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三餐
- 資宋
- 蘭江觀魚
- 2678字
- 2019-06-18 00:36:30
洪遵趕到村子里時,發覺家家都冒出了炊煙,他不免有些驚訝的向前來迎接自己的鄉老問道:“難道貴村現在才用早飯?”
一名40出頭的男子走出人群,上前對其叉手恭敬的說道:“稟官人,此地風俗不與大陸同,一日都用以三餐,而不是兩餐,現在各家準備的是中餐。北港一村村長李大等見過三郎…”
站著洪遵身邊的沈敏和李大等人寒暄了幾句,便讓身邊的將士借用村子里的灶頭做飯,待到人群散去之后,他才對著洪遵說道:“洪官人有所不知,海外荒島除了自家農活之外,還需要參加村社組織的各項工程,一日不用三餐恐怕體力不濟,這才同大陸有所區別。”
洪遵此時已經把心情調適了過來,臉上看不出剛剛聽完沈敏提議攻高麗之策時的不快之意了,他聽了沈敏的解釋之后頗為驚訝問道:“一日食用三餐恐怕要多耗費不少糧食,保安社還要征用他們去干各種工程,如此使用民力,難道他們不會有怨言嗎?”
對于洪遵的這個提問,沈敏的腦子有些轉不過彎來,有些吃驚的反問道:“為什么要有怨言?”
看著洪遵欲言又止的樣子,沈敏方才有些醒悟的說道:“洪官人想差了,村社組織的各種工程,都是為了村子里眾人服務的,比如興修水利支渠、填平村子附近的死水坑、排除沼澤積水、砍伐林木等。
至于超出村子能力的水利干渠、通往各村的道路設施等工程,保安社則會出錢雇傭各村青壯在農閑時節動工。所以這里的民眾雖然辛苦,倒也沒什么怨言。畢竟他們都是為了自己的幸福生活在努力建設。”
洪遵終于忍不住問道:“難道保安社不從他們身上征收稅款的嗎?這么多工程連續不斷的施工,不僅僅是人力的耗費,錢糧耗費恐怕也不是小數目吧?”
沈敏終于恍然大悟,他笑了笑答道:“洪官人大約是忘記了一件事,我保安社的衣食乃是來自于海上而不是土地,這開拓臺灣只是為了獲得一個穩定的糧食生產基地,可不是要靠著它來養活整個保安社。
所以,凡是開荒三年之內免征,后兩年十五取一,五年后十取其一,只是他們的余糧必須以市價全部賣給我保安社。到今日為止,我保安社在開荒一事上已經花去上百萬貫,但是收獲不過是價值數萬貫的糧食而已。我們可沒有從中賺到一文錢。”
“光靠海上打劫豈能長久…”洪遵正搖頭說著,但他很快就醒悟的說道:“所以,保安社向過路船只征收保安稅,方才是保安社能夠生存下去的根基。”
沈敏這才對著洪遵彎下腰深深作揖道:“正是如此,這保安稅關系到我保安社上萬人的衣食,絕不可輕廢。再說了,若無我保安社掃靖海上群寇,這中外客商如何能夠安心往來貿易,這對于大宋來說也是有利之事啊。”
洪遵沉吟了一陣后皺起了眉頭說道:“可是,朝廷已經委派了市舶司收受商稅,你們歸順了朝廷之后,豈能再自行收稅,大宋可沒有這樣的法度。”
沈敏卻沒有絲毫退讓的回道:“市舶司收的是商稅,我保安社收的是海上安全行船的保護費。我聽說兩淮諸軍昔日為了籌措軍費,也是向治下的農田征收過稅收的。而我保安社既然保障了海上之安寧,向這些過路商人征收船稅以補貼大宋之軍民,又有何不可?”
