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自己是個詩人。

他是個路過春天的人，他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他想要自己窮困潦倒，想要自己大病一場，想要在瓢潑的大雨中站在山頂俯瞰眾生，天黑了也還可以在大街上游蕩，被晚歸的情侶當做流浪漢。他想成為酒鬼，又想成為精神病人。

但他還是背著書包回家了，就像以往每個黃昏一樣。他不會與眾不同。

他的十七歲是孤單的，他蓄著長發，每天罰站上課，他覺得自己這次總該與眾不同了。心理老師安慰他：“孩子，這是很正常的，一個過渡的階段，就是我們都知道的叛逆期，千萬別有心理負擔。”

他剪了頭發，背著書包走過夕陽下的人群。

他混入人群，假裝自己不是詩人。可他從來就知道自己是，他應該多情、流浪。就算像條死狗一樣睡在天橋底下，也比承認自己沒有與眾不同強得多。

下雨天，他和同學站在學校門口等雨停，別的人被家長接走，或者冒雨回家。他有始有終，一直站到天黑，最后才一個人走進雨里。

小鎮的街道很窄，路燈昏黃。遠處的車燈晃得他幾乎睜不開眼。他原本有時候就不需要這雙眼。他不去看腳下的路，也不管濕透了的衣服，一路沉默著往前走。

他知道家在哪里。

第二天被罰站是因為冒雨回家。他站在最后一排，任由老師把已經干了的粘成一團的書扔到他的臉上，老師嘴里的詞他聽得很清楚，異想天開，不學無術。

是了，他除了像個流浪漢，哪里像個詩人？

不出意外的話，這輩子不會有人讀他的詩。

他認為自己是個詩人的那些年，沒有寫過一首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