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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計劃

  • 嫁為侯門妻
  • 子蕪君
  • 5621字
  • 2019-06-12 19:15:41

相府護衛向來森嚴,東宮更是鐵板一塊。派人盯了好幾日,不僅一無所獲還險些暴露。陸止蕭知道再等下去也是徒勞,便打算再去章宅悄悄。

章宅是鴻盛錢莊莊主的宅邸。昔年莊主章胥活躍在京中,與數家商會都結交甚廣,金銀更是如流水一般進進出出。可坊間卻有傳言,所謂票號不過是一個幌子,這里實則是一群江湖人士密會的場所。所以陸止蕭實在想不到會在這里碰見柳擷枝,而且還是穿著男裝,鬼鬼祟祟的柳擷枝。

柳擷枝站在門口看著緊閉的大門若有所思,全然沒有留意有人過來。陸止蕭一出聲就駭得她大驚失色,等看清了是陸止蕭,她才松了口氣,沒好氣道:“嚇死我了。”

“怎么,做了什么虧心事,”陸止蕭倚著大門,擋在她面前,“你來干什么?”

“你可以來,我就不可以來嗎?”擷枝倒是十分坦然從容。

陸止蕭道饒有興致地上下打量:“我是偶然經過,你可別告訴我你打扮成這樣偶然經過。”

擷枝摸了摸高束的發髻,面不改色道:“你可說對了。”

不過陸止蕭也不打算盤問糾纏,仰頭指了指牌匾,似無意道:“這宅子的主人是鴻盛錢莊的老板,如今已經人去樓空了。”

“這是何故?”

“姑娘不是說只是恰好經過,怎么還關心起莊主下落了?”陸止蕭又道,“傳說是京城生意不好做,去旁的地方了。”

“我只是隨口問問罷了。”她拍了拍衣襟上的灰塵,緘默著、雖是云淡風輕的樣子。可還是表露出幾分淡淡的失落。

只是隱隱的幾分,卻全然被陸止蕭瞧見了。他沒有多問,見擷枝轉身要走,一把牽住她的袖子,道:“來都來了,不如陪我去個地方。”

“去哪?”

“凌云寺。”

腳下的石磚是烏蒙蒙的青色,許是年代太久的緣故,顯得頹然和老態。這里的一切都是與參天古樹相稱的滄桑肅穆,給人以壓迫感。泥土混著青草的味道,是少有的鮮活的氣息。石子路仍舊向前蜿蜒著,看得到這端,看不到那端。

“我現在有些后悔跟你上來了。”擷枝覺得這條路漫長得好像是他要騙她走斷了腿,她是實在沒有耐心再看陸止蕭賣關子了。

陸止蕭笑道:“后悔也來不及了,你已經上了賊船了。”

擷枝笑著嘆了口氣:“那還能怎么辦,繼續走吧。”

你從沒有來過這里嗎?”

“沒有。”

“聽說這里許愿是很靈驗的。”

擷枝兀地停了下來,哭笑不得地看著陸止蕭:“所以,你只是來帶我求神拜佛的?”

陸止蕭倒是疑惑了:“到佛寺不是燒香拜佛,不然還能做什么?帶你去見個世外高人?”

真被他說中了,她一開始就是這么想的。現下打量四周天空陰沉沉的,倒正好合了她的心境。陸止蕭隨著她的視線往天上望去,道:“我瞧這樣子是要下雨了。”

話音剛落,幾粒雨珠就跟著落了下來,接著越下越大。陸止蕭忙拉著擷枝就近找了個洞口避雨。

洞里陰森森的,潮濕得像能把人泡化了一樣。陸止蕭打亮了火石,把一旁氣呼呼地擷枝叫了過來。火光在黑暗里亮得太突兀,把對面的陸止蕭暈成了一團。擷枝本想靠近烤干衣服上的水漬,可忽而一道火苗躍起,擷枝慌忙后退了幾步。

陸止蕭還從來沒見過她這樣狼狽,咯咯笑出聲來。

“好了,我們現在被困在這了,你看怎么辦吧?”

陸止蕭趁勢往大石頭上一倒,闔上眼睛:“那就先睡上一覺。”

“這可不行,我要是回不去,云喬到找我怎么辦?”