洪遵抬頭深深看了沈敏一眼,方才搖著頭說道:“這事且容我再想想。好了,既然來到了此處,也讓我問一問此間的風俗,三郎且自便,我在村里隨意走走。”
說完他便帶著貼身小廝匆匆向村里走去了,把沈敏丟在了身后。沈敏倒也不好意思再追上去,只能帶著身邊人去整治中飯去了。
另一邊,離開了沈敏之后的洪遵,心情果然是暢快了許多。他發覺和這位沈家三郎在一起,雖然能讓他感覺有一個新世界的大門向他敞開了,但那個未知的新世界卻讓他感到戰栗不已。
撇開保安社在海上的行為不談,洪遵看過問過這北港一村的村民之后,他不得不承認了一件事。即便保安社是一群海盜,但是他們治理百姓的能力可不比大宋的官員差,或者說某些方面還更出色一些。
保安社治下的這些村子,村長皆由社首任命,但村長的人選卻是由鄉老會議提出。所謂的鄉老會議,由每村的鄉老集合在一起開會的意思。
這些鄉老每村兩人,由本村村民推舉,任期三年。鄉老并不脫產,每年能獲得15貫的補貼。鄉老有權向社首申告村長的不法行為,并負責向村民傳達頭領會議和鄉老會議的決定和督促村長執行決定。
事實上,洪遵覺得保安社的制度極有意思。其頭領會議差不多如樞密院,而鄉老會議則代替了東府。只是和朝廷體制相反的是,保安社是民政屈從于軍政;而不是向大宋那樣,軍政屈從于民政。
兩種體制究竟孰優孰劣,洪遵一時還看不太出,但保安社下的百姓比大陸上的百姓更有生氣且淳樸,倒是一眼就能看出來的。他只是略微思考了一下,就明白了為何兩地的百姓有這樣的差異。
因為保安社治下的百姓都束縛在一個村寨之內,每個人都必須服從村寨的組織才能讓自己在這個團體內生存下去,因此村寨里基本看不到游手好閑之人。在這樣的荒島上,一旦被團體驅逐出去,恐怕是很難生存下去的。
而大宋治下的百姓,因為兩稅法的關系,都是以戶為個體生存的,中、小戶依附于大戶,沒有地方大戶的組織,地方水利什么的工程根本興建不起來。即便有官府出頭組織,那也是擁有大量田地的大戶受益,至于經過中、小戶土地的支渠工程什么的,官府是兼顧不到的。
于是,地方經濟越是發展,地方上的人心就越是渙散。畢竟好處都被高門大戶得了去,中、小戶只求能夠維持自己的生活不變壞就謝天謝地了,如何還能夠響應官府的號召。
于是在洪遵走訪了大半個村子之后,他心里算是有了一個基本的答案。雖然保安社的體制失之過嚴,但對于大宋目前治民失之于寬的現狀,還是保有一定優勢的。畢竟大宋現在和金國還處于對峙狀態,民眾過于散漫不僅收復不了中原,甚至連眼下偏安的局面都未必能維持多久。
就在洪遵返回推開了村長家的院子時,一股燉羊肉的香味便傳了過來,他不自覺的就咽了口口水。說來也是慚愧,雖然鄱陽洪氏從他曾祖父起正式踏入士族的行列,家中也算是小有資產。可是一場靖康之變就把他家的一切都毀了,加上太師秦檜對主戰士人的打壓,洪家現在也只不過是依靠著俸祿過日子的普通士人家族了。
作為一個從北方逃亡到南方的朝廷,朝中的北方官員自然也就帶來了許多北方的飲食習慣,比如各種面食和飲食好羊肉等。然而南方并不產羊,故羊肉價格一路高漲,現在臨安府一斤羊肉高達900文,不是豪富之家根本不敢問津。
即便是皇后所居的中宮,一日也不過只用羊一只罷了。故像洪遵這樣的低階官員,日常所食大多為湖海之鮮。曾經就有官員對同僚談笑道,他每日都吃些魚蝦,都快將肚子養成小池塘了。
聞到羊肉的香味,他不由便回憶起了靖康之難前的童年,只可惜當時太小,那些記憶總是模糊不清。反倒是后來一路難逃路上,那些苦難日子的記憶卻是想要擦都擦不掉。
看著向自己走過來的沈家三郎,洪遵很快就恢復了常態,對著他爽朗的說道:“許久沒有嘗過羊肉湯了,沒想到倒是在這里,我還能一飽口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