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早上花九照樣早早去了學校，只不過等鄒時開門等了好久都沒來，倒是等來了全班陸陸續續的人在走廊外站著。

“誒誒誒，都站在這里干什么，進教室啊。”教導主任拿著茶杯背著手過來，邊走邊指著一團團的學生說。

“老師，我們門沒開。”其中有同學喊道。

“你們老師呢，喊老師來開門。”教導主任拿出慣有的姿勢說。

“老師也沒來，辦公室沒人。”

學生們說完等著看教導主任的臉色。果然，主任的臉變得和茶杯里的茶一樣綠，“都快上課了還沒到！你們班主任是誰，我看是沒有規定了，老師還遲到！”

主任說著轉身走到角落的辦公室里，聲音大的都蓋過了學生的議論聲，“五年級一班的班主任唐老師在不在！”

“這兒呢，主任，我在。”聲音從背后的樓梯口傳來，學生們紛紛轉頭，看見唐老師著急忙慌的快遞過來，臉色浮腫，一看就是剛睡醒。

“你看看你們班，現在都快上課了教室門都還沒開，你這個老師在干什么！”主任訓斥著。

“是是是，我馬上開門。”唐老師扶了一把臉上的眼鏡，立即往包里掏鑰匙說道。

“快快快，進去吧。不好意思今天起晚了。”唐老師一邊招呼著學生，一邊對主任說。

“僅此一次，下次注意。”主任扔了八個字，拿著郁郁蔥蔥的小茶杯搖著走了。

“啪。”班主任唐老師把鑰匙扔在講臺上，震住了下面窸窸窣窣的聲音。

同學們看著這個平時可愛可親有點幽默的唐老師臉上有些慍色，一聲不吭作沉默的蟋蟀。

“鄒時呢？”老唐往下面看了一眼，鄒時的座位空空的，顯然還沒來。

“班長去辦公室，把我桌上的通訊錄拿來。”老唐發話了，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生氣起來極其可怕。

不多時，黃嬌嬌拿著通訊錄小心翼翼的遞給了老唐。

老唐當著全班的面翻到鄒時家的電話，頗帶憤怒的拿起手機打了出去。

“是鄒時家長嗎？”老唐嚴肅著說。

那頭不知道說了什么，引得老唐眉頭更加緊皺，“鄒時到現在都沒來上課，全班都等著他開門可到現在也沒見個人影……”

“嗯？”老唐話沒說完，皺眉驟然一松，露出了難以理解的神色。

“好的，我知道了，您先處理吧……”老唐低著頭走到教室外面，神色更加凝重了。

花九透過窗子看到老唐的臉，心里隱隱有些不好的感覺。

老唐打完電話進來，把鑰匙拿給黃嬌嬌，“以后還是你來開門。”

黃嬌嬌接過“恢復原職”的鑰匙，心里也一萬個問號。看著老唐突然緩和的臉色，黃嬌嬌覺得一定是出大事了。

下課后，老唐前腳一出教室，黃嬌嬌后腳就跟上了。

“唐老師。”黃嬌嬌叫住老唐，“鄒時今天怎么沒來？”

“哦，他家里有點事忙去了，過幾天就回來。”

老唐像是不愿與黃嬌嬌多說，轉身迅速離開。

黃嬌嬌走到教室坐下，花九看黃嬌嬌神情思凝，問道，“怎么了？唐老師說什么了？”

黃嬌嬌搖頭，“說是鄒時家里有事兒去處理了，過幾天就來。”

花九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把準備好的禮物塞進了課桌的最深處。

鄒時此時在搖晃的車上顛簸，一路碎石泥坑路跟著爸媽在回老家的路上。

奶奶昨天晚上突然打電話說爺爺快不行了，讓鄒時爸媽趕緊回去。

鄒時父母半夜開著車出發回老家，帶著鄒時，一家人心事沉重也沒管鄒時請沒請假了。

“媽，爺爺為什么突然就這樣了？”鄒時實在不解，爺爺一直身體都是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變壞了。

鄒時媽通過后視鏡看了一眼鄒時，頗為艱難的開口，“爺爺是……肝癌，上個月檢查出來的。”

鄒時一怔，“為什么我不知道！”鄒時覺得喉間溢出了血，帶著憤怒質問。

“爺爺不想讓你擔心。”

鄒時突然覺得特無語，氣到胸口起伏難平，“那你們為什么不把爺爺接過來到大醫院治療，為什么還讓爺爺留在老家？！”

面對鄒時的質問，鄒時媽解釋道，“老家的風俗，生死大病，落葉歸根。”

鄒時嘴唇發抖，沒想到這話是從他媽嘴里說出來的，當下說道，“狗屁！什么狗屎落葉歸根！我看你們就是怕麻煩，把爺爺留在老家等死！”

“鄒時！”鄒時爸猛的一瞪，“你說的什么話！”

鄒時徹底怒了，眼眶通紅，“我說的什么話，你們不把爺爺接過來治病反而拖到病危，你說我說的什么話。”

鄒時氣到爸媽都不叫了，直接大聲吼道，“你們就是怕麻煩，想把爺爺留在老家！”

