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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陰謀

殷四王府,四更時分。

子櫻閣內一片闃寂,謝桐的房門外,一聲“咔嚓”的輕微脆響,在空氣中顯得格外刺耳。

隨即,漆黑的房門從外到里,緩緩地開啟。

一陣寒涼的夜風,從門外吹進來。

空中黑影一閃,形同鬼魅。

“誰?”

榻上的人被顫然驚醒。

幾乎與此同時,她感到脖頸處一涼,匕首的寒光閃現!

“別動!”

“你……你要做什么?”

榻上的人已經嚇得呼吸停滯,只聽見自己“砰砰砰”的心跳聲。

黑衣人并不言語,一絲窸窣聲響后,他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包,“咚”地一下扔到了榻上,在她的耳邊低喝道:

“拿著錢,今晚就走!”

話音剛落,房門“吱呀”一聲。

許久過后,謝桐才從方才的驚懼中,逐漸地緩過神兒來。

壓制住內心強烈的恐懼,她哆哆嗦嗦地,借著小窗外月亮的清輝,摸索著下了床榻。

走到燭幾旁,“噗”地吹燃一只火折子。

燭光冉冉升起,霎時間,屋里變得明亮起來。

她猶自心驚,用手掌撫住了胸口,將方才黑衣人留下的小包解開,借著燭光一看,金光閃閃,這竟然是一包金子!

這些數量,足夠普通人家生活好幾十年。

那雙灰暗與恐懼交織的眼中,流露出疑惑、希望與欣喜,像是寒冬里的北雁,看到了暖春的希望。

耳邊又回響起黑衣人的話。

“走!”

“對……走……”

“桐兒,你哥哥的前程就靠你了。”

“你要好生伺候公子,早日誕下孩子……”

……

母親的話語卻猶在耳邊。

看向那打開的房門,她的瞳孔猛然緊縮,半晌后,在腦海之中,浮現出另外一個想法。

她摸摸自己的臉頰,又整頓了衣衫,靜靜地坐在銀鏡前,打開胭脂水粉,小心翼翼地擦著。

燭光跳動,窗外清輝。

隨著手上動作的加深,那雙美麗的臉,逐漸浮現出來。

“我還是謝府的大小姐!”

“娘還等我回去呢。”

她在口中喃喃自語。

出了園子,外院門大開,平日里守在門旁的家丁,此刻像吃醉了酒,全都七歪八扭地倒在地上。

謝桐伸出頭去,小心翼翼地瞧了瞧。

四下無人。

沿著墻角跟一路潛行,今夜的王府,仿佛格外的寂靜,以往佇立守衛的家丁,仿佛都憑空消失了般,只有耳邊傳來隱隱約約的風聲。

“奇怪……”

她不由得小聲嘟囔。

來不及多想,謝桐一路來到了子央閣。

閣外的廊道上,燈火通明,四周凝結著混沌的深黑,房門前仆從也無,唯有兩個上夜的小廝,已經酣然入睡。

定了定心神,她躡手躡腳地走過去,輕輕推了一下門。

門竟然開了!

來人心頭一喜,隨即偷偷地潛入房內。

借著微弱的月光,透過青紗帳中,她仿佛看見了公子殷景的身影……

謝桐心頭一突,夾雜著緊張的喜悅,摁下“撲通撲通”狂跳的心,放輕了腳步,往那榻邊靠攏,緊張與興奮交織,嘴角處,還含著羞澀的竊喜。

她將手伸向自己的腰帶。

“公子……”

榻上人默不作聲,仿佛正沉浸在睡夢之中。

淡淡的月光從窗前灑下,她像是一朵新綻放的花骨朵兒,新鮮瑩潤又美麗。

她將手搭上他的肩頭,聲音無比柔媚:

“公子……”

觸及他的軀體時,感到微微的僵硬。

見人還沒動靜,她索性壯了膽子,撩起被角來,囫圇個兒地,悄悄地鉆了進去。

……

殷宮深處。

靜玉堂里煙光殘照,風絮滿墻。

多年不見,昔日如花般的宮人門都紅顏已老,銀燭春光,輕羅小扇,都是過往景象。

這里和思安堂一樣,原本也是宮里的佛堂。

佛龕下,放著一面蓮花蒲團。

靜太妃跪在上面,虔誠地敲擊木魚,響亮的“篤篤”聲從殿內傳來。

“娘娘,三更了。”

她停下手上的棒槌,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珈藍過去,小心翼翼地將她扶起來。

“今兒是什么日子?本宮總記得……墨兒地生辰快到了?”

