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山雨欲來風滿樓
- 農家有余閑
- 楓橋飛雪
- 3299字
- 2019-09-25 15:47:10
如此百里挑一的乘龍快婿,萬一因幾句胡言亂語錯失,只怕打著燈籠都找不回來。
吳二嬸拍案罵道:“胡鬧!”
都是自己沒能在第一時間快刀斬亂麻,才拖到如今的局面。倘若再一次稀里糊涂下去,那就更加對不起周世宏,也對不起自己了。
當此一失足成千古恨的時刻,千萬不能嘴軟。
吳音據理力爭道:“娘,我不是胡鬧。我不想嫁人。倘若你看我礙眼,我會搬出去,搬得遠遠的,永遠不在你眼前出現。倘若你怕因為我嫁不出去而惹來非議,不如就當我死了吧。”
“你……”
吳二嬸氣血上涌,兩眼睜圓。因為極致的憤怒,臉龐都有些許的變形。突然她腳下猛的邁出兩步,一頭就往堂屋的門框上撞去:“娘與其被千夫所指,讓人家的唾沫星子淹死。不如我今日就一頭撞死,以后你愛去哪兒去哪兒,怎么胡作非為,就怎么胡作非為!”
吳音亂了陣腳,慌忙攔住吳二嬸,周世宏也趕緊過來幫忙。一時間人仰馬翻,雞飛狗跳,點心布料散落了一地。
吳二嬸掙扎哭喊了一陣,終究拗不過兩人。劇烈的喘著粗氣,頹然的坐回去,身心疲憊,面色如灰,有氣無力的吩咐吳音:“我的頭撞著了,去調些藥膏過來,給我擦擦。”
支開吳音,吳二嬸又是一連嘆了數聲,才沉著嗓子開口道:“唉!都說女大不中留,留來留去留成仇。世宏啊,讓你看笑話了。”
周世宏緩緩蹲下,將東西一樣一樣的撿起來,放回桌上:“不怪阿音。這些東西,是寒酸了些。不過,我周世宏對天發誓,將來我金榜題名,一定會加倍補償阿音,再不讓她受半分委屈!”
吳二嬸堅定的一拍桌子,決絕,卻又不敢高聲:“好!這門婚事,就這么說定了!你回去準備準備,改天再和周嫂子一起商量商量,說妥了聘禮嫁妝,就先把日子給定下來。”
周世宏長揖到地,千恩萬謝:“多謝……岳母。小婿這就回去告訴娘親,她老人家知道岳母如此通情達理,一定會很開心。”
突如其來的一聲“岳母”,叫得吳二嬸心花怒放,又暗自神傷。唉!若是自己也有一個兒子,必不讓他下地勞作,也要將他送去鎮上讀書,教養得像周世宏這樣,寫文章,考科舉,中進士。
廚房那邊傳來一聲關門的輕響,正想入非非的吳二嬸慌忙打住,趁著吳音尚未回來,匆匆將周世宏打發了去,免得再節外生枝。
吳音端著藥膏和熱水,轉過墻角,堪堪看到周世宏離去的背影。堂屋里,只吳二嬸獨自坐著,唉聲嘆氣,眼中閃著淚光。
吳音浸濕一方帕子,擰去多余的水分,給她擦完臉,又用自制的棉棒蘸上藥膏,涂在額角并不明顯的紅印處。
“娘,世宏哥走了?他……他留下的這些東西,我會想辦法還成錢的。”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怎么偏偏自己的女兒,就這么執迷不悟?難道真是是上天要懲罰她?
吳二嬸欲哭無淚的說:“你睜開眼到村里瞧瞧,誰家的女兒,不是乖巧懂事,聽話孝順?怎么你偏……唉!難怪別人都那么說……阿音,你確實是跟別人不一樣啊!”
從時代上講,一群是閉塞的封建農耕文明,一個是開放的國際化智能時代。從地理上講,一群身處狹隘愚昧的小山村,一個來自包容性極強的大都市。當然不一樣,完全不一樣。
這,不禁又讓吳音想起一篇童話。
一個掉進鴨群里的鵝蛋。
鵝蛋是幸運的,雖歷盡千難萬險,最終變成了天鵝。但是,倘若它死在變成天鵝的前一天,那這也許就不是童話,而是笑話了。
那么她呢?她會在翅膀長硬,羽翼豐滿之前,就被欺生排外的鴨子們啄死嗎?
