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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揭露

帝鑾到達鳳棲閣時,日頭已經高升。

刺白的光照在階梯上,投下綿長的影子。

“皇上萬歲。”

“周太醫起來吧,皇后怎么樣了?”

“回稟圣上,皇后已無大礙。”

“是什么原因?朕日日聽得太監來報,都說皇后脈象平穩,怎么會忽然滑胎?”

“回皇上……”

周太醫老態龍鐘,胖墩五短般的身子,搭上兩綹半寸長的胡須,顯得有些憨態。

“臣方才查驗過皇后的飲食起居,并無大礙,唯獨那食用的山楂糕,有些蹊蹺。”

明月在一旁跪著,此刻立即接話。

“天氣暖和起來,娘娘最近半月進食都不香,奴婢想著山楂能開胃,且此前詢問過太醫,孕婦少食無礙,所以才讓小廚房做了。”

“見娘娘吃得好,太醫也說無礙,便少量進著,一直都沒出什么問題。”

聽明月說完,他并不看她,只盯著太醫。

太醫身子一顫,急忙匍匐答話。

“山楂能開胃,娘娘少量吃確實無礙。”

“但今日微臣入宮給娘娘請脈時,施太貴人身邊的庭兒來,說太貴人身體抱恙,已經起不來身子,拉著臣去把脈問藥。不料今日糕點中攙了馬齒莧的粉末,混合這百合花,嗅食相輔,才……”

“況且……娘娘剛過保胎之日,身子還很弱。”

殷帝瞥了一眼殿旁未撤下的百合。

半身枝丫倚靠在天青色的碎紋瓶口上,花朵橙黃香艷,花瓣盡數向后卷曲,妖嬈婀娜的樣子,像極了美人艷舞的身姿。

等太醫說完,他的聲音已經冷了下去。

“那太妃,到底怎樣?”

“太妃得了痢疾,整個人身子已經虛脫,庭兒的話不假。”

“后宮的平安脈日日都有,怎么會到這個地步?況且即便生病,拿了牌子去請太醫,也不耽誤多長時間。”

小夏子聽得,連忙走上前去,附在耳邊,嘰嘰咕咕地說了幾句。

殷鑒便不再追問。

“朕記得太醫說,百合安神,才日日在寢殿內換置新鮮的卷丹百合來,讓皇后看著新鮮,腹中的孩子也高興。”

“古來藥毒相生相克。”

“若單有百合,有安神功效確是不假,但若混雜了馬齒莧這類,則功效相反。”

殷帝半晌不語,將眾人掃了一眼,臉上生出慍怒的神色。

“馬齒莧素有滑胎之效,宮中人人皆知,又并非尋常食物,為何會混雜在皇后的飲食中?”

眾人皆是一凜。

“奴婢方才來時,已經細細查問過鳳棲閣的宮人……但馬齒莧易活,在宮中有水的地方,皆能生長,所以…所以還未曾查出頭緒。”

湘妃竹扇“嘩啦”一聲合上。

“這倒是奇怪,我大殷堂堂皇后,朕的嫡子!誰敢謀害?”

那雙暴怒的眼睛轉向小夏子,猛然拔高了聲音。

“查!給朕查!小夏子,這事兒交給你去辦!”

“若查不出來……”他目光一凌,“你就別回來了!”

小夏子渾身一個激靈,貓著腰兒急忙應答。

“奴才領命。”

大殿內一片沉寂,連半聲呼吸也不聞。

他收了怒氣,聲音中流露出疲態,向外擺擺手。

“都出去吧,朕進去看看皇后。”

說完,便放輕了腳步,踱入內殿。

從鳳棲閣外出來,已經是申時。

外頭滿城春色宮墻柳,湖光山色瀲滟滌蕩,濕地上紫白的鳶尾朵朵簇簇,迎春花開得明黃燦爛,白玉蘭凝脂如同美人新面……

“等閑識得春風面,萬紫千紅總是春。”

但經此一事,他已然沒有心思再觀賞,抿緊了嘴唇,沉默不語。

“回華陽殿。”

帝輦匆匆路過,夾道上的宮人一律面向宮墻避面。

“朕……是不是做錯了?”