婢女的眸中,立馬浮現出笑容。

“娘娘,今兒才四月初四,王爺的生辰,還得兩個月呢!”

“哦……”

靜太妃踟躕了一會兒,口中嘟囔著:

“那也快了,得趕緊準備起來。”

佛龕前,除卻一應瓜果糕點外,還供奉著一縷孩童的碎發,用暖黃的帛包著,放在鎏金錦盒內。

這是南安王出宮時,靜太妃親手剪下來的。

早在先帝時,便下了旨意:

堂內的所有宮人,終身伺候,若非旨意,不增一人,不減一人,至死不得出。

就連南安王離殷時,她想去城門外送一送,連上三封請愿書,都沒有得到先帝的恩準,只親手繡了萱草紋香囊,托宮內太監帶去,以表思念之情。

她日夜在宮中祈禱。

手無縛雞之力之人,唯有用這種方式,來表達一個母親的愛意。

“佛祖千萬保佑我的墨兒,一切安好。”

此刻,靜玉堂內外一片悄然。

宮外守廊的婢女,都已經歇下了。

因為常年失修,外殿抱柱上的朱漆開始殘褪剝落,內殿的青磚上,也隱隱有裂痕。

從濕潤的墻角處,幾株絳紅色的紫蘇芽偷偷冒出來,細嫩的葉子在風中搖擺。

“春天又來了。”

靜太妃垂下頭,像是思慮著什么。

伽藍端進來一盆熱水,服侍著她盥洗后,又在金獸熏爐上點了茉莉熏香,用紅泥小火爐溫了一壺百花淬,用青瓷圓盤拖著,盤內淋了些熱水,擱置在了炕幾上。

“娘娘,早春風寒,您先用些,暖暖身子。”

只一瞬間,她便恢復了以往的沉靜。

“好。”

看著婢女,她的眼中泛呈出溫柔。

“你也坐下來,一起喝兩杯。”

聽得主子吩咐,珈藍也不拘束,說話間,便已經脫鞋上了榻。

第二日。

靜太妃穿芙蓉色織錦菊紋上裳,下著宮緞素雪絹裙,外罩青緞掐花對襟,頭上梳了單螺髻,斜插著鎏銀孔雀珠花。

她的面容清麗沉穩,說話語氣中足,游刃有余。

盡管被囚困在這殿內二十余年,卻仍舊不失其志,面容柔和,行動風雅。

一位桃紅宮裝女子推門而入。

她約莫三十四五歲,正用條盤盛著午膳,在圓桌上布置,袖口抽絲累累,鮮亮的顏色也早已敗褪。

四樣鮮嫩的素菜,外加小碗豆腐羹,半碗白米飯,就是靜妃中午的膳食。

“娘娘,請用膳。”

“唔,你下去吧。”

待那婢女走后,紫玉謹慎打量了四周,神色有些緊張,隨即關上了殿門,匆匆進入內殿。

她對伽藍使了個眼色,湊到靜太妃跟前來,從袖口當中,取出一小碟白紙。

“娘娘,王爺有消息了!”

“什么?”

“快!快拿給我看!”

榻上的人一改泰然自若,臉上異常動容,霍然站起身來。

母妃拜上:

兒子雖身在萬里,一切安好,望母妃莫掛念,切要保重身體。

母妃的心意,兒臣已經悉知,禮單到達巴郡,甚好。

……

千言萬句,她越看越欣喜,足足反復看了四五遍,還嫌不夠,又將信紙貼著胸口,緊緊摟著,眼中溢出滾燙的淚水。

“墨兒……本宮的孩子,真是苦了你!”

紫玉見狀,便在一旁勸慰:

“娘娘寬心,不日您便能和王爺相見了。”

太妃情動難以自持,臉上百轉千回,淚水漣漣。

“二十年……本宮等了他二十年……七千三百零八個日夜,我百爪撓心,我擔心他年紀幼小不懂自持,又怕他到那窮山惡水之地,水土不服,更怕刁奴欺主,照顧不周……他走的時候,還那么小……”

她伸出手去比劃,淚眼朦朧,眼神哀痛。

其中的種種悲苦,可見一斑。

紫玉亦掩面悲戚,哽咽道:

“娘娘千萬沉住氣,此事非同小可,待等到王爺回宮之日,娘娘便能了結心愿,只需再耐心等待些。”

她默默地流淚,點了點頭。

“你在干什么!”

