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皎如玉樹臨風前
- 農家有余閑
- 楓橋飛雪
- 3095字
- 2019-09-25 15:47:10
此處已是深山腹地,真正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以往采藥,吳音從來沒走過這么遠。倘若早知有此一日,真該抽空去學個跆拳道八段過來。
可惜,這山中藥材豐富,偏偏不曾有后悔藥生長。若是此番不幸遇害,大概橫尸幾千年,都不會有人。
難道真的要這么快,就領了盒飯?
少年俯身,手中的樹枝又往前遞了遞。吳音正欲哭無淚,暗暗埋怨自己為何要懲一時口舌之快,卻聽他說:
“不干什么,拉你上來。”
吳音神情一頓,已下意識的伸手抓上樹枝,借力站起來,突然又想到了什么,松開手,說:“我……我想我還是自己上去。”
少年疑惑:“嗯?”
“那個……”
那么多地方不好去,偏偏跑到深山老林來,那么多事不好做,偏偏刷陰謀設圈套,天曉得這個腦筋不正常的還憋了什么壞水。萬一拉到中途,他使壞撒手,自己豈非活該受他戲弄?
吳音心念一轉,人畜無害的笑笑,指指他的肩頭:“那個我很重的,拉我上去,對你的傷口不好。”
順著她的手指,男人側目看了看,發現的確是這么個道理。便也不再逞強,將樹枝一收,在坑邊尋了塊石頭坐下,遠遠的向她勾了勾手,示意快點。
石坑看似堅固,其質地卻相當松散,一腳踩上去,風化了的石片便嘩嘩往下掉。吳音頗費了一番周折,才終于磨蹭到了坑邊,探出半個身子。看到少年懶散坐著,不禁又是全身一涼,幾乎功虧一簣。
“怎么,被我的絕世風華驚到了?想不到世人不分老幼,竟都是如此執迷色相。不過沒關系,我已經習慣了……”
少年說著,生無可戀的一嘆,看樣子,下一個動作指定是要哀哀搖頭了。
色相?
樹汁花綠,苔蘚青黃,塵土灰黑,一道一道五光十色的糊在臉上,是夠色的。
不過眼下,吳音卻沒時間跟他理論,只低聲警示道:“別回頭!別動……”
少年盡管不十分明白的意圖,卻又不敢妄動,只盡力拿眼神往身側瞥著,著實辛苦。
吳音放輕手腳,慢慢爬上來,撥開幾片枯葉,摸到之前被自己削尖了的樹杈,猛的往上一提,向著少年直刺過去。
少年目瞪口呆,身體僵直的坐著。良久,才吐掉一片粘在唇上的碎葉,抬手在臉上摸了一陣,發覺并未破相,方心有余悸的道了一聲:“好險。”
回頭望向身旁的古樹,只見樹杈淺淺的釘進樹皮半分,幾個分叉之間,一條五尺多長東西正蜿蜒游動著。
蛇。
黑質而白章。
少年瞬間驚跳而起,慌不擇路的退進草叢,不防腳下一個打滑,低頭細看,靴底已糊滿粘膩的蛋液。
這草叢下的石縫,竟藏著一窩蛇卵!
樹上的蛇鱗片登時一抖,狂扭著身子,本就搖搖欲墜的樹杈應聲跌落,蛇頭一轉,一昂,一張錐子般棱角分明的三角臉,正對著兩人,劇烈的吐著信子。
此時此地,人蛇之間的距離,不遠不近,堪堪形成對峙。稍有個風吹草動,比如咳嗽兩聲,打個噴嚏,便會打破雙方之間的平衡,引發蛇的攻擊。
若是平時,井水不犯河水,蛇斷然也不會死纏爛打找自己餓麻煩。可如今……望著地上那一塌糊涂的蛋液,吳音知道,已完全不能指望蛇會自己退走了。
吳音漸漸有些支持不住,少年亦是冷汗淋漓,卻依舊強撐著,分毫不敢移動。這種“木頭人”的游戲玩下去,遲早是蛇占上風,絕非長久之計。
“我說……”
少年微微啟唇,用極低的聲音道:“要不我們分頭跑?”
“好啊。”
吳音求之不得。循著氣味,蛇只會朝他追去。
少年“嘖”了一聲,再度低語道:“要不要這么絕情?我這可是在救你。”
“大哥,你自己說的,我可沒逼你。何況,若不是你在這里挖了個坑,我又怎么會被困?”
“話不是這么說的。我都沒怪你突然闖過來,毀了我的陷阱,你倒先發起難來。”少年往上翻了翻眼皮,幾丈之高的樹梢上,之前被驚飛的林鳥盤旋了一陣,正三三兩兩的落回:“這里不安全,我們要趕緊離開。”
廢話。
對著一條盤縮起身子,攻擊性爆棚的,劇毒的蛇,哪里有安全這兩個字的容身之所?