殷鑒像是喃喃自語,又像是在問身旁的人。

“朕似乎從來對皇后,太過于冷漠。”

小夏子不明所以,略微思忖后,才反應過來,賠笑道:

“皇上貴為一朝天子,誰錯皇上也定沒錯兒,只是皇后如今身懷龍嗣,這又是頭一胎,心情難免抑郁煩悶,您多關心些也好。”

他的眼神捉摸不定,眉間微皺,思忖半晌。

“朕總覺得九兒……她不似以前……”

“你跟了朕多年,說一句真話,是朕多慮了么?”

那細白的小臉依舊賠著笑。

“圣上,彩女與您相識多年,情分猶在,您偏疼些也情有可原。”

“只是……”,他換了一副更諂媚的笑容。

“有屁快放,吞吞吐吐!”

被這么一罵,小夏子說話痛快了些。

“是,是,皇后娘娘懷孕,宮中難免有人覬覦。”

“你是說,她恃寵而驕了?”

殷帝皺著眉,搖了搖頭。

“但興許不是……自從冊封彩女后,她謹小慎微,既不主動爭寵,也極少踏出宮門,跟誰能有過節呢?總不過朕多偏疼她些……”。

他越想越奇,百思不得其解,最終只得作罷。

“算了,或是朕多心。”

小夏子聽得,機靈地將話題引開。

“前頭就是辰陽宮,皇上是否要進去?”

“去吧,朕去看看母后。”

辰陽宮外的芍藥開得正好,遠遠望去姹紫嫣紅一片。

因著太后喜歡,園內移栽了許多奇花異草,內廷的宮人們正在剪枝施肥。

見皇帝到來,他們全都齊齊跪下。

“噓……”

瑛姑姑正要進去通報,殷帝擺擺手,自己放輕腳步,打了簾子進去。

正值傍晚,太后躺在檀木描金如意榻上,靜靜地閉目小憩。

“誰?”

聽得有珠簾脆響,她警惕地睜開眼,讓人扶著,靠到了欹案上來。

“兒子本想來看望母后,卻反倒吵了母后休息。”

太后面無表情,有些老態的眼瞼垂下,嘆息道:

“終歸是老了……天才剛溫起來,就容易犯困得很,皇上怎么來了?瑛琰竟沒有通報。”

“母后莫怪,是兒子不讓她通傳。”

想到方才的一幕,他的聲音忽然小了下去,十分心疼。

“這么多年過去,您已經貴為太后,睡眠還是這么淺。”

“宮廷之內,俯首皆兵,需時時警醒,多年養成的習慣,怎么改得掉?”

瑛琰打了熱毛巾把子伺候。

“去,讓小廚房的茶奴,制泡兩杯黃山毛峰來。”

“是,太后。”

見人退出,隱后看向自己的兒子。

“有什么話,你就直說吧。”

對上那雙矍鑠鋒利的眼神,殷鑒立即陪著笑。

“母后,兒子還年輕,少不得要您幫襯,您一定要保重身子。”

回想起以前種種,他忽然感到十分慚愧,言語也未免躊躇起來。

太后靜靜呷了一口茶。

“如今有一件事,兒子不明白,特地想請教母后。”

“今日周太醫查出,皇后的膳食中……被人摻雜了滑胎之物。”

太后聽得,手滑落了盞,霎時臉色鐵青,一雙精明的眼珠子迸發出利光。

殷帝眼眸一縮。

“皇后暫無大礙,母后息怒,兒子已經命人去查了。”

她氣兒平了些,仍舊余怒未消,邁著蒼厲的聲音,道:

“皇后是后宮之主,誰能與她爭鋒?膽敢禍害龍嗣,此人膽大妄為,居心叵測,斷不能留!”

“是……”

“你妃嬪不多,眼下除了皇后,就是馮妃與歐陽氏,既不得寵,也向來安分,其中關鍵,皇帝只需細細思量便是。”

太后換了副語氣,眼神犀利,讓人如芒在背。

“歷來寵妾不可滅妻,周朝幽王廢申后,立伯服,西周滅;漢王寵愛飛燕合德,廢許皇后,江山動搖。以史為鑒,不可不防!”

