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夏日飛蟲
- 用心窺探
- 二祝
- 6166字
- 2023-03-20 23:51:36
這場夏天的雨下得很大,雷聲不是最可怕的,家里的電閘拉下之后,就已經(jīng)不足為懼了。
讓人害怕的是風。窗戶的玻璃可以抵御雨滴,也可以阻隔勁風,但是當風和雨一起來時,屋里的人們便忐忑起來:這意味著人們失去了房檐。房子的墻體在狂風暴雨中赤裸裸地遭遇著攻擊,每一下好像都會把雨水送進來。
潮氣已經(jīng)進來了,這便是不透風的墻——或許還有窗戶間隙的原因。窗戶便是墻體最薄弱的一環(huán),風不但讓屋里的人失去房檐,更為雨吶喊助威、添磚加瓦。
人們在屋子里的忐忑是公開的,大家聊著各自感興趣的話題,卻各有一部分注意力公然放到窗戶上。人們心里有隱秘的猜測,可能下一分鐘,風雨就會破窗而入。
那些雨滴已經(jīng)變成子彈一樣的武器,乘著風的自然之力,瘋狂攻擊那扇窗。有人掏出手機查看今天的風速,然后疑惑地嘟囔道:“這么大的風,不會才三級啊。”
有人立馬附和,大家便討論起有關天氣預報準確率的話題來。
雨天原本是讓人覺得愜意和安全的。人們讓雨和積水困住了,反而從忙碌的生活中解脫出來。特別是小孩子,小孩子連雨后的生計問題都不必考慮,在這種天氣里,不能出去玩,便開始昏昏欲睡起來。即使有點小小的雷聲也不要緊,無論雨有多大,雨天仍然是溫和的,因為人們在房子里。房子這種龐然大物,在可以給予人類安全感的時候一向義不容辭,它們往往溫暖、堅固,而且穩(wěn)定,可以將人類包裹起來,用它儲存的空氣,供人們睡個安穩(wěn)覺。
可是這場雨跟溫和沒有半點關系,此地已經(jīng)多年沒有這樣的暴雨。雷聲是最先到達的,像是云海中的山體爆炸一般,聲音雄渾高昂,突兀地炸了,聲浪高速撲向地面,并且余音繞梁,在人的耳膜中不斷回蕩。第一聲還沒來得及消弭于耳,第二聲緊跟著又來了。
然后是風,狂風。開著的老式窗戶原本被固定著,好給悶熱的房間置換空氣,但是風來的時候,那兩扇窗戶幾乎要被掀走,鉚釘像是已經(jīng)留不住它們了;新式窗戶雖然沒發(fā)出什么聲音,但是它們孤零零地并排被推開,窗簾在其后胡亂翻飛,也很可憐。
人們就此知道,可能會有一場暴雨,畢竟天氣預報也這么說。于是窗戶們被關上了,風聲一下子沉悶起來——它被隔離在外了,屋子里只需要涼爽而且溫和的新鮮空氣。誰知道風里帶了什么垃圾和病菌。
雷聲一直沒停,繼關窗之后,一家之主決定把電閘也拉了。這是很久沒有過的,人們不是出于科學而是出于單純的恐慌的決定。家里最講科學的大學生也沒有異議,不再討論避雷針的問題。
下午時分,房子徹底陷入昏暗之中。烏云已經(jīng)占領視野內的天空,將最后一縷白色的光也還給藍天了——我們的天空現(xiàn)在是灰黑色的。雷聲好像小了一些,風聲卻越仍貼著窗戶呼號,好像就知道,從那兒是最容易進入這棟房子的。這里沒有屬于風的任何東西,可是它表現(xiàn)得很想進來。
真的像個強盜,都不必偽裝,它一出現(xiàn),人們立馬就知道它想把什么東西洗劫一空。
這棟房子最大的優(yōu)點是堅固,所以窗戶沒有留很多。家里已經(jīng)沒有燈了,最小的孩子想打開手電,被呵斥一聲,“你要是害怕,就坐到我身邊來?!蹦赣H說。
