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龍對人類有仇恨嗎？

這個問題我在小的時候曾經想過。

在我的記憶里那是一個悠長的下午，那頭被處理過又被餓得皮包骨頭的龍，在巨大的鐵籠里蜷縮著身子。那天，它在好奇的我們面前睜開了眼睛，與我們對視了一會，不久又帶著疲倦閉上了，我們也很快被發現我們的大人從籠子邊趕走。兩個月以后，我聽說它被送去了帝都。

而我一輩子也忘不掉那個眼神。

我會恨什么都跟我搶的大壯，恨自己窩囊的老爸，我這樣小小的人兒都會有自己的恨意，那我們每天被我們這樣對待的龍類，他們又是怎么看我們的呢？

它們的夫人又是怎么看我們的呢？

不幸的是，我現在就有一個當面問她們的機會。

002

我喘著粗氣從剛才的噩夢里醒來。

當然不是指前面的一切都是噩夢，而是那位小麗大姐給我營造的噩夢。

呼吸的時候我才發現，胸腔的傷似乎消失了，現在呼吸不會帶著疼痛了。我看向四周，發現剛才那幾個“我”正百無聊賴地或坐或站，還有一位靠著石頭躺著。看我醒了，坐在地上的“我”站了起來，帶著關切的語氣說：“你醒了？”

雖然我知道她是怕我死了，但是仍然感覺一陣暖意。

“我的傷已經好了，謝謝。”我捂著胸口說。

“不不，不是我，是幻影的治療魔法……”站著的那個我帶著歉意指著靠在石頭上的那位。

“切，你干嘛把我的名字暴露了。”靠著石頭躺著的我頭也不抬地說，“還不是因為這家伙剛才叫疼的聲音太惡心了。”

不得不說被自己罵確實是挺奇妙的體驗。

“那個，他，同意了吧？”站著的我向我的身后問。

“當然，要不然我能讓他活著醒過來嗎？”小麗的聲音從我的身后傳來。

“太好了，那……我們誰跟他去呢？”身前的我說。

“我去吧。”一直站的遠遠的沒開口的那位說道。

“就是我去也不能你去啊！”躺著的我一個鯉魚打挺站起來，“這一路上肯定有需要隨機應變的情況，要是你去，估計出了山門就會被逮捕了吧？”

“我……”這位竟然被駁得啞口無言。

“要不，要不大家一起去？”面前的我說著，聲音卻越來越小，看來是自己也意識到這個并不現實。

“我已經決定好了，你們在家看家，米格，重點看好這倆。我會帶著他們盡快回來的。”

“小麗”說著話走到我的前面，向遠處那個我示意。

“我會的。“遠處那個我答應道。

“人，我們現在就出發吧。”小麗轉過頭，跟我說道。

“現在就走？“一直沒敢插話的我說，還沒等質疑她對我略顯別扭的稱呼，我就覺得一陣狂風在我的面前刮起，面前哪還有小麗，一頭巨龍已經出現在場間，展開了雙翼。

我這時才有機會近距離欣賞她的全貌，這力與美融合的身姿，居然讓我覺得無比熟悉，這不正是我跟了兩個月的龍嗎？原來是她？這樣仔細一看，除了沒有那身亮麗的鱗甲，她的體型還是比真正的公龍稍小，公龍鱗甲上的長有尖刺的部分也光禿禿的。不過想來也是，如果她們計劃了幾個月誘捕人類，那一切偽裝自然不會讓我看出破綻。

還沒等贊嘆，我覺得自己被抓住了。

“誒？“我看了看抓住自己的爪子，有點沒反應過來。

原來這就是現在就走的意思嗎？

“啊啊啊啊啊！“我感覺自己拖著長音，直直穿過頭頂的洞口，被面前的巨龍帶到了強風吹息的天空之中。

003

“斗膽一問，我們之后有沒有什么可執行的計劃？”我盤腿坐著，問著對面的少女。

“計劃？我就是去接幾位先生，還要什么計劃？”少女抱著胳膊用理所當然的語氣說道。

我吸著涼氣揉著頭，不知道是不是剛才降落時候的沖擊造成的。

周圍是荒原，乍暖還寒時候，就算有正午的陽光照著，依舊冷的一比。經過剛才的短暫飛行，我們到達了一座山的山腳下，從這座山的形狀判斷，我們距離村子已經有十公里了。這里前不著村，后不著店，而帶著我飛行的巨龍就在此地降落下來，又變回了我的青梅竹馬。

