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童的喪事在東林寺的后寺辦完了，辦得格外的低調，一切都在平靜中進行。老童就葬在東林寺中的墓園里。

等一切都處置妥當后，徐春也離開了東林寺。

從東林寺出來，沈府的馬車在竹林的夾道慢慢地前行，徐春坐在馬車里聽到了鳥叫蟲鳴之聲，這不禁激起了他的好奇心，他撩開簾子將頭往外探去。草叢里，竹林間，樹梢上現在是生機一片，之前籠罩著的兇氣已經散去了。九頭蛇死了，原本埋伏在周圍的各類毒蛇也都消失不見了，兇相環伺的東林寺重回祥和與安寧。但徐春還是不明白九頭蛇與埋伏在竹林中的毒蛇有何關聯，難道九頭蛇是他們的王嗎，這些毒蛇都是他的兵。疑惑在他心間只是短暫地停留，他對蛇不了解，懂蛇的老童也不在了。

徐春在杭州城里孤身一人，大傷需要久養很費時日沒個人照料是不成的。于是沈財山就讓徐春留在了沈府里，讓他安安靜靜地養好身體。徐春就欣然接受了。

養傷的日子可謂十分無聊。沈府雖然很大，但是現在天氣太熱，出梅后轉眼就是三伏天，太陽光照下來毒得很。許褚能夠走動的地方就少得可憐了，頂多是在樹下或廊檐下乘乘涼。

前來給徐春療傷的大夫是東林寺的根元，之前就是根元大夫給徐春治的傷，所以也就由根元接著治。根元每隔三天來一看徐春一次，風雨無阻。原本兩人不相熟，但在沈府里徐春也沒認識太多的人，一來二去，徐春與根元的話也就多了起來，兩人慢慢地也熟稔起來。

根元心性溫和，待人寬厚，做事又極富耐心，對人心間距離的把握也很有分寸。聊天時他從不多嘴多舌，如果徐春愿意說給他聽根源就很樂意聽，徐春要是不愿意多講，那么他也不會過多地去問，所以不會讓人覺得有些不適。當然根元也愿意講一些東林寺的事情給徐春聽，講些他治病救人的事跡，那時徐春才知道根元是慧遠的兒子，恍然明白根元為何看著如此面熟。徐春心中也感嘆自己對人觀察的敏銳度已不似從前。

養傷已有月余，徐春的傷勢恢復得很快，除了徐春自身體質很好，也離不開慧遠的悉心治療。

“根元大夫，我這傷勢好得怎樣了。”徐春急切地問根元，一個受傷的病人渴望身體的健康，此時根元的一個肯定的回答就像是被囚禁已久的犯人遇到大赦。

但根元還是保持著一貫不緊不慢的作風，沒有直說好或不好，太多草率的回答不如不說。

他努了下嘴，嘴唇就這么嘟著，眼睛一動不動，思緒像是游離在外。他思考了好一會才說道：“不好說。外傷已經好得八九不離十了。手臂上的皮肉，還有肩上的皮肉都長好了。可是，可是這……”

“可是什么？”徐春見根元講話吞吞吐吐的。

“徐春，你的手臂很奇怪，新長的皮肉……”

“是還沒治好嗎？”

根元的吞吞吐吐讓徐春心里很是別扭，心中怪根元說話不夠痛快。

根元搖了搖頭，他讓徐春挽起左臂的袖子。

徐春看著自己的手臂，覺得傷口上新長好的肉不是很平整，看上去有些皺巴巴的。

他說道：“根元大夫，你是不是想說我傷口上新長出來的肉有些皺。”

根元道：“不僅如此，你的肩上也是，肉色還顯得較暗。”

徐春將衣襟往外一開，將肩膀露出來，他別過頭一看，肩膀那里新長出來的肉也跟左臂手腕傷口處的一樣，有些發皺。他摸了摸那些新肉，感覺緊致而結實。

“身體有感到不適嗎？”根元問起徐春來。

“這倒沒有，只是長肉的時候感到特別癢。”

“長新肉癢倒是會的。但照道理新肉在沒有接上外皮之前應該是既嫩又滑，怎么會變得又硬又糙，我實在是不明白。徐春，我們不妨去我師父那里，問問他老人家的意思。”

兩人就出了沈府去了根元師父那里。

根元的師父叫陳尚源，在城里開著一家醫館。當初根元跟著陳尚源學醫時已近二十歲了，年紀已經很大了。但根元像極了慧遠，天資極好，所以短短幾年醫術上就小有成就，對這位大齡弟子陳尚源是格外的器重與喜愛。

來找陳尚源看病的多是窮人，陳尚源也心善收取病人的費用很低，但開的藥很見效。這世上，窮人比富人多，窮人也更容易得病，去陳尚源醫館看病的人事絡繹不絕。幾十年大夫當下來陳尚源也算是見多識廣，各種疑難雜癥也是不在話下。員外老爺們是不會找陳尚源看病的，因為他開的藥既普通還便宜，去了有失身份。但陳尚源普通老百姓心中卻是一片天，有“懸壺濟世”的美名。

陳尚源看著徐春手腕和肩膀上的傷口，說道：“看上去有那么幾分邪氣，不過嫩肉新長一切都難說，眼下還不成定論，等外皮長后再有癥狀也不遲。不過凡事都有例外，恕老夫技窮，實在沒法道出病根所在。”

對徐春傷口上長出來的肉為何發皺陳尚源并沒有明說，倒還有點怪根元大驚小怪的意思。聽陳尚源的一番話，根元心中也稍微踏實些，等皮完全長好后新肉就會被蓋住，那時候再看看也不遲。

過了十天，徐春的手腕上，肩膀上的皮肉都真正長好了。手腕、肩膀得到了重生，根元又仔仔細細地幫徐春復查了一遍。

“從明天起，我便不會再來了。你的傷勢已經痊愈，外皮也已經長完全了，不過久病初愈還是要注意身體。”根元對徐春說道，語氣輕松，臉上飽含笑容。

這句話徐春期盼已久，不過想到以后根元不會再來，自己又少了一個熟人聊天心中還是有些失落。

大概是養病太久了，徐春差點忘了老童臨終前的遺言還有那個竹箱子。

他走到窗外望了望天，離入秋還有些時日不過他要盡早動身了。他打開了箱子，那天夜晚黑燈瞎火箱子有多少東西他也不知道，現在他有足夠的時間去整理這些遺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