想到這里,吳音悲涼的一笑,稱贊道:“那么多的流言蜚語,唯獨這一句,還真是說到點子上了。”
吳二嬸氣的牙疼,正要發火,卻想起吳音說的那句“搬得遠遠的,再也不相見……就當她死了”的話。這種離經叛道的荒唐話都能說出來,萬一逼得急了,或許,真的會做出離家出走的丑事也不一定。
吳二嬸抽了一口冷氣,突然間靈光一閃,陡生一計。按捺下強烈的情緒,轉而言道:“隨你怎么樣吧。再過個幾年,別人家家戶戶都相公孩子熱炕頭,就剩你一個人孤苦伶仃的……到時候,可不要埋怨為娘,沒給你操心張羅。”
說著便站起身來,一挑粗布簾子,走進里屋,不再理會吳音。
吳音花了整整一個下午,才將地里被踩壞的菜全賣了出去。誰踩壞的,就賣給了誰。說強買強賣也好,說上門索賠也好。總之,這個啞巴虧,她是吃不下去的,勢必要追究到底。
草棚壞了,就算修好,吳二嬸也不肯再讓她去菜地里過夜。吳音怕堅持下去,有些不合情理,便妥協下來,住回家里。
經過那天的大鬧一場,吳二嬸似乎多了個心眼。每天清晨,必目送她出門,黃昏,吳音還沒進村,就遠遠的看到吳二嬸站在門口,巴巴張望著拂云嶺的方向。
也許,是真的怕她會離開她吧。
沒有心懷鬼胎的人再來提親,周世宏那邊,也沒了動靜。
這幾天過的,異常消停。
不管過程如何跌宕,吳二嬸終是念在母女的情分上,做出了讓步。可是她呢?她畢竟是占了人家女兒的身體,卻又不打算盡孝,甚至還計劃著如何攢錢,然后遠走高飛。
庭院中,柴棚下,廚房里……看到吳二嬸,甚至只是聽到織布機的聲音,都愧疚得無地自容。
為了逃避這種良心上的譴責,吳音只好上山采藥,回來洗凈曬干保存著。
她篤定,賈大仙再如何的神通廣大,也騙得了一時,騙不了長久。總有露底的那一天。大不了,等他走了再去賣藥。或者干脆走遠一點,賣到別的鎮子去。
牛筋草,野薄荷,蒲公英……這種幾文錢一大捆,無法中飽私囊的,吳音直接就忽略了。
沒有了迫在眉睫的婚事,她還有時間慢慢去找,找那些長得刁鉆古怪的,很值錢的稀罕藥材。找不到也不要緊,挖個陷阱,做個圈套,放幾只鐵夾子,都能為自己的逃亡之路增光添彩。
爬上一道陡坡,抬頭抹了把汗,只見云層翻卷著,從四處奔涌過來,聚在她所在的山頭上。
前一刻還是晴空萬里,一轉眼,天色就黑成了鍋底,隱隱的還能聽到悶雷滾過。
山雨迅疾,這點時間,回家根本來不及,只能先找個地方,躲上一躲。
吳音四處望望,看到有一處地形極其眼熟,不禁仰天長嘆——或許,這就是天意吧。
之前來來回回的,把這條路都走順了。如今兜兜轉轉,總能轉到附近。人面不知何處去,青山依舊風雨中。吳音苦笑一聲,躲進山洞避雨。
山里下得稀里嘩啦,拂云嶺外看來,卻只是一大片烏云過境,半個雨星都沒落下。
屋里陰暗,織機上一根經線斷了,卻看不清斷掉的線頭落在了哪里。吳二嬸放下梭子,揉了揉酸澀的眼睛,就聽到外面有人高喊:“阿音娘,在家嗎?”
吳二嬸趕緊站起身來,直了直腰板。邊整理著頭發,邊走去開門,盈盈笑著招呼道:“天不好,還以為你們不會來了呢。快進來坐。”
來的是周大娘,和一個跟她同輩的周家媳婦,山桃的母親。吳二嬸將人讓到堂屋,寒暄了幾句,提起水壺倒茶,卻發現是空的,尷尬的笑笑,便要去燒水。
山桃娘趕緊拉住她:“這馬上就要是一家人了,不必這么客氣。你也坐下,快別忙了。”
她今日充當的是媒人身份,待吳二嬸局促不安的坐定后,便取出一紙聘書,并兩張寫著二人生辰八字的紅紙,樂呵呵的說道:“兩個孩子的八字,已經去鎮上找人給算過了,是上吉呢。就順便請人看了日子,說是下個月十六,便是黃道吉日。正好今日納吉,初一納征,我呀,就等著喝你們兩家的喜酒了……”
周大娘眉開眼笑的補充道:“我這兩日,就找人把房子修飾一下。到時候讓親家過去看看,若是有哪里不滿意,只管說,我讓人改就是。”
吳二嬸受寵若驚,連連擺手道:“哪里哪里,親家母安排的,自然是極好的。”
山桃娘見話說到了這個程度,不失時機的攛掇道:“阿音娘,這周家的聘禮,可都是我幫著采辦的。絕對不會虧待了阿音,也包你們二老滿意。那么這嫁妝……你可不能小氣啊!不然我這媒人當的,可就……”
吳二嬸掩飾住窘迫,雙手絞著衣角,勉強撐住臉上的笑紋,說道:“那是……那是……阿音的嫁妝,我一直都準備著呢。她風風光光的,我臉上也好看不是?”
山桃娘看了她一眼,加大力度點撥道:“阿音要嫁的,可是未來的狀元爺!紅妝十里自是要有,這良田千頃嘛……阿音娘,你是個明白人,自然知道怎樣才算不失了禮數……”
吳二嬸一時轉不過彎來,有些呆怔,周大娘趁機起身告辭:“天兒不早了,阿音也快回來了。女孩子臉皮薄,談不得婚嫁,我就先走了。”
送走周大娘,山桃娘卻是留了下來。拉著吳二嬸的手,換了一副悲天憫人的嘴臉,說道:“阿音娘,還吃著藥呢?唉,為了給他們吳家傳宗接代,你也是吃了苦頭了……
昨天,我去鎮里給他們兩個合八字的時候,聽說鎮上來了個賈大仙,是從西河鎮那邊過來的。驅邪,治病,可神了呢。你這……難生貴子的……倒不妨找他看上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