聽到伽藍的呵斥斥,靜太妃如同觸電般,猛然回過神來,霎時止住了眼淚。

她趕緊將信紙掏出,當即火爐上焚毀了。

沒一會兒,珈藍推門進來。

一宮女端著送茶的朱漆盤子,在她背后閃閃躲躲。

興許是做賊心虛,她趔趄沒站定,“咚”的一聲砸了手上的物件,跪在地上,渾身抖如篩糠,口里直直叫喚。

“太妃恕罪……太妃恕罪……”

那榻上的人,眼神朝下冷冷掃過。

珈藍一步上前,解釋道:

“奴婢方才在殿外伺候,想著娘娘昨日說起墜子,便尋思著打一個吉祥瓔珞,沒想到剛出殿門外,就瞧見這宮女鬼鬼祟祟地在外頭,行為十分可疑。”

她瞪了地上的人一眼,聲音陡然森嚴,厲聲道:

“說,誰派你來的?”

“沒有……沒有娘娘,奴婢只是負責往殿內送茶水,因見殿門緊閉,怕驚著娘娘午安,才放慢了腳步。”

“你放屁!”

珈藍本來氣性直爽,此刻見她冥頑不靈,便直接脫口罵人。

“娘娘……奴婢說的都是真的!”

“還在說謊!”

“奴婢不敢……”

靜太妃已經看明白了大概,淡淡道:

“珈藍,是誰?”

“回娘娘的話,這宮女名喚漣漪,虛歲二十二,進宮九年,伊始在玉門軒中伺候,待了三年,后來便調到了咱們宮里,算上今年,一共便是六年了。”

珈藍說話脆生生的,言行十分利落。

上位者眉心一挑。

“當年太后請旨賞下的人,便是你了?”

那婢女聽得“隱后”二字,將頭埋得更低。

“回娘娘,是……”

“但奴婢與辰陽宮,素無來往!”

靜太妃抿了一口百花淬,口鼻香氣襲人,淡淡地盯著腳下的人。

“抬起頭來。”

那宮女戰栗不已,神色慌亂緊張,雙手不自覺地瑟縮,絞著腰前的襟帶。

聽到主子的話,她慢慢地將頭抬了起來。

只見一張鵝蛋臉,兩片柳葉眉,用石黛精心描過,五官生的眉清目秀,體態瞧上去也頗為輕盈,乍看有小家碧玉之風。

當下,她便猜到了七八分。

“摽有梅,其實三兮。”

那地上的人沒聽懂,面色惶惑。

“二十二……也不小了。”

“你要現在說出來,本宮免你死罪。”

“娘娘……娘娘……”

那宮女聽到“死罪”二字,又“咚咚咚”磕了幾個頭,額頭上血跡斑斑,卻始終不肯松口。

“奴婢在靜玉堂伺候娘娘多年,忠心耿耿,絕對沒有不軌之心。”

“你蒙誰呢!”

珈藍冷笑一聲,劈聲揭露道:

“半月前我就開始注意你,如今被抓了個現行,還想抵賴?”

“奴婢……奴婢確實對娘娘忠心不二!”

見她這等頑抗,靜太妃早已不耐煩,轉念時,卻心上一計。

“罷了!我未曾怪罪,你這是做什么?弄得渾身血淋淋的,真是罪過……”

她雙手合十,念了一聲阿彌陀佛。

“紫玉,你帶她去梳洗干凈,尋本宮的金創藥給她包上,這么俊俏的模樣,要是留了疤,豈不可惜?”

聽到“留疤”,婢女渾身僵硬,急忙涕零地謝恩。

“娘娘的大恩大德,奴婢沒齒難忘!”

等人走遠,珈藍才出聲。

“娘娘您……為何要放過她呢?”

她的語氣里,疑惑中帶著微微憤懣。

“要是奸人去通風報信,一切將功虧一簣不說,娘娘您也將身處險境……”

“她若死不承認,我能奈她何?”

伽藍眼中烈焰熊熊,將細白的牙齒咬得格格作響,語氣發狠。

“棍打、鐵烙、火燒、水悶……我就不信,這賤婢的嘴巴這么硬?”

靜太妃瞄過她一眼,笑了笑。

“如此一來,豈非打草驚蛇?”

那雙狠厲的眸中,忽地一閃。

“娘娘的意思是……咱們將計就計?”

那纖白的指尖握住杯口,將清釀一飲而盡。

“螳螂捕蟬,黃雀在后,咱們何不做這個黃雀呢?”