陸止蕭翻了個身:“那也沒有辦法。”

說完話,陸止蕭就跟個沒事人一樣睡了過去。擷枝看著這個人這樣泰然自若,心中不免生了懷疑。他們所處的位置是洞穴的最外面,而這個洞穴似乎很深,似乎深得能夠通往一個埋藏很久秘密。眼下陸止蕭并不著急出去,她坐在這里也是百無聊賴,倒不如走進去看一看。只怕把不留神會看到什么不干凈的東西,不過她倒是對鬼神之說從不相信的。

洞穴更深處的景致與外面一般無二,只是更黑一些。她打了火把,光亮上上下下的游移,終于她看到了整整齊齊排列的木牌,仿佛是宗祠里的牌位。她吸了口氣,將火把湊近——章胥之位。

“你在干什么?”

她驟然叫出聲來,陸止蕭仿佛一個幽靈般站在他的身后,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你……不是在睡覺嗎?”她問,忽而羽睫一閃,“你是故意引我來的。”

陸止蕭沒有說話,打著火把將每一個牌位悉數照過。一個個名字像是血淋淋的符咒從眼前晃過,帶著凜冽的風,讓人不寒而栗。更令她心悸的是,這些牌位分明是嶄新的,或許是剛剛才立的。良久,陸止蕭徐徐開口:“看了這些你是什么想法?”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他的目光落在章胥的牌位上,冷冷道:“章胥就是我們剛剛經過的章宅的主人,而章府上下早已于三月前被秘密處決,姑娘不知道嗎?”

“我不知道。”她雖然說得極快,可依舊能聽到聲音微微顫抖。

“我想有心之人稍稍打聽一下就能知道,章府雖說表面上是富商宅邸,門庭若市,可背后不知藏了多少秘密。說來章府也算是黑白通吃的,卻怎么也沒想到突然周遙會突然對其下手,以致這樣的慘狀。我是真的百思不得其解。柳姑娘若是與那章大官人有故,倒不妨說些什么與我聽。”

“那你恐怕真的要失望了,我對章府的事一無所知。”

“不過我瞧著姑娘對崔府的事情倒是了解得不少,怎么,是看上我那崔兄了?還是……看上他什么了?”

擷枝佯笑道:“這就不勞公子掛心了。”

陸止蕭眼中的寒意淡了下來,轉身向洞口走去:“好像雨停了。”

擷枝疾步跟了過去,聲音也不覺大了些:“我們還是別上去了,趕緊回去吧。”

嵐氣氤氳,好像整座山都隱在了霧靄之中。石階濕滑,每一步都要走得小心翼翼。擷枝平時不大走動,又加之在洞里受了驚嚇,只一會兒就覺得腳底發軟。

陸止蕭看她走得吃力,道:“要不然我背你吧。”

“你這些花言巧語可給我省省吧。”她不理會他,仍舊一瘸一拐地走著。

他忽地將她橫抱起來。

“快放我下來。”

他假意要將手忽然松開,她倒下意識攀住了他的脖子。陸止蕭漫不經心道:“好了,你要是再逞強,我們恐怕天黑都回不去。”

她只好不再亂動,忿忿道:“你這人是個瘋子吧。”

“你這么想也可以。”他說話時又使力將手一顛,騙擷枝把他勾得更緊一些。

“其實我并不值得你花這樣多的心思周旋。我這個人說復雜也復雜,說簡單也是真的簡單。到底不過是這三教九流匯聚之地的一個普通歌女罷了,攪弄不起什么風云的。”

陸止蕭卻噗嗤一笑:“這倒也未必。”他頓了頓,接著道:“你現在就攪得我心神不寧了。”

她沒再吭聲,每次他說這樣的胡話時,她都不知道該怎么接。

向晚時候,擷枝回想起今日種種,就像是夢魘一樣。她低頭剝著橙子,神色恍惚間蔥管樣的指甲“啪”地從中間折斷。她一陣吃痛,可即使這樣清晰的痛仍舊難以讓她集中注意力捋清到底發生了什么。

陸止蕭自己亦不明白適才的所作所為存的是怎樣的心思。他不安地對崔荻說:“我今天在章府遇到了柳擷枝。”

“章府?”崔荻像是被茶水燙了一下,“她怎么會去章府?”