話雖未說破,但意思已經很明顯。

太后素來不喜褚九,嫌她妖顏禍水,魅惑圣上,攪亂后宮安寧。

這在他的心中,更添了一層煩悶。

夜半時分,辰陽宮后殿。

自從搬離了玉門軒,宋太妃便滿心不如意。

這“恩典”明升暗抑,她內心實際是萬般的不情愿。

此刻,她穿著刻絲泥金銀如意云紋緞裳,梳著如意高鬟天鸞髻,妝粉未卸,神色十分疲憊,正坐在芝蘭描金如意榻上閑敲棋子。

小幾上,一盞金蓮琉璃宮燈,發出微弱的光芒。

茶水沸了三遍。

獨自對弈,棋聲落子清脆,燈下人影幢幢。

褚九親自打了絹紗四角燈,悄悄兒地從后門進來,琵琶早已等候多時,引著她進了前廳內殿。

“奴婢給太妃娘娘請安。”

宋太妃抬起頭來,只覷了她一眼,并不做言語,又低下頭去自顧自地耍棋子。

跪在冷硬的青地磚上,她不敢作聲。

時間流逝,大殿內安靜異常,琵琶斟茶倒水的聲音十分響亮。

“起來吧。”

她如蒙大赦,揉了揉疼痛的膝蓋,叩頭道:

“謝娘娘。”

“今日聽宮人說,有人在皇后的飲食中摻馬齒莧……”

太妃抬起頭,眼角往地上斜覷了一眼。

“你可知道此事?”

夜半匆忙召見,她心中早就料到,雙手縮在袖中,回答得小心翼翼。

“回娘娘的話,奴婢整日在滄海閣中,并不知情。”

話音剛畢,只聽得“砰”的一聲,棋子撞擊在棋盤上,散落成一片。

整盤棋未解先亂,褚九疼痛的雙膝顫抖。

“春娘。”

她喚出了她的真名,語氣冷冽。

“鳳棲閣內日日替換的卷丹百合,是從哪里來?花房那膽大妄為的狗奴才,到底是收了你什么好處,竟然干出這等大逆不道的蠢事!”

那垂下的眼神中,閃過絲絲慌亂。

“你可是忘了自己的身份?欺瞞擅專背叛主人?嗯?”

瞿春娘“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嘴唇哆嗦了幾下,連連叩頭。

“太妃恕罪,奴婢這次擅自做主,求太妃寬恕!”

“奴婢只是擔心,皇后一旦誕下龍子,會威脅到太妃的地位,給三皇子日后留下禍端,奴婢絕不敢有二心,娘娘明鑒!”

“糊涂!”

宋太妃厲聲罵道,怒氣直沖上頭。

“你怎么如此愚蠢!皇后有了身孕,你近幾個月又擅專寵,其他妃嬪向來安寧,你……簡直此地無銀三百兩!”

春娘又“咚咚咚”磕了幾個頭,竭力為自己開脫。

“娘娘放心,太醫去的時候,是因為庭兒才誤了時辰,很難懷疑到奴婢的頭上。”

“施太貴人?”

“是,娘娘,如今住在思安堂。”

“思安堂……那是佛堂?”

琵琶接話道:“是。”

宋太妃漠然地點了點頭,語氣淡淡的。

“許久未見,本宮倒是忘了故人。”

她轉回思緒,接著看向眼皮子底下的人。

“哀家聽說,圣上在你榻上時,忽然撇下你獨自離去?”

聽到這句話,春娘如同身處冰窖,感到一陣陰寒。果然……還是逃不過她的眼睛。

她垂下了頭,仿佛認命般。

“是……”

“是何故?”

背上冷汗涔涔,說話早沒了方才的利索勁,舌頭開始打卷兒。

“奴婢……奴婢也不知道,奴婢只提了一句太后,皇上便立馬變了臉……是……是奴婢無能。”

宋太妃凝眉思忖半晌,才沉下氣來。

“近幾日你的表現太過伶俐,太后與新帝都是機警聰慧之人,往后幾個月里,你要竭力讓皇上雨露均沾,放些恩寵在別的妃嬪身上……還有……”

那雙盛怒的眼睛,驀地跳動了一下。

“沒有本宮的命令,不能妄自行動!”

“求娘娘饒恕這回,奴婢再也不敢了!”

