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Christian Dior的「野泉」，這是「甜蜜生活」，這是Cartier的「必須」，Shiseido的-「Basala」，第一層次和第二層次差異最大的香水。多了點青蘋果味，是Kenzo的「夏季香」，這橙花精較重，是Caron 的「黑色自戀狂」，這個比較古老，Guerlain的「紳士手帕」，嗯……，這個很少見，是Jean Patou的「最后時刻」……。

年輕時的貓人，擁有一只輝煌的鼻子。

他能輕易分辨三宅一生、Calvin Klein的「逃脫」和Givenchy的「禁花」，三者間細微的不同。未曾在香水廠工作過的他，卻能說出：以「逃脫」為基底，三宅一生加重了茉莉和麝香精，使整個香水變輕盈，因此持續時間較短。「禁花」則是減了果香，添了鈴蘭。「禁花」純潔的香味，只有處女才配得上……。

他常嘲笑象：「鼻子長有什么用？只能用來吸水罷了。」象擺擺鼻子，露出無辜的表情。雖然不高興，卻拿貓人沒辦法。象鼻子的功能，除了吸水外，大約和我一樣，只是氧和二氧化碳的通道。

「一種香水是一種生活方式，每個人的皮膚酸堿不同、個人風格不同，有不同的適用香水。香水的共振協調也很重要，如果我們三人一起出去玩，你用了「香奈兒五號」，象用冰冷的「YSL先生」，那我就沒有多少選擇，只能用「時間氣味」……。」

和貓人出去玩，變成一種味覺的享受。事實上應說是一種虛榮，因為即使用了最不相配的香水，我和象也感覺不到。

「我想把世界上所有的香水都收集到這房間里。」貓人的房間，擺著大大小小，七十余瓶市面罕見的香水，桌旁擺有一套簡單的離析裝置，構成一種超現實的、素人化學家式的精致感，就算是不懂香水的象和我，進入這個房間，也會將呼吸放輕。貓人的零用錢并不多，這樣的收藏不知犧牲了多少條魚干。

貓人撫摸著三宅一生創意獨具的錐形香水瓶，緩緩地說：「從 Nina Ricci的「夏娃之女」到Balenciaga的「四對舞」，是柏香精的依次展開，綠柏、花香柏、果香柏以至熟柏，對我而言就是一次氣味成熟的過程、一種完整的青春體驗。」

象揮動一下鼻子，硬生生將一個噴嚏吞了回去，整張臉脹得通紅，不知是不是對香水過敏。

貓人連胡須都沒抖動：「全世界有約四千五百種基本香基，可以組合出兆億種香水。」貓人頓了一下：「總有一天，我要設計出自己獨特的香水。」

「那時我會去買一瓶。」象出神地說。貓人雖常嘲笑象，象其實是欣賞著貓人的才華的。

握著香水的貓人，眼里閃耀著自信的神采。一瞬間我覺得他不是我所認識的、貪吃魚干的貓人，而是遙遠國度衣香鬢影簇擁著的時尚領導人。

像發現什么似地，象忽然問貓人：「你房里的魚干呢？」

「我把他們封藏到廚房去了，如果魚干和香水擺在一起，魚干的氣味會壓過香水。」貓人輕松地回答。

這世界除了香水，還有許多更深沉的氣味。

對我而言，我寧愿世界就終結在這個時刻，不要再繼續運轉下去，疲倦了貓人的鼻子。

全速展開的未來，逼迫我對氣味做更深的認識，象鼻和貓鼻的差異，并不如想象中巨大。

不知道多少年后，在黑霧酒店遇見象和貓人。貓人沒有提起香水的事，象也似乎忘記了。貓人身上散著上班族常用的發油香，襯衫漬有平價煙草揉混著汗臭，可靠男人的氣味。

我彷佛可以想象得到：在一個異常寧靜的夜晚，貓人將自己反鎖在房里，極其鄭重地打開每一瓶他珍愛過的香水，深深地吸了一口，將它們擲碎在地上。漸漸地，香水像末日的洪水般洶涌，淹沒了床角桌沿，淹沒了臺燈衣柜，所有的香水混溶出一股近乎腐朽濁重嗆鼻的惡香，在這沒有出口茫然的香水海里，飄浮著一具年輕的貓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