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鋒回到家時，夜幕已經降臨了，家里湖中心的樓亭像往常一樣燈火通明。

最近時有出差，在家住也是早出晚歸，已經有十多天未親自見到父母了，杜鋒決定去打個招呼。

未進入屋內，就聽到二層樓上茶室里傳來的古典音樂聲，靜謐的烘托下，音樂聲顯得尤為清澈悅耳。

父母送走客人后，一般會在二樓茶室靜修。

杜鋒進入茶室時，母親和父親正端坐著喝茶，表情平靜，看到他進來，父親給他也沏了一杯。

“最近工作還順利嗎？”父親問道。

“還行，在忙著協助國安局跟蹤一些案子，有點忙，好久沒來看你們了。”

他端起茶杯，倒入口中半杯時，茶湯少了一半，而他口中毫無感知。

杜鋒心里默念：“究竟怎么回事？”

他心里略略升起一絲恐懼，又心存困惑，于是嘗試把茶喝完，茶杯確實空了，可他口中依然毫無感知。他輕輕掐了下自己，確實是疼的，應該不是在夢中。

“爸，這茶有問題嗎？”他忍不住問。

“啊？這茶能有什么問題，你之前也一直喝的，怎么今天覺得有問題了。”

“是不是太燙了？”媽媽補充問了一句。

杜鋒越來越恐懼：“不，不，爸爸媽媽，你們喝一個我看看。”

“好笑了，懷疑親爸給你下毒不成。”杜鋒爸爸打趣道，然后又喝下一杯茶。

“你今天很奇怪，工作壓力是不是太大了。”爸爸放下茶杯，嘆了一聲：“呀，味道真是不錯，這還是向家送的好茶吶。”

“向家……”，杜鋒再次望向眼前的茶，喝入口中，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這兩個世界，只有視聽感知和力能傳導，不會發生物質的交換。眼前的爸爸媽媽，難道……“。

他不敢再想下去，抬起頭來看向父母，已是滿眼淚水，他盡量壓抑著不發出聲音。

母親有些驚訝：“好好的，怎么哭了。”

“沒什么，爸爸媽媽，我還有點事，你們保重。”

杜鋒說完，瘋狂得跑出了樓亭，他要尋找真正的父親和母親的蹤跡。

叫來保安，調監控錄像，錄像顯示：中午一輛黑色的轎車駛出家門，司機在鏡頭里對他做出一個勝利的手勢。

杜鋒雙腳癱軟，向源對于這件事，顯然已經完全不想花任何精力做掩飾，甚至在向他挑釁。而他的父母，此刻生死未卜，運氣好的話，也許還活著，運氣差一些，應該和辛琪母親一樣的結局了。

杜鋒在幾盡崩潰的狀態下跟老原做了匯報，卻未曾想到，原清河也剛剛經歷了一場家庭變故，老原在視頻里強忍著悲傷：“我知道了，我妻子和女兒，也都……也都……他把鏡頭轉到廚房，地上一片鮮血……”

“這幫畜生！”杜鋒恨得咬緊了牙。

“老原，還要等下去嗎？再等下去，得死多少人！”

很多電話撥進來，截止到這個時間，幾乎所有的項目成員，都陷于親人離去的慘案。

杜鋒從未感受過那種絕望和凄涼。一群平時雷厲風行的人，在電話會議里泣不成聲。

在很短暫的時間里，杜鋒回顧了自己的過往，他總在想，若是過去的記憶里哪個細節不一樣，今天這樣的局面就不會出現。可想來想去，在向原的目標指引下，這一切好像又都是必然會出現的。

到今天為止，他看懂了向原的全部套路。

向原是個狂熱的技術信仰者，不惜以任何手段逼迫反對者認同他的變革。

向原把反對者們在現實世界中的寄托完全毀滅，只有這樣，這群反對者才有可能向他求饒，認同他的世界，這些人妥協了，才會有更多的人加入到他的世界體系里。

老原下令先不向上匯報，竟然沒有人反對。大家對那些逝去的親人的靈魂，還有一些期待，向原正是利用了這種期待。

他們當天約定集結在了向原的住所旁，出乎意料，向原宅邸門前沒有任何戒備，有服務生主動邀請他們穿過花園，進入向原家里。

在向家一樓大客廳的中央，向原靜靜得坐在一把沙發椅上，頭歪向一邊，地上是一灘血跡。一把手槍掛在他的左手上。

眾人還沒有回過神來的時候，一陣大笑聲從樓上傳來。又一個向原從樓梯上走下來，走到死了的向原身邊。

“怎么樣，你們覺得我死了嗎？”他聳著肩，表情充滿不屑。

“你們就這么牽掛這具肉體？我告訴你們，以后我永遠活著了！”

還有你們的親人，你們覺得是我害了他們嗎？他們都在我的世界里，一個個生活的很開心。既然各位如此看重肉體的生死，那你們親人的原體，都已經依最尊貴的禮俗下葬在了斯園里。而我自己的原體，你們拿去隨意處置，拿去喂狗都可以！”

雙華想沖上去給他一耳光，被向原閃開了。

“看到了沒，這是我的防暴功能。幻影人比在座的各位安全多了！我不明白你們為何，還要死守那具會逐漸老去的肉體。

要給我殺人的罪名，那去定罪好了，我償命了，哈哈哈！你們還有話可說嗎？”。

“我的父母在哪里？”杜鋒強忍住怒火。

“老兄，別生氣。二老好好得在幻影小城里生活呢，日子比在你家里時舒適多了。各位若有耐心，不妨我們來談談交易。”