就算眼下僥幸能逃過一劫,可殺子之仇,不共戴天。只要這蛇不死,天涯海角也是跟定了他們了。畢竟蛇類尋仇的故事,歷朝歷代都不會缺席,光是自己聽過的版本,都夠裝訂成冊了。
再想想紅葉村的那間破茅草屋,四面漏風,對這條蛇的身量來說,可謂是雙向雙車道,保不齊哪天就會被咬上一口。
正腹誹著,又聽少年說道:“喂,告訴我你叫什么名字?”
“憑什么。”
“憑……哪有叫這個名的?”少年半是妥協,半是要挾:“好吧,我先說,我叫柳臨風。”
吳音只覺身后有些異樣,側目望去,只見這柳臨風不知何時竟偷偷脫了靴子,用伸到她背后的那只手提著,一晃一晃,像是在小心翼翼的甩掉污穢,又像是在加速晾干。
“吳音。”
吳音咬牙切齒道。
柳臨風翻翻眼皮,揚揚嘴角,晾鞋子的動作似乎溫和了許多,沒有了那種顫顫巍巍,隨時都可能蹭到她身上的危險。吳音這才稍稍安下心來,立刻又懊惱不已。為什么?為什么這么老實巴交的?告訴他自己的真名?
轉念再一想,真名如何?假名又如何?橫豎自己不欠他什么,似乎也沒有撒謊的必要。
“跑!”
極度的緊張之下,吳音的反應慢了半拍,只看到柳臨風突然伏低了身子,同時,盤縮成一團的毒蛇瞬間彈起,向著他們飛竄過來。蛇口大張,細長的毒牙泛著森然寒光。
不知是腿軟還是怎么的,吳音并未如預期那般飛奔而去。而是腳下一絆,隨著山勢,骨碌碌的滾出了兩三步遠。趕緊翻身爬起,卻只聽得“噗”的一聲,一片碎石正擊中一團花花白白的東西,飛濺出殷紅血花。
地上的那團東西登時散了一散,卻是這毒蛇纏了只兔子,那兔子上腹處兩個細小血洞出血不多,卻已經完全癱瘓,只其中一條后退不時的撲騰一下。
蛇身痛苦的翻卷著,已完全丟下兔子,信子不斷的吞吐,卻完全形不成攻勢。
吳音定下心神細看,才發覺之前那片碎石正中它的七寸,幾乎將一條整蛇打成兩截。突然,眼前黑影閃過,柳臨風搬起一塊石頭砸過去,徹底了斷了禍端。
吳音心跳狂亂,隨手撿了根棍子撐著,站直身子,至于腿軟的原因,她客觀的將其歸結為營養不良。
柳臨風拍掉手上的青苔,將幾縷垂到身前的發絲揚回肩后,呼出一口濁氣:“總算有驚無險,我們快走。”
此時,兔子已死的干干凈凈,連撲騰都不再撲騰了。一直以來有一個說法,蛇毒對消化系統其實是不起作用的。只有進入血液循環才會完成中毒,如果吞下去,反而沒什么大不了的。
不過,看著那肥嘟嘟,毛絨絨的美味,吳音最終咽了咽口水,提起藥簍。天曉得,她會不會在處置兔子的時候弄傷自己,間接中毒?
這其中的風險,未免太大了。
跟著柳臨風,走出幾步,吳音突然一愣,又折了回去。踢開石頭,捏著尾巴尖,將地上的死蛇拾起來。見柳臨風不解,便解釋道:“突然想起來蛇膽可以入藥,是個好東西。”
用藥鏟劃開蛇皮,正埋頭翻找著,沒由來的眼前一暗,便被人按倒,黏黏糊糊的一團死蛇幾乎貼了一臉。吳音正要發作,卻聽得一聲呼嘯,利箭破空,幾乎是擦著她的頭皮飛過,釘入一旁的樹干。
入木三分,似乎樹干都晃了兩晃。
鼻尖的血腥味大盛,側目一瞅,柳臨風單手按在她的肩上,正黑著一張臉。吳音最引以為傲的就是識相,抬手捂上自己的嘴巴,沒發出聲來。
就這一個瞬間,她突然明白過來。
柳臨風,這個本來穿得油光水滑的一個人。不像采藥,不像打獵,不像探險,出現在這草木橫生,蛇蟲遍地的深山老林。
抓了只兔子,不吃。跟愛心泛濫沒關系,完全是怕生火會引起關注,不敢吃。
整了個坑,爬到樹上去休息。則是怕追兵趕至,不敢大意。
難怪看到她的時候,他會無比失望,幾次催著要趕緊撤。因為大片的林鳥驚飛,一定會驚動到誰。
細碎的樹枝折斷聲,和草葉摩擦的窸窣之聲,漸漸清晰。
“就是這里,那小子受傷不輕,一定跑不遠。”
草木蔥蘢間,一個著黑衣的人低頭撿起了什么東西,招呼著同伴。
吳音眨了一眨發酸的眼皮,終于緩緩的松了口氣。
看這打扮,來的是殺手而不是官差。那就是說,身邊這個自稱柳臨風的東西,并非作惡多端的大盜,或者殺人不眨眼的兇犯。至少,跟他在一起,自己是安全的。
也不對。
數著越來越近的幾道人影,吳音突然意識到,形勢依然相當嚴峻,落回肚子里的心瞬間又提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