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立威
- 滿堂嬌
- 話梅糖
- 3722字
- 2019-09-03 15:25:44
入夜,初夏的傅家祠堂里,還是很涼。大抵是沈芝穿的少了,較常人更怕冷的她敏感地體驗了一把寒氣入體。
許是白日里忙了一天,加上在祠堂正中央跪了快兩個時辰,沈芝甚覺倦怠,時不時捂著嘴打個哈欠。
“夜深了,回去歇著罷。”溫潤的嗓音自沈芝身后的男子口中溢出。
不知他是什么時候到的。
月光打在他身上,無形間映襯了一種朦朦朧朧的美感,遠遠看去,不像人,倒與被貶謫下凡的仙人相似。
沈芝慌忙扭過頭不敢看他,強壓下心中的悸動。
傅青宓沒有得到回答,不悅地皺皺眉:“且去吧,祖母那邊我已替你說過。”
說完,移步離開。幾步之后,又停下。
沈芝依舊默不作聲低頭跪著,一動不動。
此時,傅青宓所站的角度,正好將她含著苦笑的嘴角,和低垂的眼尾盡收眼底。
“起來隨我回去。我知你今日委屈了,待處理完南方諸城水患,便重新陪你回去。”
聽到話,沈芝瞳孔微張,握了握拳頭,像下了什么艱難的決定似的,咬牙站起身。
以一種討要糖果的小孩子小心翼翼的語氣道:“妾身不委屈,盡了本分而已。只是,日后……”
腿上傳來密密麻麻的刺疼,沈芝不敢當著他的面伸手去揉,咽了口唾沫,頗沒底氣地試著繼續說:
“日后還望夫君莫忘了今日之事,應妾身一個請求。”
傅青宓狐疑地看了看面前的女人,思索片刻,語氣平淡道:“可。”
“夫君若還需處理公務,先行回去便是,妾身這就回房了。”
目光中,那道欣長的身影不多會消失在沿廊拐角處。沈芝終于松了口氣,跌坐到地上,咬著唇泣不成聲。
再世為人,看到的是活生生會說話呼吸的他,心底沉重的自責內疚感不覺減輕了很多。
翌日,沈芝睜開眼時,天已大亮,心里一咯噔。糟了!昨日犯錯剛被罰跪了祠堂,就算她腦子不好使,也該是大概知道老太君的態度,定是不喜自己的。
今晨還沒去請安,如若老太君因此責難,那不得冤死?
“玉香……玉香……”
沈芝風風火火下床穿衣。
玉香從屋外端著水進來:“二奶奶,奴婢已經備好沃面的熱水。”
“什么時辰了?怎的今日不來喚我?”
“巳時了。”玉香后半句話還在口中,被沈芝叫苦連連打斷。
“完了,完了。”
“二奶奶,什么完了?”
沈芝耷拉下腦袋,苦著臉:“今晨還未曾去給老太君請安。”
玉香聽完話,捂著嘴呵呵直笑:“二奶奶是擔心此事?寅時二爺來過了,吩咐讓二奶奶您好好歇息,今晨不用過去請安啦。他已經替您請過了。”
沈芝轉過身目瞪口呆,拉著玉香的手,急急問道:“什么?你再說一遍。”
玉香又將話原模原樣說了一遍。
“二爺呢?”
“二爺早朝已經回來了。說是二奶奶醒了,用過飯去找他。”
前世,他不也是這樣對待自己的么?他知自己在傅府并不受待見,雖然發生的事情不同,但時間大約就是這個季節了。他視自己為妻子,定是要在家里為自己立威的。沈芝如是想。
那時,她欣喜極了。大言不慚攬過管家職責,之后卻將府里弄得雞飛狗跳,不得安寧。其中,她不否認那二人使了些絆子,可終歸還是她經驗不足,處理事情缺乏變通,才導致的惡果。
用完飯,沈芝在房里歇了會,傅青宓就派人過來請她了。
“夫人,二爺讓我來請您過去。”
門外站著個十四五歲的小廝,笑嘻嘻睜著黑溜溜的大眼望著沈芝。
沈芝吃了一驚,這不是……
“你,你不是昨日那個小乞兒?”