老原帶頭坐在椅子上，其他人也紛紛坐下。

“你們的親人即將生活在幻影小城，這是個很美好的城市，至少比各位現在生活的環境要好很多。每個人依興趣工作，沒有妥協。

當然，這是個虛擬世界，你們只要進入這個虛擬空間里，無需穿戴任何裝備，就能看到家人。幻影小城的入口就在葉城，以后小城如果能穩定下來，并且被政府承認，我們可以把幻影小城的入口建設到毫無感知，只要跨過小城分界線，即進入虛擬世界，所有真實的人，在配套的設施建設好之后，也可以在這個空間生活。

當然，你們也可以通過穿戴設備在任何服務終端和虛擬世界交流，如果想更自然一些，不穿戴裝備交流，那還得到幻影小城的特定投射區域。更多內容，大家可以看看幻影小城的材料。各位打開自己的手機，介紹材料已經投放到各位屏幕上了。”

杜鋒打開手機，一份介紹材料已經展開，隨著他的目光緩緩移動。

《幻影公約》

幻影小城-屬于幻影人的靈魂永生，眾生平等之城域。

對于那些想積極尋求靈魂永生的志同道合者，未來10年之內，幻影公司將免費提供永生解決方案。

誰是幻影人？

幻影小城的每一個永生者都來自于現實世界中的真實個體。

幻影世界規則一：唯一性原則。

通過大腦刻錄手術，幻影公司可以復制一個起點與真實個體完全一致的程序靈魂，每個程序靈魂ID唯一，一旦初始ID生成，任何人施加于任何手段不可篡改。為避免管理和道德倫理混亂，現實世界與虛擬世界應實現非重疊對接，意即不允許現實世界和虛擬世界同時存在同一個存活的個體。

肉體人應該在意預程序化之前做好大腦刻錄手術，且只有在現實世界之原體死亡滅失后，程序靈魂才可被激活。程序靈魂的起點狀態完全等同于肉體人手術開始時狀態。手術后肉體人新增的所思所想所見所聞，皆不計入程序靈魂，由此造成的程序靈魂的記憶缺失，幻影公司概不負責。

幻影世界規則二：幸福提升原則

幻影小城對于其所接納的幻影人提供原始虛擬住所，標準為不低于其在現實世界之物質條件。其在幻影小城的生活支持，通過勞動換取。退休養老等可在參考現實世界之政策基礎上加以優化，以提高社會穩定性、增強公民幸福感為宗旨。

……

幻影世界規則三：法定死亡原則

程序靈魂不存在自然死亡，只可經本程序靈魂同意而執行幻影小城的法定死亡程序。

幻影世界原則四：能力約束原則

盡管理論上技術手段可實現程序幽靈在幻影小城中的超常能力，但為確保幻影小城環境得到有序的保護，并且有助于實現幻影小城和現實世界友好往來。除抗死亡能力之外，程序幽靈在幻影小城中的能力需完全等同于普通人在現實世界中的能力，不可有任何反科學能力的設定。

其他任何未涵蓋內容，皆以參照現實世界之優良解決方案，加以優化改進為方法指導，逐步完善幻影小城的經濟和社會人文制度。”

繼續往后翻，是一封道歉信。

幻影公司的致歉信

寫給最初加入幻影小城的幻影人及其家屬們。

感謝你們在無意中對人類社會進步做出的偉大貢獻，盡管虛擬化并非你們本意。

幻影小城設立之初，曾為野蠻發展采取過一些特殊時期之特殊手段，造成了幻影原體和親人之間的分離，且因幻影公司無法及時做出解釋而給家屬帶來了巨大精神損失。對于以上行為及其惡劣影響，幻影公司所有知情決策層向您表示誠摯的歉意。幻影公司有眾多計算機工程師參與了幻影小城的建設和幻影人的虛擬化工作，但是他們除了輸出自己的專業技術服務之外，對于幻影小城的整體運行策略全然不知情。幻影公司決策層愿意為其行為接受公眾全部的指責和懲罰。當然，我們更希望公眾能以全新的視角，理解幻影公司的苦心，接受從客觀而言，由幻影公司帶來的更好的世界。

為了彌補幻影小城在初始發展策略上的人道主義欠缺，幻影公司特做出如下彌補措施：

一:保障幻影人與家屬團圓

幻影人與幻影家屬實現團圓的方法有兩種。

方式一為3D打印方式。幻影人原體在接受大腦刻錄手術之前，幻影公司已經為其留存了3D打印實體，通過將幻影小城中的程序幽靈以芯片方式置入材質與真實人體極為相仿的3D實體內，則可實現原體在現實世界復活的效果。

附件《3D打印人注意事項》手冊中明確說明了3D人的生存規則及注意事項，請家屬詳加閱讀并在激活3D人后及時對3D人做溝通指導，以保證3D人在現實世界中的生存安全。

……

方式二是免費為家屬提供在幻影小城的虛擬住所，家屬可以在幻影小城中和親人團圓。

……

杜峰一頁頁掃過去，所有解決方案的細節都已經講得很清楚。

他看向幸琪，她皺著眉，還沒看完。老原也還在埋頭看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