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西兩支大軍漸漸匯合，沿著大道兩邊，不斷路過東撤的隊伍，幾萬人全都擠在路旁向項羽高呼行禮。虞子期、蒲將軍等人遇上也是匆匆行禮便領軍先行，不再打擾項羽和虞姬兩人盡興。

每個歸來的楚軍將士都將胸挺得直直的，力求讓王上看見自己最好的一面。隨著烏騅在人潮中行過，歡呼聲此起彼伏，將士們眼里全是狂熱的崇敬之情。

王上就是他們的天，是他們突破重重險阻與家人團聚的保證。幾天來，項羽一有大捷報來，都在引起全軍上下一片歡呼雀躍，因為他們早己與項羽榮辱與共，生死相依。

項羽攬著虞姬駕馭烏騅不斷前行，望著沿途楚卒們純樸的真情流露，無盡的暖意從內心深處涌出。熟知歷史走向的他知道，這不僅僅是對西楚霸王的肯定，更是對這幾天成功改變楚營危局的肯定，自己終于做到了，而不是什么紙上談兵。

看著一個個年輕的面龐，項羽心里頗感欣慰，能夠讓他們遠離十面埋伏的絕境，就是莫大的功德。然而越來越稀疏的行伍卻讓項羽感到一絲不對勁，好像哪里出了問題，當問了一個路過的小卒之后，才知道眼前這些人已經是最后一批了。

返身回城父的路上，虞姬看著滿懷心事的愛人，雖然渴望與伴侶長相廝守，可想到夫郎身負的萬鈞重擔，就把鐘、季二人為全軍斷后之事和盤托出，并和顏寬慰起來，讓項羽不要過于介懷。

可項羽此刻只覺得體內熱血正在不停地翻騰！

他知道這不是作為王上應有的表現，可當不安轉化成悲憤傳遍全身，心中的戰意便再也無法抑制。

迄今為止，這還是計劃首次出現差錯，本來他想使用一種類似天爐戰法*的策略，先以疑兵迅速抽身，再在后方穩定下來后，從容部署，趁漢軍追擊途中戰線不斷拉長的時候，抓住破綻，集中兵力，一舉擊敗劉邦，徹底打破楚漢對峙的局面。

如今真正遇到了意外，雖然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可還是不免開始煩躁。轉頭向西看去，黯淡無光的天際之外，一萬壯士就在那里與十倍于己的漢軍浴血廝殺。而自己無法身臨其境，但卻明白鐘離昧的苦心，更欽佩季布的決定。

現在他似乎就可以回城父，等一萬老卒全體犧牲在陳下，然后再帶上整裝待發的楚軍將士以逸待勞，給予疲憊不堪的十幾萬漢卒以滅頂之災。

身后就是錦繡江東，楚營的所有人與其說是守衛西楚霸王，倒不如說在為家園，為楚人身體里傳承下來的血勇，以及，烏江岸邊再無悲歌。

隨著脈絡深處開始微微顫抖，穿越千年所承載的歷史之重，與仁人志士的奉獻一起，讓項羽感到難以言狀的糾結。

鐘離昧，季布，他們用最壯烈的方式幫助自己解決隱憂，使整個計劃趨于完美，可我除了在此處又能做什么呢？僅僅是等待他們陣亡的消息嗎？

天邊最后一道白光散去，夜幕降臨，只剩淺淺的冷月和點點繁星給回程的道路帶來一線光束，二人一馬默默地行走著，項羽依舊在沉思，直至一陣寒風吹過，懷中人一縮身子，這才發現委屈了佳人，趕緊催動烏騅疾行回城，其它事稍后再論。

夜色中，將領們忐忑不安地在城門口迎接王上，然而遲遲未見項羽返回，便隱隱猜到主君應該已經得知后軍之事，本來兩軍會合的喜悅頃刻之間化為烏有，尤其是季心，面上難掩悲苦，顯然對兄長的命運不抱希望了。

當聽到熟稔的馬蹄聲響，眾將上前拜見，項羽下馬一一扶起，嘆道：“回來了就好，天冷了，進城吧！”

話是對所有人說的，但目光最后卻落在了季心身上。虞子期偷偷看向虞姬，只見其微微頷首，兄妹連心，于是便開始想該怎么勸慰。

季心雙眼一紅，沉聲道：“稟王上，兄長對此早有預料，在末將行前亦有交代，今得償所愿，實乃死得其所……”

項羽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便在諸將的簇擁下進了城。

一直到用完膳，對袍澤的擔憂始終縈繞在眾人人心頭，項羽看出大家胸中郁郁，知道這樣下去不是辦法，索性打破平靜。

“你們覺得，鐘離將軍和季將軍現在怎么樣了？”

“應該還在堅守……吧？”一直大大咧咧的蕭公角支支吾吾地說道，聲音輕得也不知是說給他人聽，還是自言自語。

“寡人現在領著兵馬去救殿后的兄弟，還來得及么？”

項莊一怔：“兄長，不設伏了？”

項羽淡淡地道：“非也，只是一想到而今大伙遠離絕境，卻是用一萬老軍伍的命換來，心里有些難受，你們也是如此吧？”

一干人等聞言低頭不語，還有幾個黯然垂淚，沉默了一會兒，只見季心哽咽道：“王上，漢軍當前，還請以大局為重，只要此戰功成，屆時家兄想必也能瞑目了。”

“若王上心系后軍將士，可派遣斥候前往查探，萬一有人突圍而出，就令騎營接應一二。”虞子期補充道。

項羽看著這些負重前行的部下，莫非這就是注定要付出的代價？想來也確是如此，還是自己過于想當然，以為能算無遺策，然而現實是殘酷的，一己之力到底不足，最后仍需要眾志成城。

那今后還會面對多少舍生取義？而自己仍要像現在這樣眼睜睜看著他們肝腦涂地而無動于衷？

真的可以嗎？

自從來到這個世上，項羽頭回這般反復質問自己同一個問題。

“也罷，寡人會派人到陳下探查，在部署反擊之前，務必要得到漢軍的確切情報，大家今天都累了，早些休息吧。”

眾人見王上接受了諫言，本想多寬慰幾句，可是自己心里也不是滋味，也就懶得再在這件事上找不痛快，便起身回營了。

“季心，你先留一下，寡人有話問你。”

諸將互視一眼，暗道王上定要安慰同袍幾句，也就加快腳步，不留著礙眼了。

……

待到次日清晨，終于飽飽地睡完安穩覺的虞子期起了個大早，巡查過本部之后，想起昨日還有諸多軍務因故耽擱，便前往中軍大帳請見，誰知帳內無人，其他前來議事的同僚也是一頭霧水。

直到看見姍姍來遲的自家妹子，虞子期急忙上前問道：“王上何在？”

“和小季將軍出城往西去了。”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