再次看向珈藍時,那眼中盡是復雜。

“盯著她,不怕抓不到人。”

“可娘娘,萬一她將今日之事說出去……”

“就讓她說!”

一雙深沉的眼中,眼里閃過明亮的光。

“要證明本宮的清白,這可是一個絕佳的證人!”

聽到這里,珈藍凝重的神情,才終于舒展開來。

“奴婢明白了。”

霎時間,屋內又恢復了平靜。

“今日的這百花淬不錯,入口清香甜潤,口齒留香,久久回味無窮。”

“娘娘好口,這是前年春天釀下的,就埋在咱們院子里頭,那年花開得最好,蜂飛蝶舞的,熱鬧得很,奴婢心里高興,就采回好些來,釀成了酒,只可惜……”

方才還笑嘻嘻的樣子,忽然黯淡下去。

“可惜什么?”

“只可惜……咱們園子中總共只有二十六種花。”

伽藍神色黯然,語氣之中,滿含著希冀與執著。

“那日能得出去,奴婢定要將這百花收集齊全,釀一壇名副其實的百花淬!”

“會的。”

日光透過窗欞照進來,將殿內鍍上一層瀲滟的金光,消除了幾分清殿的空虛與冷寂。

靜太妃擎起粉底白瓷酒壺,親手為自己斟了酒,一杯接一杯,看似千杯不醉。

那臉上的紅暈,分不清是光照,還是醉意。

“娘娘,安頓好了。”

翠玉進來稟報。

“額頭上的傷能掩飾住嗎?”

“用了娘娘給的藥膏,估計明日便能好。”

那瀲滟的嘴角,扯過一絲溫柔的笑。

“這兩日你看緊點,咱們來個決勝千里,撒網撈大魚。我倒想看看,這究竟是誰的魚……”

“主子好計謀!”

主子奴才,尊卑禮節……

自由與生存,幸福與安寧……在共同的執念下,她們被捆綁在一起。

“其實……這丫頭又有什么錯呢?”

太妃只覺得眼前恍然。

“只可惜,你擋了本宮的路!”

紫玉在一旁聽著,心中倒是很平淡。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人的欲望無窮無盡,人身禁錮者想要自由,奴婢想當主子,主子想要更高的位份……沒有一塊安樂土,只要你有點資格,就總會想要更高,這樣排除異己,強人所難,整日活在害人的陰影下,又能得到什么?”

“可這個世界,向來如此。”

她不由得轉過頭去,見珈藍目色鏗鏘,神色亢然。

“錯誤在人,而不在事。”

“珈藍姐姐……說得對。”

紫玉說這話時,語氣略微躊躇。

看這兩個人的個性,都活得十分通透,靜太妃很是贊賞。

“沒想到,你們也有這般見地。”

她打趣著,臉上浮現出笑意。

“只是這嘴,是越發的彪悍,再過個幾年,恐怕本宮都說不過你們。”

意識到失言,二人四目相對,訕訕地吐了吐舌頭。

想起那安插的婢女,太妃陷入了沉思。

良久后,她才緩緩問道。

“你們……后悔嗎?”

二人皆是一愣。

“娘娘是指?”

“這么多年的年華,陪本宮葬送了……這小小的四方天,一關就是一生。”

“奴婢從未后悔過!”

珈藍毫不猶豫地脫口而出,看向紫玉時,她的眼角有些濕潤。

靜太妃靜靜地拉過她們的手。

“你們放心,有朝一日,本宮定會讓你們出去!”

“娘娘……”

“宮中人多口雜,就看這簡小的佛堂,二十年老樣子,卻還有人不放心,咱們小心些,以防……禍從口出。”

“娘娘教導得是,奴婢們記住了。”

“來,去叫些小菜,你們兩個也坐下來,咱們一塊兒喝幾杯!”

念及那封信,她是真的高興。

展顏間,平日端莊持重的太妃,竟顯露出一股豪邁之氣。

半醉迷蒙之中,她仿佛又回到了當年。

煙柳春下,一個熟悉的男子朝她走近。

“大膽!我只大梁的公主!”

他似笑非笑地看著她,眼中綴滿了星光。

“正好,我是王子。”

那醉熏的嘴角,緩緩露出了笑容。

珈藍找來薄衾,為主子蓋上了。

“娘娘,好睡,小心著涼。”

那嘴角笑得更深,沉浸在美夢中,久久不愿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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