“前面就不是我們的領地了，屬于禁飛區，我們要用其他方法過去了。”她這樣解釋道。

之后就是無言的面面相覷，短暫的沉默之后我問出了剛才的問題。

順便一提，這里距離帝都大約有八百多公里，騎馬日夜兼程要半個月，就是坐火車也要整整兩天兩夜。而現在小麗一定認為我已經葬身龍腹了，如果不趕快回去跟她說明，恐怕我的擔心就要成真了。

然后這場突如其來旅行的發起者在這里跟我說計劃那是當然的沒有。

“我能現在回村一趟嗎？我悄悄地進村，保準不會被其他人發現。我保證說一句話就回來。”我說，然后看到她用很怪異的眼神看著我。

“想都別想。”小麗說，“你進了村還用出來嗎？”

對啊，我怎么沒想到，我還出來干嘛？

“你死了這條心吧，有這功夫還不如走快點，早一天到達帝都，你就早一天回家。”小麗說，拍了拍我的肩膀，又望了望太陽，指著一個方向說，“帝都是在那邊對吧？”

“走著去可遠了……對了，您能變成馬嗎？”我思考了一下道，“不能飛用跑的應該可以吧。”

與其說是想讓面前的巨龍變成馬，我真正的目的是想讓她不要再保持小麗的姿態了。這種感覺真的非常奇怪，看著那張臉，我心底里下意識涌出的愛意，會在我反應過來之后變成恐懼。我怕到時候回去看見真正小麗的臉，這種感覺也忘不掉了。

“想都別想。”她又說，“我不認識路，而你是向導，把你變成馬好像更合理一些？“

“我們還是想辦法坐火車去吧。“我趕緊阻止了她的巨龍行為。

“你是向導，就聽你的。”她說。

“那我們先去找一下車站……說起來到時候在車站見了別人，可別叫我‘人‘了，那一下就穿幫了。叫我小根，或者劉小根就行。那……我該怎么稱呼你？”我問道。

一旦進入人類的地界，我們的交流幾乎是不可避免的，更別說在前往帝都的路上還有數道嚴格的檢查，在處理那些問題之前，我們得先同步一下基礎信息。更何況，她用的這具身體，還是小麗的。惹了什么麻煩就麻煩了。

“小根？真土，將就吧。我這邊，就用你稱呼這具身體的名字吧，是叫小麗吧。”她說，順便表示了自己對我名字的看法。

“好吧……小麗，你以前來過人類世界嗎？”我試探性地問道。

“小麗”沉默了一會，說：“算是來過幾次，不過上回來的時候，這個國家剛建立兩三年吧。”

“兩三年？”我愣了一下，“是三百年以前？”

“嗯，所以不太了解近期的狀況。”小麗說，“要不然能找你這個向導來嗎？”

也就是說我的倒霉級別是三百年未見的。

不過，她們即使花費幾個月籌劃了誘捕我的計劃，也沒有直接飛出領地，直接殺到帝都，這個實在是有點讓我想不通。這個問題我當然不敢當面問面前的小麗，如果問到了她的痛處，搞不好真的會小命不保，五六百年她都說得跟去年一樣，再多花幾個月找個新向導對她來說應該也算不上什么。

比起這個問題，接下來前往帝都的路程，才是面前真正的難題。

不過再難也要去，確實如面前的巨龍所言，我現在是沒有回頭路的。

“您要可以，真把我變成馬吧。”我咬咬牙道，騎馬，不，騎我趕去最近的車站，再想辦法吧。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小麗點點頭道，“挺配合的嘛。”說罷伸出手來好像就要施法。

“先等一下！變我可以，不過我也有個條件……不能說是條件，算是忠告！建議！”我看她眼色不對，慌忙改口，“我們的目的是要快去快回，你不熟悉我們這邊的社會情況，所以我來安排行程，你就少說話，跟著我就行，好嗎？”