“我疑心她是個細作。”

崔荻臉色一變,道:“我看不像,若是細作,她的行跡未免過于可疑了一些。”

“崔兄,你未免過于偏袒她了。”

“可我們并沒有確鑿的證據,總不能平白無故污人清白。”

陸止蕭不做聲了,崔荻給這個女人迷得五迷三道,他說再多亦是枉然。

接下來一段時間,他都在差人調查柳擷枝的底細,卻并無甚大收貨。他能查出來的和那日柳擷枝說的大抵都能對上,這樣想來,這個人如不是真的清清白白,那必然更是個狠角色。

這日正值除夕,是團圓的日子,街上行人本就少,他乍然出現在附近,實在顯眼。風像冰刀子一樣撲在他臉上,隨風迎面而來的還有一群肆意飛揚的螢火蟲。等回過神來,那原來不是螢火蟲,是遙遠的萬家燈火,燈火澄明。他忽然覺得自己就像一只喪家之犬。

他本就是一只喪家之犬。

昔年陸家名滿天下,是世代清流,父親陸義山更是官拜左丞相。周遙為了一己私利誣陷陸義山私通敵國,偷賣軍火。此案牽連數萬人,凡是與周遙有過私怨抑或政見不同的人都被鏟除殆盡。他幼時遭逢巨變,幸得孫先生收養才改名換姓茍且至今。他與崔荻雖年幼相識,兩家又是世交,可如今的情勢終不過是傍人門戶。

陸止蕭飲了酒,不知怎的就到了拾芳樓。他徑直去了怡云閣,卻被鴇母一把攔住。他道:“往日里我與崔公子常來,是擷枝的熟客。”

鴇母只挑了挑眉,笑道:“憑你是崔公子本人也進不了這門。這里頭坐的是當朝太子的妻弟,未來的國舅。您冒冒失失進去擾了大爺雅興,怕連崔公子也保不了你。”

陸止蕭并未即刻就走。無論如何這除夕孟益還是要回家過的,總不會待的太晚。他那么想著,心中更是不快。

到了亥時孟益才離去。

擷枝穿著月白色的銀鼠襖,綰了高髻,莊重卻拘謹。她一直跟著孟益到了正門口,才福身道別。她轉身便看見止蕭一臉倦態坐在雅座,桌上擺了一壺猴兒釀。心中亦有些不尋常的滋味,不動聲色走了過去。

擷枝拿過酒壺便為自己滿上一杯,見陸止蕭并沒有表示,她自己舉起酒杯碰了陸止蕭的杯子,將杯中之物一飲而盡。

“李公子安好。”擷枝欠身行禮。

陸止蕭答禮:“姑娘好。”

擷枝遲疑道:“公子……是在這里等我?”

陸止蕭苦笑道:“難道這還有旁人?我今天心里不快,想找人同我喝上幾杯。”

枝笑了笑,朝一旁的藍衣女子道:“凌翠,你來陪李公子喝上幾杯吧。”

卻不想陸止蕭一把扣住擷枝手腕,道:“我不要旁人,只要你。”

他后三個字咬得清清楚楚,是一派命令的語氣。擷枝只覺得要換了旁人,必是在撩撥她。可陸止蕭這么說,她倒不知道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了。

“松手,”擷枝道,“我同你喝幾杯就是了。”

陸止蕭借著酒勁埋怨道:“姑娘好大的心,前幾日還和崔兄你儂我儂,今日便又對孟益那個紈绔子弟投懷送抱。”

擷枝并不氣惱,只是默默看著他,又滿上一杯。銅制的酒杯映得酒水泛著暈黃的光,就好像連它自己都先醉了一樣。

醉翁之意不在酒形容陸止蕭是再貼切不過。他仿佛是微醺,拖長了聲音說:“你與孟益認識多久了?”

擷枝仍不答,吩咐一旁的女使:“給李公子溫一碗醒酒湯來。”

“我沒醉,”他道,“我問你與孟益是什么關系?”

“你是不是想要我回答是妓女和嫖客的關系。”擷枝說得淡漠,卻字字清冷。

止蕭心中驀然一震,不知該說些什么。他看她的眼睛波瀾不驚,不似遭受屈辱的羞憤模樣。她原是個清倌,卻故意把話說得這樣難聽,可實際上心中不知怎樣難過,他就算再遲鈍也能明了。他嘴唇翕動,最后不過說了聲“抱歉”。

“孟益也是我的一個常客,我與他已經相識三年了,說來比崔公子還要早。”她知道陸止蕭對這個感興趣,又繼續說,“你既然問起他了,想必也已經知道他和太子的關系了。”

她說的十分坦誠,倒讓止蕭有些無所適從,方才那些似有似無的曖昧被她輕輕點破,不過又是一番拙劣的試探。

“姑娘的確聰慧。”

“你要我做什么不妨直說。”

止蕭思慮片刻,還是將他的計劃詳盡告知擷枝。他雖不知道她的底細,但只是在這樣的事情上合作倒也出不了什么大岔子。最后特意提及:“崔荻不愿你牽涉其中,這些事你一定要瞞著他。”

“我不愿欺瞞他,可我想……日后……日后他會理解的。”