孩子于是拿著玩具走出房間,坐到母親身邊的位置上,他發(fā)現(xiàn)家里人都在這里了:已經(jīng)成為大學生的姐姐和寡言的父親坐在一起,姐姐旁邊的座位上是年邁的奶奶,自己這邊是母親和自己。大家以前只有吃飯的時候才會圍成一圈坐下,而且各自還有別的事要干。
此刻大家只是坐著,不玩手機,也不吵架。
雷聲漸小,幾乎快要消失;風聲愈大,好像已經(jīng)有什么東西在風聲中倒在門口。
孩子聽見母親松了口氣,她說道:“還以為是個鬼天氣,風大成這樣,可能下不成雨了?!备赣H隨著這話站起來,打算從窗戶往外看看是什么東西倒了。他對自己家門口放了什么重物毫無印象。他的臉已經(jīng)快要貼到窗戶上——屋子內外都太黑了,外面的樹影瘋狂搖擺,這樣可能看得更清。他調整眼睛的焦距,鎖定了一個點,打算從那個點開始,一點一點搜尋可能倒下的物體。
在目光變得格外清晰的一瞬間,有閃著微弱白光的暗色的液體高速而來,拍在父親眼前的玻璃上,并且由相對完整的形態(tài)碎成極小的圓潤的碎片。
那一瞬間他幾乎看不清了,有一口氣堵在胸腔里,條件反射地直起身后退一步,才開始大口喘氣和咳嗽。
是雨來了。
他很快平復下來,之后抱怨:“什么鬼天氣,嚇死人?!蹦赣H安撫兩句,問他:“看見什么沒有?”
他搖搖頭:“太黑了,雨停再說吧?!?
大家不再說話,父親回到座位上。
這場雨沒有前奏,來得不講道理,并不派遣什么先鋒——以往的雨都這樣,給人們好歹留一些準備的時間,尋找躲雨的地方。前頭的雨滴是稀疏的,破壞不了人的整潔。
這次很不一樣,雨滴的千軍萬馬是同時到達的,到地上的時候,甚至剎不住腳。在巨大的風雨聲里,人們如此猜想。風聲不再純粹了,和著雨聲一陣一陣沖向窗戶,玻璃顫動著。
母親開始擔憂唯一的老式木窗,但她不提這個,說起下午的菜單。雷聲原本已經(jīng)很小聲,突然又冒出聲大的來,孩子躲進她的懷里,玩具也不要了,把頭轉向沒有窗戶的那一面墻。
姐姐離奶奶近了一些,伸手握住她的手。順著母親的話題,她說道:“我想吃螃蟹。”
母親下意識反駁道:“這雨不知道什么時候會停,誰去給你買螃蟹?別太任性了。”
姐姐把嘴閉上了,揉了揉奶奶皺紋遍布的柔軟的手,從鼻腔里擠出一聲冷哼。沒人接她們的話,母親也不道歉,只是把頭低下了。
父親開始抽煙,挑起新的話題,一家人三言兩語,又談起家長里短。
這時風雨聲越來越大,外頭的吵鬧沒辦法被門和窗隔住,甚至也不能被墻隔住。孩子是第一個發(fā)現(xiàn)雨水進了家門的,他在母親懷里,越過她的肩膀,看見正對著的門底下,有什么東西溫柔地朝里流動,悄無聲息,就像蛇一樣。
孩子大聲喊道:“媽媽,水進家門了。”同時從母親懷里跳下來。
奶奶不僅眼睛不好,精神更是不濟,根本聽不懂這句話。除了她不理會,其他人都馬上站起來去查看。
這簡直是一場入侵。這場暴雨原本是不足為懼的,大家都知道,只有極小的一點可能會損毀玻璃,但他們的屋子有足夠寬大的屋檐,屋門口甚至還有個小小的階梯。此刻水流溫柔地入侵了原本絕對安全的領地,這意味著他們失去了屋檐。人們驚慌起來,如臨大敵。
大家跑向門邊,把鞋架移開,拿起拖把去吸水。
母親開始抱怨父親當初做開放式陽臺的決策,父親一言不發(fā),沉默著把鞋架移到另一堵墻邊。
