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退一步成千古恨
- 農家有余閑
- 楓橋飛雪
- 3111字
- 2019-09-25 15:47:10
趙有福癱瘓在床,只有靠著妹妹給換一房媳婦。
柯老幺不惑之年喪妻,就想著利用嫁女兒,來給自己續弦。
倒霉的就是吳大娘家里,攤上了一個無人肯嫁的瘸腿的兒子,卻偏偏沒有可以用來交換的籌碼。
而她,只要里里外外一番暗箱操作,便成了吳大娘手中的籌碼。
至于吳四奶奶為何會如此賣力幫忙……應該是促成了這件事,對她有莫大的好處。
是以,吳二柱嫌二兩銀子的彩禮太過寒酸,她便幫腔多要點彩禮。吳二柱拿不出那么多的嫁妝,她便幫腔少陪些嫁妝。
斡旋此間,著實需要花費不少心思和口舌。
依吳四奶奶從不吃虧的秉性,不可能做這費力不討好,無利可圖的事情??墒钦諈谴竽镆幻话蔚淖黠L,又舍得給她多少好處呢?吳大娘又如何保證,吳四奶奶拿了好處之后,敷衍了事呢?
吳音思來想去,望著桌上那一碟自家地里種的,已用鹽水煮了的蘭花豆,終于想通了其中關鍵。
吳二柱沒有兒子,倘若她這個唯一的女兒再嫁出去,那這家里的十畝薄田,便是該由吳二柱的侄子,吳大柱的兒子,吳光宗和吳耀祖來接管了。只要吳家這倆兄弟樂意,可以將田地轉讓給族里的任何人。
這就對了。
吳大娘要兒媳,吳四奶奶要田產。她們兩個的利益是相依為命的,必須要完成一個共同的目標,才能到手。
自己看似完整的一個人,其實已經被她們給瓜分殆盡了。
三家分晉的年代太過久遠,吳音不由得就想起了歐亞大陸的近代史上,位于中歐的一個屢遭瓜分的國家。處在多方利益的漩渦中,國和人,一樣的苦難深重啊。
就仿佛生日宴會上的蛋糕,蠟燭尚未吹滅,就有一幫人流著哈喇子,在盤算著怎么切,吃哪塊了。
但是,蛋糕沒有腦子,她有。
蛋糕沒有手腳,不會跑路,她會。
而吳家族人的陰謀,亦不像列國爭戰那般肆無忌憚,慘絕人寰。
她倒要瞧瞧,她們究竟還會唱出怎樣的戲?
吳二嬸嘆了口氣,用怒其不爭的眼神望了吳音一眼。對兩個救苦救難的媒人,畏畏縮縮的說了幾句客套話,吩咐吳音在屋里照料著。便尋了個由頭,將吳二柱喚到屋外的拐角。
可憐天下父母心,吳二嬸畢竟是為女兒考慮的,壓低了聲音說道:“當家的,要不,還是把阿音許給趙家吧。
那趙家兒子雖然癱瘓,好歹年歲相當啊。阿音嫁過去雖然苦了些,卻不必早早就守了寡。再說……倘若真找了這一個胡子拉碴,滿頭白發的女婿,來管我叫丈母娘……唉……讓我……”
吳二柱摳著指甲,哼了一聲,罵罵咧咧道:“好你個柯老幺,拿二兩銀子的聘禮,就想換老子十兩銀子的嫁妝,真當老子喝酒喝傻了?那趙家也不是什么好東西,說是不要嫁妝,其實,還不是想著也不出聘禮嗎?
這點把戲,也就騙騙你這個敗家娘們兒,想糊弄我吳老二?哼,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依我看,這兩個,都不成?!?
吳二嬸憂心忡忡,囁嚅一番,終是開口勸道:“可是當家的,阿音她都這歲數了,咱們家又是這么個名聲……再不給她許婆家,難道要一直長在家里,讓人戳脊梁骨嗎?”
“那也不能白白便宜了誰?!?
吳二柱掐指算道:“想娶阿音,就得拿五兩銀子做聘禮,我一文錢嫁妝都不陪。”
“這……唉!”
吳二嬸雙手抹了抹圍裙,擦去手心的冷汗,轉身回到堂屋,戰戰兢兢的轉達了吳二柱的意思。
孫媒婆本來剝著豆子的,聞言,將手往桌上重重的一拍,扭著身子站起來。
一邊作勢要走,一邊冷嘲熱諷道:“呦,五兩銀子,虧你敢要,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這上輩子,也不知道做了什么孽,老天爺都看不下去,存心要滅了你家的香火?!?
“你以為你們家閨女是塊寶啊,告訴你吧,誰娶了她,誰家斷子絕孫吶。你一文錢聘禮不要,再白搭五兩銀子嫁妝,都沒人要呢!”
孫媒婆的一張鐵嘴,能把死的說成活的,瞎的說成瘸的,倘若得罪了她,這輩子都別想再嫁出去了。
吳二嬸慌忙追上前去,把人攔住。
吳四奶奶也捏著方帕子,過來幫襯著:“這常言道,漫天要價,就地還錢。這萬事好商量,怎么就急著要走呢?”
吳二嬸把孫媒婆往屋里拉去,連連附和道:“就是就是,有話好說,有話好說呀?!?