“嘿嘿。”小乞兒微微笑道:“多虧了夫人您,我才有機會來到傅府。”
“叫什么夫人,要叫二奶奶。”玉香憤憤道。
沈芝倒也不在意這些叫喚的名頭,統共不就是個稱呼。
“邊走邊說。夫……二奶奶,這邊請。”
沈芝點頭,帶著玉香跟著出了房門。
“昨日二奶奶讓小的給二爺捎封書信,我在元乾門外等了許久,還不見人。正當我打算走的時候,看到一人騎馬出來。我一看,這不就是二奶奶交代收信的人嘛。于是就攔下了馬,把書信交給了二爺。二爺看完信后,又看看我,說他還缺個小廝,讓我拿著他的玉佩來傅府報道。”
“原來如此。”
不管是前世今生,他還是他,不曾變過。原來自己大婚上的胡鬧,并沒影響他下決定。若不是那第二手準備,只怕前世之事又要重演。幸好……
沈芝無比慶幸自己提前的這場布置,昨日還想著沒甚用處。
“是呀。多謝二奶奶,不然……”小乞兒說著,竟哭了起來。
“你哭什么?”
“我感激二爺、二奶奶救命之恩,肯收留我這么個街邊流浪的乞兒,讓我吃飽穿暖。”
沈芝笑笑,她昨日本來打算帶他回來,但想到自己都還身在屋檐下不由己,又怎么……
“甚好。是二爺帶你回來的,好好回報他便是。”
小乞兒重重點了點頭:“我愿意為二爺拋頭顱,灑熱血。”
沈芝和玉香被小乞兒嘴里說出不切實際的滑稽話逗笑。
玉香忍不住開口道:“你這小乞兒,二爺是朝廷命官,又不是出征的將軍,怎會需要拋頭顱,灑熱血?”
小乞兒摸摸頭,臉紅了些,許久才悶悶吐出句:“反正我什么都愿意替二爺做。二爺還給我取了名,賜了姓呢!你有嗎?”說著,朝玉香扮了個鬼臉。
沈芝好笑道:“也是,一直叫你小乞兒怪不好。倒是二爺想的仔細。”
“傅安康。”
“一生安康。寓意甚好。”沈芝道。
安康領著二人,很快來到傅府前院正宅。
正宅前方的花園里,早就候了許多人,穿著打扮應當是傅府的家丁、丫鬟了。
“二爺,我把二奶奶請過來了。”
傅青宓輕輕點頭,將手中的茶遞到嘴邊,呷了一口,放回桌上,起身跺到沈芝身邊。
一股令心臟微顫的熟悉感撲面而來,沈芝警惕地瞧了他一眼,踉蹌著退了幾步。隨后假裝不在意掃了四周,沒見著那兩人。
對了,前世他們兩人也不是這個時候出現的。
傅青宓倒也沒說什么,若無其事看了沈芝一眼,抬腿邁向院子。
“芝兒,過來。”傅青宓負手立在一眾家丁、丫鬟正前方。一身儒雅而穩重的氣質渾然天成,眾人紛紛低下頭,不敢直視。
沈芝磨蹭許久才走到離他一米多的地方,杵在那兒再也不愿上前。
“都抬起頭,好好看看你們前面的人。這個女人,是我傅青宓八抬大轎娶過門的妻子,也是你們日后的當家主母。”字字句句,雖然溫潤如春風,震懾力卻是十足的。
“咳咳……”一聲沉悶的咳嗽聲響起,伴著輪子滾過地面的摩擦聲,眾人抬頭望向聲源處。
來了。沈芝暗嘲,眼里閃過濃濃恨意與厭惡,雙手在身側握得極緊。很快,仿佛想通了什么,稍稍呼了口氣。
不多時,一個慈眉善目的中年婦人,推著輪椅從沿廊上走來。
輪椅上,坐著的是個男人,年紀在四十到五十之間,雙腿是殘了的。一張臉上皺紋比平常這個年齡的人多,干癟中透露著和善與慈祥,像廟里的常樂佛一樣。只不過臉色不太好,是久病中不太健康的青白。
這樣一來,跟常樂佛的紅潤面色比,就顯得怪異了。
傅青宓略微弓下腰朝來人作了一揖:“三叔,您來了。”語氣恭敬。
沈芝費了好大的勁才壓抑住自己要跑過去拉起傅青宓作揖的手。假如她不是重活過來的人,肯定也會被這夫婦兩偽善的面目所蒙騙。
“宓哥兒,這大中午的,召集所有人訓話啊。我聽你嬸娘說,昨兒個大半夜才回來。操勞如斯,怎的不好生歇息,來折騰宅院?你不心疼,我可心疼得緊。”
傅業幾句話,明里暗里都在表達自己對侄兒身體的關心。
“三叔說得是。只是侄兒許久沒理會府內之事,不曾想這下人們都翻了天。”
“哦?”