瞿春娘嚇得不清,雙手直打哆嗦。

“反正你是沒有身子的人,不妨提攜新人上去,一來可為你遮擋掩飾,分散別人的懷疑,二來你有了幫手,也不至于勢單力孤。”

末了,她又補上一句:

“皇后的孩子……一定要保住……你聽明白了?”

“是,是,奴婢謹遵娘娘教導。”

“天色已晚,你回去吧,別讓人起疑心。”

宋太妃對琵琶使了一個眼色,示意她小心些。

送走春娘,琵琶伺候太妃梳洗,拆下發釵后,華發縷縷傾瀉而下。

一切都象征著……她已經老了。

“依奴婢看,這丫頭背叛主子,怕是留不得了,娘娘要早做決斷為好。”

“我豈能不知道?”

“她雖然不能生育,但君王夜夜笙歌,日日專寵,新帝對她又極盡百般憐愛,我若是個女子,只怕也會心動幾分,更何況是個無依無靠的孤女?”

說到這里,太妃露出種種情緒。

“自以為仗著君王恩寵,便想擺脫哀家,都說飲水思源,她怕是忘了,當初是救她脫離的苦海!”

“娘娘明鑒。”

琵琶湊到了她的耳邊,悄聲問道:

“不知接下來的這顆棋子,娘娘想要安插誰?”

“官宦士家的人難以掌控,大殷剛剛穩定下來,哀家也不想牽涉前朝,破壞這祥和局面。”

看著鏡中的自己,她忽然嘆了一口氣。

“只要太后和新帝一倒,皇后乃至太子都不難辦,況且鄭氏在軍中甚有威望……”

記憶忽地涌上心頭,那語氣驀地,墜落了下去。

“自從爹爹去世后,我宋氏一族便已經失勢,近兩年來,宋肄把軍權屢屢交出,只怕再過個三年五載,將士們哪里還記得曾經威震北境的宋將軍?”

這句話是事實,二人都陷入了沉默。

偌大的室內,只剩下水沸的嘶嘶聲。

“娘娘仁慈,也可少些咒怨與干戈,只是……”

“只是養癰遺患,若皇后這次誕下男嬰,只怕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侯爺有世襲爵位護著,無論如何,在朝中總會有一席之地。”

卸了如意八寶簪,妝奩之上,又添了幾對碧玉瓚鳳釵。

她凈了面,又將太醫院配置的藥膏取出,細心地擦拭保養。

“做個閑散侯,還不如不做。”

自知失言,琵琶頓時噤了聲。

“想當初,咱們就輸在了這上頭,才屈尊和太后聯手,如果有皇后在手里,鄭士康可是出了名的疼愛幼妹,宋肄奪回軍權,指日可待!”

一旁的人,默默地點點頭。

“謹慎些,盯緊那蠢貨,別妨礙了哀家的大計。”

忽然眉心一皺,她似乎想起來什么。

“我記得之前……有個叫琉璃的丫頭?”

“是,和那死女的身份一樣,也是舞姬,不過近來……與秋娘的關系卻很緊張。”

“聽話嗎?”

“還算省心,當初那死女的事情,便是她報的信兒。”

宋太妃躺在紫玉珊瑚屏榻邊上,琵琶在一旁輕搖著湘妃團扇。

她只著一件錦緞繡桃花中衣,瞇著眼,郎朗道:

“說起七皇子,當初那件事,倒是沒能壞了他名聲,真是可惜!”

“這件事是譚夏去辦的,誰都沒想到,毓秀閣的人會忽然出現。”

“查了嗎?”

“已經查過。”

琵琶搖了搖頭,神情十分疑惑。

“當初懷疑是內鬼,所以除了娘娘的陪嫁外,其余的宮人,全部都趕了出去。”

宋太妃低下了頭,陰翳著臉,半晌不曾言語。

許久后,她忽地抬起頭來,凌然看著琵琶。

“毓貴妃,你要時刻警醒著!”

“她?”

琵琶疑惑不解。

“她素來不過問宮中之事,對名利位份,也不甚上心,自從先帝走后,就沒出過靈毓宮的大門,我聽說里頭荒蕪一片,連個掃灑庭除的宮人也無,當真是無比寒磣……”

只一瞬間,婢女似乎恍然大悟。

“難不成,是為了七皇子?”

主子點了點頭。

“你只管叫人留意著,是狐貍……總會露出尾巴來。”

“是,奴婢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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