭對柳茹寶訓斥道：“告訴過你多少次了，離她們遠一些，你就是不聽，那丫頭有什么可值得你惦念的，她差點都害的你看不到今天的戲了，你到底要吃多少苦頭才能得到教訓？”

柳茹寶反駁道：“清歡和梅姨娘不是壞人?！?

“哼，她們不是壞人？你忘了杏香了？”柳夫人冷哼一聲。

“杏香是祖母懲罰她的，管別人什么事？”

柳夫人恨鐵不成鋼地用手指頭戳了戳柳茹寶的額頭，命令她?！澳阏媸谴赖郊伊耍∥以趺答B出你這么個女兒，看著挺聰明的，說出的話居然和沒有腦子的白癡無異！你給我坐好了，不許再過去，聽到沒有！”

柳茹寶不情不愿地坐下了，百無聊賴地看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