人們很快發(fā)現(xiàn),雨水是源源不斷涌進來的,風雨聲一點也沒有減小的勢頭,反而越來越大,門邊的聲音是同窗邊一樣大的。孩子已經(jīng)被嚇得又躲去奶奶身邊,他小聲哀求奶奶開燈。老人家精神遲鈍,只記得兒子說了:“在打雷,不安全。”她搖頭轉述道。
母親蹲在地上,盯著門縫,水流正溫柔地、沒有任何妨礙地往屋子里流。她轉身去拿了快廢棄的枕巾,彎腰將門縫堵上了。
大家坐回各自的位置,母親重新把孩子抱回懷里。孩子小聲跟母親說,奶奶今天又聽不懂話了。于是她剛坐下沒多久,又睜大眼睛起身,在灰暗的屋子里行走,穿過客廳,去廚房倒了杯溫水,回來讓奶奶吃了降血壓的藥。
窗戶被雨瘋狂拍打的聲音已經(jīng)持續(xù)很久,雷聲這下徹底聽不到了。人們的精神松懈了一些。不過是一場難得一見的暴雨罷了,又能怎么樣呢。
在沉悶而巨大的風雨聲中,孩子打開手電,姐姐打開手機,父親和母親只是多看了兩眼,父親拿出煙,點燃了夾在手里,母親拿出打了一半的毛衣借著手電光慢慢勾起毛線,沒有斥責也沒有阻止。
人們不時看一眼家里老舊的那扇窗,之前都覺得家里的窗戶太少,這下又嫌它們多了。特別是那扇窗。
姐姐看了手機,發(fā)出小聲的驚呼:“怎么才三級風!”又疑惑地重復一句:“這么大的風,不會才三級啊。”
父親說:“現(xiàn)在的天氣預報,就沒有幾天是準的。”孩子好奇道:“以前很準嗎?”
以前?父親不算清楚,就含糊說還可以。
姐姐告訴弟弟:“以前的天氣預報都是在電視上看的,按天播報。比方說昨天今天要下雨,那么只要今天有雨,大家就覺得是準的?!闭f完看了一眼正在抽煙的父親:“別再抽煙了,要抽等雨停了出去抽?!?
父親一言不發(fā),繼續(xù)抽著煙。孩子學著姐姐冷哼的樣子,對著父親重重哼了一聲。他也不管,威嚴而寡言地坐在那兒。
奶奶卻突然開了口:“嗆得很?!边@下母親也出言附和。
他煩躁地站起來,把剩下的一半煙按進煙灰缸里,去其他房間檢查窗戶去了。
雨已經(jīng)下了半小時,卻還沒有減小的意思。這極不尋常,姐姐疑心云朵已經(jīng)快化光了。只有一點是令人開心的:風雨雖然依舊,天光卻亮了一些。
姐姐自覺猜測到了點上。只有那扇窗仍舊讓人憂心,短短的半小時,父親已經(jīng)去查看好幾次,并且抱怨:“早知道應該換掉的?!蹦赣H也起身清理過兩次堵門縫的布條,仍有一些水流進來,已經(jīng)沒法再管。
孩子的手電只還有微弱的光,大家討論了一會兒,一致覺得不會再打雷,決定由視力最好的父親去把電閘拉開,孩子自詡是個男人,非要跟著去幫忙。母親笑著應允了。
姐姐抱怨道:“早就覺得不科學,白白在這兒呆坐半小時?!睕]人理她這句話。她說完也沒走,把頭伏在奶奶膝上,老人用手梳理著孫女的長發(fā)。
屋里一下全亮起來。大家松了口氣,電實在是一個要吃飯睡覺的現(xiàn)代家庭離不開的東西,大家雖然不餓,實則已經(jīng)開始操心下一頓吃什么。家里沒有熟食,只有一些給孩子買的零食,當然也不可能只吃那些。
母親放下毛衣,起身去做飯。父親沒別的事可做,找來幾顆毛鉚釘,去加固那扇木窗了——即使風雨停歇之后,這扇窗會徹底失去它的實用性,但是風雨實在太大,總比待會兒一地碎玻璃的好。
此時,從第一波雨水到達地面,已經(jīng)過去四十分鐘??耧L更不必說,已經(jīng)連續(xù)刮滿一個小時。
這些時間在姐姐的心中是極其深刻的。她已經(jīng)不再想螃蟹,開始想樓下的果樹,路邊的電線,還有這場風雨的來處和起因。