“吱——”鄒時爸猛踩了剎車，轉過身來看著鄒時，“你閉嘴！你知道什么，大人的事還輪不到你來插手！”

鄒時眼睛通紅，面對他爸的怒目，眼淚流得更加兇猛，“你們就只知道把我當小孩，當初外婆走的時候你們難道不也是這樣嗎？！啊？！”

鄒時猛然說出口的話讓鄒時爸媽瞳孔一震，看著鄒時氣紅的臉和倔強的眼神，沉默了。

鄒時卻不打算停下來，“外婆走的時候你們也說讓我不要插手，其實我早就知道你們把外婆偷偷從醫院里轉了出來，外婆就是因為沒有得到治療去世了的！我知道，這些我都知道！”

鄒時媽嘴唇顫抖，“兒子，不，不是，不是這樣的，爸媽沒有……”

“行了。”鄒時爸回過神來，“趕快回老家。”望了鄒時一眼，眼神里不知道有什么情緒。

鄒時心里難過又悲慟，五歲之前是外婆帶著他，后來外婆生病，鄒時被交給了爺爺奶奶帶到了八歲。到爸媽身邊之前，鄒時和外婆爺爺奶奶感情最深。

但自從發生外婆那件事后，鄒時心里就被種下了一根刺，隨時拿出來刺痛一下心臟，讓他更加珍惜現在的爺爺奶奶。

望著前面的爸媽，鄒時至少這兩三年來沒有體會到來自父母的愛，或許是爺爺奶奶外公外婆的愛太濃厚，爸媽的愛再深也顯得寡淡。

車子停在鎮上的路邊，鄒時爸下車之前轉過來對鄒時說，“回家再跟你算賬，現在開始注意點自己的言行。”

鄒時媽看著鄒時的一臉冷漠，于心不忍，“鄒時，下車去看看爺爺吧。”

鄒時下車時“嘭”的一聲摔門，一路直沖著爺爺奶奶家跑去。

剛到拐角，一陣極強的光亮刺痛了鄒時的眼。

鄒時一看，是爺爺奶奶家門前，亮著一盞強光燈，門口已經聚集了很多人。

鄒時心臟劇烈跳動，鼻頭猛的一酸，發了瘋一樣穿過馬路跑過去，扒開人群喊，“爺爺，爺爺，我回來了。”

人群里聽到一個小孩的聲音，有人說，“鄒時你爸媽呢？”

鄒時哪里聽得進去，擠著人群進去，看到屋里奶奶跪在地上，以及躺在涼板上的爺爺。

奶奶看到門口跑進來的鄒時，剛止住的淚又猛的涌出，喊道，“鄒鄒，我的鄒鄒回來了。鄒鄒啊，你回來了。”

鄒時怔怔的走過去，看到躺在涼板上穿好了壽衣爺爺，雙腿一軟跪了下來。

鄒時再也忍不住內心的沖擊，大聲的哭了出來。奶奶坐在地上抱著鄒時一起哭。外人看到這樣的場景，也忍不住抹幾滴眼淚。

鄒時爸媽進屋的時候，看到鄒時和奶奶抱著一起哭，爺爺躺在涼板上，面容平靜。

鄒時媽靠著墻，眼淚止不住的掉。鄒時爸盯著衣冠整齊的父親，紅了眼眶。

“媽……，鄒時，爸要入棺了……”過了一會兒，外面的街坊把棺材抬進來后，鄒時爸跪在地上說。

鄒時淚眼模糊，聽見他爸的聲音一陣反感，站起身來扶起奶奶，一個眼神都沒給站在旁邊的他爸。

作為家里的長子，鄒時爸自然要打理所有的一切。鄒時扶著奶奶站著旁邊看著他爸料理一切，眼睛紅腫，眼里帶著一絲默然。

在街坊鄰居的幫助下，鄒時爺爺的棺材蓋合上了，那一聲冷漠的蓋上棺材的聲音，生生打在鄒時的心里，留下了強烈的回響。

老家的葬禮要辦三天，鄒時從回來就坐在爺爺的靈堂里，穿著孝服呆呆的望著爺爺的靈牌發呆。

鄒時媽陪著奶奶在旁邊坐著，鄒時奶奶時不時就會掉眼淚，每次一哭，嘴里就念叨著鄒時爺爺的狠心，把她一個人留在這世上。

鄒時聽著，眼睛被燒紙燃起的火花燙得發干。鄒時爸一直在忙著聯系人給爺爺找一個好的墓地，鄉鎮上的墓地都是跑到有空地的地方去挖一個，所以祖上說落葉歸根也正是這樣的道理。

鄒時聽見奶奶又在哭了，走到奶奶面前，伸長了手給奶奶擦眼淚。

奶奶摟過鄒時，淚眼婆娑，哽咽著對鄒時說，“鄒鄒，你沒有爺爺了……”

鄒時一聽到這句話就像被人打了一悶棍，眼淚瞬間就下來了。而所有的這些眼淚，最終都匯向了一個地方。

鄒時心里的刺。野蠻澆灌野蠻生長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