孫媒婆任由袖子被她拉著,腳下卻是不動,斜睨著眼睛打量了吳二柱:“這兒女婚事,究竟誰當家,你一嘴我一嘴的,要訌到啥時候是個頭兒???”
這話正中吳四奶奶下懷,她展顏一笑,對吳二嬸道:“這女兒家心事,一個大男人懂什么?婦道人家說話,還是別讓孩兒她爹來摻和了?!?
走過去幾步,又吳二柱說:“二柱啊,四嬸明白,你是舍不得阿音,想再多疼她兩年,才獅子大張口,要這么多錢的。
可是兒大不由娘,女大不由爹啊,你也不想把她耽誤過去不是?再過兩年,別說五兩,就是五個銅板,也……你聽四嬸一句,先去里屋歇著,我跟阿音娘商量好了,你再出來瞧怎么樣?”
想不到這小小的紅葉村,竟也是個藏龍臥虎之地。吳音不禁感慨,這顛倒黑白,口燦蓮花的段位,真是一個比一個高明啊。
“當家的,求你了,先進屋去吧……”
吳二嬸低聲下氣的說道。糾結在一起眉眼,訴說著她的心急如焚。她眼前似乎已浮現出,吳音一年年的于閨中老去,成為村里的笑料,家族的恥辱。被一茬又一茬頑童扔泥巴,石子,砸得頭破血流。
直到身形佝僂,白發蒼蒼,于凄風苦雨中,老死在破爛草屋,連個收尸的沒有。
不,如此慘絕人寰的不幸,斷然不能發生在女兒身上。
吳二嬸下意識的搖著頭,卻只見孫媒婆冷哼一聲,手中的艷紅絲巾自她臉前一甩,陰陽怪氣的嘲諷道:“呦呵,這等條件都不成,當自己是千金大小姐呢。難怪人家都說,癩蛤蟆也想吃天鵝肉。看來,也只有皇親國戚……才能配得上你家的寶貝女兒了。你吳家的門檻,還不是一般的高啊,我老婆子笨嘴笨舌,是再也踏不進來嘍……”
說著一拍大腿,做出要起身的姿態。
吳四奶奶趕緊將她按下,渾身上下透著極致不耐煩,卻又不得不陪著笑臉,勸吳二嬸道:“阿音娘,二兩銀子不少了,趙家又不挑嫁妝,這銀子,可是你們凈得的呢。這樣的親家,可是打著燈籠都難找……”
“是嗎?”
吳音倒著茶水,突然開口道:“如此天上有,地上無的人家,四奶奶何不將自己的女兒嫁去,卻要便宜了我這個旁支的呢?”
“咳……”
吳四奶奶臉色陡然一變,喝到嘴里的茶水也亂了陣腳,自鼻孔嗆出。
吳音乖巧的撫著她的后背,邊為其順氣,邊說:“四奶奶兩次三番的為阿音說親,竟是連最疼愛的桂香姑姑都撂到一邊,真是舍己為人,讓阿音感激涕零。不過奶奶放心,阿音尚有自知之明,斷不會奪四奶奶所愛的。”
吳四奶奶小女兒閨名,便是桂香。
待咳過了一陣,吳四奶奶才抬起頭,擦了一把嗆出的鼻涕眼淚。
這一番夾槍帶棒的暗諷,任誰都無法淡然處之。但是,小不忍則亂大謀,看在那十畝地的情面上,四奶奶咬牙哽下這口惡氣,不失尷尬的笑道:“瞧瞧,阿音真是越發懂事了呢。我就說嘛,這些年沒白疼她。不過人趙家,看上的是你呀,咱們不說別人……不說別人。”
吳音更加懂事的說道:“四奶奶,我們同宗同族,是真真正正的一家人。桂香姑姑又尚未出閣,怎么能說是別人呢?”
吳四奶奶陡然窘住,帶著幾分怨氣望向吳二嬸:“這……”
被吳音這么一攪和,吳二嬸生怕親事有變,晦著臉訓斥道:“你這孩子,怎么跟長輩說話呢。不會說就不要說,大人說話,小孩子不要插嘴?!?
吳音淡然一笑:“娘以為,我還是小孩子?既是小孩子,為何要急著談婚論嫁?若非小孩子,何以我的婚事,我卻不能發一言呢?”
吳二嬸氣得臉色鐵青,卻又不好當眾發作,以免再被人傳了笑話:“婚姻大事古來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一個姑娘家懂什么?還不快去廚房燒水去?!?
孫媒婆也在一旁刻薄道:“真不知道你們吳家,是怎么教女兒的。就這個沒規沒矩,沒大沒小的樣子,倘若到了婆家,我這張老臉,還不得讓人給罵得狗血淋頭。難怪這老天爺,偏讓你家絕了戶啊……”
不就是沒有兒子嗎,殺人了?放火了?還是吃了誰家大米了?因為這一件無關他人痛癢的事情,卻十多年來任憑她們隨意褒貶踩踏,仿佛過街老鼠一般,不能有任何的反辯。
既然忍氣吞聲沒有任何價值,那今日,就徹底撕破臉皮吧。
吳音拎起已變得溫涼的茶壺,照準孫媒婆的油光锃亮的發髻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