在她有限的人生中,這是第一次被風雨困在家里。這場風雨是突然來的,降雨的云沒有被狂風吹散,反而跟雨水一起撲向地面和房屋。這讓她有可怕的聯(lián)想:也許在風的來處,那兒的天空此刻也遍布烏云;風的去處也是一樣。地球是圓的,那么造成今天的一切的烏云,是不是遲遲不會散去?直到雨水將它們下出一個缺口。
她被自己沒有根據(jù)的胡思亂想嚇一跳,在心里罵了句蠢貨,讓自己安靜下來,享受奶奶溫柔的撫觸。
父親終于完成他的工作:在他的心里,只要窗戶的結構穩(wěn)固,不隨風搖擺,那么玻璃就不會被震碎。在這個一家之主心里,這棟房子終于萬無一失了,它如此牢不可摧,只要門窗緊閉,再把偷偷滲進來的無法避免的流水清理掉,那么這兒就是絕對安全的領地。
他甚至有種回到幼年的感覺,在那時,他就想有一座完美的碉堡。此時他不但渴望贊美,更有一種隱秘的希望:今天的菜已經(jīng)買來了,雨多下一會兒也沒關系。他要讓他的家人多享受一段時間他給他們帶來的安全。這可能他這一生中最有成就感的時刻之一,盡管只是一場詭異的暴雨,他仍舊完美履行了自己作為兒子、丈夫和父親的職責——建造了一棟房子,并加固了老舊的窗戶。
此時,離暴雨來臨已經(jīng)過去一小時。天空卻又暗下來,母親的米飯已經(jīng)做好了,廚房里傳來她炒菜的聲音。
孩子在屋子里拽著玩具跑,已經(jīng)跟暴雨的聲響和平共處了,時不時還能幫助母親檢查一番堵門縫的布條。
在他又去檢查完一遍門縫,回頭跑向母親、踏進廚房的一剎,房子的燈全部滅掉。孩子摔了一跤。
大家都嚇了一跳,母親摸索著跑過去抱起孩子,他安靜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要哭。
在孩子哇哇大哭的聲音里,母親低聲勸慰。父親簡直暴跳如雷了,開始罵罵咧咧,拿起手機給供電公司打電話。
對面的態(tài)度不怎么好,只說因為暴雨,線路可能出現(xiàn)故障,等雨停了才能檢修,讓大家用發(fā)電機解決。
父親憤怒道:“發(fā)電機?我家又不是工廠,哪里來的發(fā)電機?”那邊不知說了什么,或者什么都沒說,父親憤怒地掛斷電話。
屋子里的氣氛很尷尬,過了一會兒,才被奶奶沒頭沒尾安慰孫女的動靜打破:“不要怕黑,一會兒就亮了。”
其實此時天色雖然昏暗,總還比天徹底黑透好一些。只是菜只炒了兩個,剩下的還放在砧板上。
父親正準備發(fā)話,讓大家將就一頓,吃完飯說不定雨就停了,廚房里卻傳來清晰的玻璃碎裂的聲音。
隨之而來的,是裹挾著密密麻麻的雨滴的狂風。
只是一瞬間,母親就沖進去:“我的飯菜!”
幸而廚房夠大,飯菜還沒受到波及,被搶救出來了。父親氣得面色發(fā)青,把廚房里能移動的電器全都搬出來,才抽空看了廚房里的窗戶:
窗戶是新的,玻璃硬度很高,但是跟風雨一起進來的,還有半截葉片零落的樹枝,截面是斜著的,細而尖銳,一看就剛剛折斷不久。
廚房里很快灌滿雨水。
父親渾身濕透了,幾人不許他再進去。那半截樹枝實在嚇人,大家紛紛慶幸,剛才的停電或許救了母親的命。可是大家心里卻想,實在是沒道理,那么細的樹枝,怎么能把玻璃戳穿呢。
眼見著不僅廚房水流成河,雨水還迅速漫進幾人所在的客廳,已經(jīng)快要跟孩子沒堵緊的門縫流進來的水匯合,父親當機立斷把廚房的門關上了。
他在屋里走來走去,實在想不到什么挽救的方法。女兒這時說:“我們把木板床拆了吧?!?