“侄兒忙于公務,疏忽了芝兒。才幾日不歸家,沒料到竟膽敢有人欺辱于她。”
“如此。那定然是要好好管教一番的了,免得教侄媳心里委屈,親家知道了可不好。”
沈芝不動聲色瞪了眼坐在輪椅上的傅業,暗地里早就罵了他幾十遍。我還沒告狀呢?就誣賴我,離間別人夫妻感情,真是好叔叔。
她想不通,聰明才智如此高的傅青宓,怎么連這些都看不出來。不是有傳言說,傅相國年雖少,然可一敵百,運籌計謀盡在帷幄之中?
“管家何在?”
下人們大都搖搖頭表示不知道,只有角落里走出個瘦弱的,拱手行過禮后:“回二爺,管家今晨說身體不舒服,便休假了。”
“去請他過來。”
而后,眾人等來的卻是那個瘦弱的下人一臉驚恐萬狀帶來的消息。
“二……二爺,管家死了。上吊死了。小的剛推開門,就……就看到他掛在半空中。”
傅青宓似乎也沒想到,他還沒問話人就死了,一時有些詫異。
“府內一日不可無管家,日后由王伯擔任管家之職,輔助二奶奶掌管府內大小事務。”
被點名的兩人,神色各異。趁著王伯叩謝過后,沈芝忙道:“夫君,不可。”
傅青宓微微挑眉:“有何不可?”
沈芝猶豫片刻,看了看傅業的夫人余氏,微笑道:“夫君,妾身初到府內,還為新婦,年紀尚青,資歷經驗方面都不足。更何況府內上下幾百號人,妾身實在……實在心有余而力不足,就算有王伯的幫忙,妾身也難當此大任。”
此時,傅青宓看沈芝的眼神微變,起唇道:“聽芝兒言外之意,像是有人選推薦?”
沈芝咬咬牙:“正是如此。妾身以為,嬸娘在傅府待的時日久,雖然對大小事務還未了如指掌,但勢必比妾身知道的多。不如,由嬸娘掌管府內事宜,妾身從旁學習,與王伯一道協助。如此一來嬸娘有妾身與王伯協助,想必不會太勞累,順帶可以打發些閑暇時光,有事可做;二來妾身既學習到掌管事務的方法技巧,又和嬸娘培養了感情,兩全其美。就是不知嬸娘會不會嫌棄妾身資質愚笨。”
沈芝一席話,說得滴水不漏,全無退路。
再說那余氏,還沒聽完話就狠狠剜了沈芝一眼。該死的臭丫頭!正想上前開口拒絕,不料被自己丈夫冷眼一瞥,嚇得白著臉退了回去。
資質愚笨?傅青宓臉上閃過一抹不自然,想了下,轉頭問:“嬸娘意下如何?”
余氏笑瞇瞇回道:“自然是好的。妾身能為傅府做些事,與侄媳培養培養感情,求之不得呢!”
“嗯。那便如此罷。”
處理完府內事務,傅府迎來了宮內帶話之人,說是圣上急召傅相國入宮商討南方水患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