小麗冷笑了一下，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她冷笑的意思，她就抬起手在我面前打了一個響指。

“等……”

我覺得自己的身上起了一些變化，首先是肩膀變得特別沉重，不由得雙臂一沉，變成了四肢著地的姿勢。然后是視野，視野一下子變得特別開闊，好像我的眼睛長到了倆太陽穴上一樣。

“還真是被看扁了啊。”小麗左右看了看我，似乎對自己的變形術挺滿意，她拍了拍我的腦袋說，“我飛過的國家比你見過的人都多。我再沒出來過，你們社會再變，還能變到哪去？”

“咴兒咴兒！”我想說什么，但是開口之后，只能發出這種聲音。

還真就變啊！聲音都變了！

“聽說用馬的嗓子強行說人話，變回來嗓子會啞。我看看是不是真的。”小麗拍了拍我的背道，翻身上我。

我覺得背后一沉，但是由于沒學過尥蹶子，沒有辦法把她甩下去。

“前面帶路。”小麗一拍我的屁股說。

我試探性地走了幾步，并沒有如同預想中的直接跌倒。與人類形態下的四肢著地前行完全不同，變成馬之后，我覺得四肢著地從來沒有這么順暢過。

我逐漸跑了起來。跑起來之后感覺更是舒爽，風穿過我的毛發，如同梳子梳過。這四條腿簡直就是為了奔跑而生的，一想到我終究還要變回人類，用那雙不便的后腿走路，我甚至想留下淚來，讓我選擇，我寧愿一直這樣跑下去……

跑吧。

我長嘶一聲，撒開蹄子，徹底扮演了一回脫韁的野馬。

004

我坐在火車站外的長椅上，抱著頭平復著心情。

我沒有想到，有朝一日居然會因為自己不是一匹馬而痛哭流涕。冷靜了大約十分鐘以后，我才痛苦地確認了自己原本是人類這件事。

好在現在是午后，正是車站沒什么人的時候，我才不至于過于丟人。

據說在這座叫山泉的小鎮外一里左右，小麗就把我變回了人，不過當時的記憶已經非常模糊了。從我步行到城鎮以后之后尚且是那副姿態來看，剛變回來的那一陣情景如何，估計是大腦自己不愿意回憶了。

“你這魔法，上頭。”我終于能夠以人類的嗓子說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句了。

小麗一直站在長椅旁邊的公告欄前，饒有興致地看著上面的地圖。見我恢復了正常意識，她點點頭說：“你魔法抗性太低，我變形術等級太高，魔力溢出了，有點副作用。正好說說你的感受，我記錄一下。”

“你故意的吧……不對，在這里討論這個萬一被聽見……”我說。

“放心，周圍幾百米都沒有人，你放心說。”小麗說。

“幾百米沒有人？不可能啊。”我突然警惕起來。

“我還以為現在驛站發展到已經沒有人工服務了。”小麗見我表情不對，低聲說著，好像做好了動手準備。

“雖然不太甘心，但你高估我們了。”我也環顧四周，周圍確實安靜地有些異常。

山泉鎮是從省會通往我們村莊方向的鐵路途中一座不起眼的小站，不少車在這一站都不停靠。我也是因為外婆的老家在這個鎮，才來過幾趟。這地方雖說平時街上確實沒幾個人，但是現在的安靜確實不太正常。車站再小，再是午后沒人的時候，車站的管理人員總還是會在，不過我到現在都沒有看到他們的身影。

從車站嶄新的長椅和整潔的道路來看，這里也不像是被廢棄了，我年前還來過這里呢。

“快走。“我說，不管情況如何，這鬼地方先溜了總沒錯。

“不用，人已經來了。”小麗說，看著街道另一邊的一個方向。

我朝那個方向看去，看到了一個戴著大檐帽的男人，正緩緩向我們這邊走過來。

這個打扮，讓我一下子就想起來了我們村總是提起來的那群人，我們某種意義上的競爭對手。

龍獵。

從稱呼上就能輕易發現我們之間的差別，他們是以殺死龍類為自己畢生追求的一幫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