他不想同意,仍然踱來踱去。
母親全身跟他一樣,已經(jīng)濕透了,聞言勸他:“雨還停不了,先把窗戶堵上吧?!遍T是堵不住水地,廚房里的水已經(jīng)快流到幾人腳底下了。父親狠了狠心,轉身去拆床了。
孩子和姐姐拿起手電筒和手機去幫忙,奶奶被嚇得不清,但此時沒人顧得上,只讓她坐在這里等。
拆床板很快,在客廳門外、廚房門里流來的水匯合成一片,在地上鋪了均勻的一層時,父親已經(jīng)扛著床板從臥室里跑出來,母親一把拉開廚房的門。風讓他們幾乎站不穩(wěn),雨又讓他們的眼幾乎睜不開,父親迎著兜頭而來的暴雨狂風而去,用床板幾乎是用拍上去的力道,緊緊堵住了口。
風雨聲瞬間變得沉悶和小聲了。
大家心里松了一大口氣,弟弟負責照明,姐姐跑過來幫忙按住床板。父親拿了幾顆很大的釘子,毫不留情地在木板邊緣釘下去。
父親心知釘子并不能支撐沉重的木板多久,但是沒有辦法,只能盡量把廚房搬空。
等一切結束,大家疲累不堪。除了孩子和奶奶,三個人身上濕透了,回到各自的房間草草清理一番,出來時飯菜已經(jīng)冷透了。沒人說要吃飯。
大家踩著腳底下淺而均勻的水,坐到原來的位置上,孩子又埋進母親懷里。大家身心俱疲,已經(jīng)懶得再管什么門縫。
過了不知多久,天色一直沒亮,反而越來越暗,風雨聲卻小了。大家知道,這場來歷不明的雨快停了。家里狼藉一片,沒人說開不開心。
這時廚房傳來一聲悶響,父親不厭其煩地起身去查看,只見墻上還有幾個小窟窿,床板卻已經(jīng)掉到地上。
風雨卻半點也沒再往里來。床板完成了它的使命,正被父親心疼著:“早知道這么快就停了……”女兒打斷道:“下了二十分鐘才停,別想往我身上推卸責任?!?
父親閉口不語。
經(jīng)了這么一回,電突然來的時候,大家也沒什么驚喜,只是各自分工清理家里。
雨轉為細雨,母親牽著孩子打著傘出門,打算去買菜。
到樓下時,發(fā)現(xiàn)新栽的樹倒了一棵,剩下的一棵也掉了一地葉子,半死不活地歪斜著。
母親只買了螃蟹,又找了安裝玻璃的師傅,請他們盡快上門。
回程時一個小小的飛蟲從雨里飛進孩子的傘下,孩子于心不忍,放慢步調等著它,小心翼翼地收留了這個不速之客。不料蟲子直沖著他的眼睛而去,沖向他的眼球,像是暴雨沖向玻璃一樣。他大哭起來。
與此同時,雨徹底停了。家里的燈全都開著,飯菜擺在客廳。一群細小的蟲子從廚房團成一個散散的團,直奔家里最亮的燈而來,速度之快、數(shù)量之多,甚至帶起一陣微小的風。
穩(wěn)坐不動的奶奶終于有了動靜,被孫女牽起來往房間里躲。
那些飛蟲拼命撞擊著燈泡,發(fā)出細小卻連續(xù)不斷的碰撞聲,不斷有死掉的蟲子掉下來。父親遠遠站在一旁看著,點燃一盤蚊香。
等母子倆回到家里時,客廳已然被飛蟲的尸體占領,飯菜也被蟲尸覆蓋。沒有人說話,更不提指責。此時恐懼已全部消失。
這場暴雨才就此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