計劃進行得十分順利,擷枝上街時扭傷了腳,是孟益在眾目睽睽之下將她抱回拾芳樓的。

擷枝垂淚道:“孟郎,你待擷枝真是極好,只是擷枝有負于孟郎。”

孟益伸手替她拭淚,安慰道:“你這是什么話,你有什么好辜負我的。”

“是周丞相的幼子周翼之,”擷枝啜泣道,“他逼我給他唱那些個不入流的葷曲兒,我不從,他便想要欺負我。擷枝自知卑賤,不敢高攀孟郎,可是如今我既與孟郎相好,總是平日里要與這些人往來,可斷不能被欺辱。我拼死呼救,要不是云喬趕來,我恐怕是見不到孟郎了……”

孟益氣得狠狠捶了墻壁,道:“周翼之這混蛋,我平日里就見不慣他,只是礙著他老子的臉不想和他爭執。今天,他倒是算計到我的女人頭上了。”

擷枝委屈道:“孟郎犯不著為擷枝得罪了周丞相。”

孟益看著擷枝梨花帶雨,心中十分憐惜,將她一把攬在懷里,輕聲道:“你放心,我一定不會讓周翼之那混蛋再糾纏你。”

江畔是無限風光旖旎,暖風熏得游人如癡如醉。江心停了數只畫舫,坐的皆是拾芳樓的歌伎。琵琶聲順著風飄到岸邊,人聲渺茫,時有時無。擷枝的畫舫是最大的,雕梁畫棟,碧瓦朱甕。

她倚著斜欄,游目騁懷,眼中盡是煙柳畫橋,水枕風船。早春的雨太過細密柔和,絲絲縷縷織就輕薄如蟬翼的白紗,若有若無,時隱時現,伸手是碰不到的。

“聽說周翼之和孟益因為你大打出手。”云嫣忽然提道。

“他們自己不合,怎么倒賴上我了。”擷枝嗔道。

“怎么不是為了你,”云嫣笑容嬌俏,“我還聽說孟益有意讓太子出面勸說他父親,要納你做側室呢。”

“我沒這樣好的福氣。”

云嫣一副心知肚明的樣子,在擷枝眉心戳了一下:“我還不知道你嗎,你心里怕是只裝得下你的崔公子了。”

“是呀。”她說得十分緩慢,帶著一點靜默的微笑。

是啊,她的崔公子……可她心里卻像是被什么莫名其妙地梗了一下,半晌說不出話。

她仍記得崔荻當日聽到此事時怒氣沖沖前來質問她的樣子,眼眶發紅,卻仍極度克制著語氣對她說:“我不是說過你不要卷入這是非中來嗎?”

她固執不肯抬頭,倔強道:“公子,有人為我爭風吃醋是常有的。”

“是陸止蕭讓你這么做的?”

擷枝道:“和陸公子無關,你再問我也沒有的別的話。”

崔荻目光軟了下來。光暈從窗戶斜斜投下來,又經雕欄屏風篩過,花瓣一樣的影子點點嵌在地上。她的臉一半被明亮的光照的蒼白,一半埋在陰影里。她是這樣讓人心疼。

崔荻聲音有些喑啞:“這些事情我都會幫你處理好。”

她依稀記得他那時的目光,澄凈純粹,好像透過他的眼睛就能看透他整個人。她從來都害怕他那樣看著她,即使笑著都是憂愁的,她總是擔憂那憂愁是她帶給他的。

云嫣抬起手在她眼前晃了一下,她這才兀地回過神來,卻也只是恬靜地笑著聽云嫣說話。

“依我說,崔公子是個可以托付的。他和周翼之、孟益那些個兒花花公子不一樣,他心里敬你愛你,將來是會對你好的。”

擷枝忽然道:“云嫣姐姐,當日那黎鄆對你更是千依百順,體貼關懷,恨不得十里紅妝迎娶姐姐。可你最后不還是留在拾芳樓了嗎?”

云嫣一時無言,擷枝忙道:“姐姐莫怪,我也是心里好奇。你是知道的,我對崔公子一直拿不定主意。”

“黎鄆是商賈之人,最會經濟謀劃,我怕算計不過他。”云嫣道。

可過了片刻,云嫣又否認了剛才的話:“不,不,其實不是這樣。”

她拉著擷枝的手勸告道:“你還是少看些畫本傳奇,別總想著一定要什么情根深種,海誓山盟,轟轟烈烈。這些都是靠不住的,到頭也不過就尋個凡夫俗子草草一生。你要是再耽擱了,恐怕找不到像崔荻這樣好的人那。”

擷枝“嗯”了一聲,不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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