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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只是當時已惘然(三)上

劉符濤一把推醒還在睡覺的英熊,“還想不想當英雄了?走!”

“去哪兒?”

“你說呢,去小倉庫?!?

這幾天,天晴了。正月十五一過,更不下雪了。

剛一進警車里還是透著股冰冷,劉符濤開著車,心里暗罵,這都什么事兒啊,他從警快到20年了,雖然處理過的都是些小案子,但是有錢人家都是這樣嗎,那顧家的人好像一個個事不關己,真惡心。

“這一家人,瘋了的瘋了,墮落的墮落了,顧氏的老頭只知道花錢找人,沒一個像人的。和鹿中一樣,遲早要完?!?

下了車,踩過的雪留下了褐色的鞋印子。

小倉庫的鎖壞了,不知道是不是原本就壞了。里面幾乎什么東西都沒有,空空蕩蕩的立了兩把掃帚和一些亂七八糟的破爛兒。

“這個倉庫好像沒什么價值?!庇⑿馨欀?,搔搔后腦勺。

的確,劉符濤觀察翻翻找找,了半天什么也沒看出來什么端倪。

但還是老練沉穩的樣子,搓搓手又呼呼氣,環顧了一下四周,“走吧,回局里看看案發時這附近的監控?!?

監控已經看了無數遍了,不過就是在案發的前一天。陸海把一大束氣球送上貨運車,然后裝飾公司的小吳,開車運走的,前后不到5分鐘,兩人就離開了這間小倉庫。

午夜了,一點思路都沒有。

“你看。”英熊驚叫,叫醒不知不覺已經酩酊大睡的劉符濤。

“師父,這里是不是有破綻。”

劉符濤累了,極不信任的搓搓臉,“哪里?”

“我覺得我們應該看看近期的監控。你看這個……”

他不耐煩了,“到底怎么了?”

“案發之后有人去過那個倉庫?!?

劉符濤從夢里驚醒。

“怎么了?”

“你看,這個時候的倉庫是有鎖的?!?

對。有鎖的,他一直都忽視了這一點,用力的拍英雄那傻小子的后腦勺,“你小子,真行啊。”

英熊傻笑,被表揚的的有點嬌羞的撓撓頭,“也沒什么的啦?!?

“確實,其實師父我也早就看出來了。但是為了鍛煉你,把案發以后小倉庫的監控都調出來,仔仔細細的看一看?!?

“啊?”

黑暗之中。

胡穎的手從面前劃過來,靠近了,靠近了。她的手上沾著血,丁香看她的臉,從她流著血的嘴里低低的呻吟,“丁香,丁香,我好難受?!?

“我不是丁香,你找錯人了。我不叫彭丁香?!?

“那你叫什么?”

“林雪婕,我叫林雪婕?!?

“林雪婕?”

“對,就是那個又蠢又笨,擅長忍耐的林雪婕?!?

“不是,你不是她。不,不……”

她的眼角也淌出了血,源源不斷的,在她蒼白冰冷的臉上。她在笑,每一顆牙齒都在流血。

她覺得呼吸困難,她的肉墊緊緊的勒索著她的喉,像千萬鋼索無法掙脫。

丁香渾身是汗,她驚醒了卻留有余悸拼命掙扎索取呼吸,那個男人在旁邊已經睡熟了。

她下了床裹了一張床單,到外面透口氣,春天要來了吧,外面下了小雨。

丁香利用買菜的時候,能閑逛逛。

“耿磊,挺厲害的啊。娶了這么一個年輕的老婆?!?

“你還說呢,那耿磊是一般人嗎?天天窩在個鐘表店里,那是怕被警察抓了。誰還不知道他。年輕的時候就是一惡霸,壞事做的多了這才隱姓埋名?!?

“那不都是聽說的嗎?”

“聽說也是九分真一分假?!?

小販們瞧見丁香來了,交換眼神,趕緊閉嘴。丁香覺得這種很熟悉,不過為了讓她買菜態度卻是極好的,“要買點兒什么???”

“2斤花菜,再來幾根胡蘿卜吧?!?

“好嘞,3.88?!?

“抹個零,就3.8吧。”

丁香不知道還要在買什么,她閉著眼睛都記得這條街,往下走是坑坑洼洼小磚路,左拐一個小胡同,在胡同盡頭右拐一直往前走,就是紅磚的常年潮濕的合租大院。

如果從這右拐呢,一直往前走就是柏油大馬路,在一直往前走,就是去往一中和大貝海方向的公車。

丁香覺得渾身的疼,她想晚一點回家去,她從不怕被媽媽打有怎么會怕一個區區的耿磊。

一轉身,她又看見了他。

世界真小啊,尤其是D城,更是小的可憐。

“要不要一起吃點飯?”丁香知道他不會拒絕。

果然,他沒有拒絕。

“我們那里雖然有菜市場,但是沒這兒的大,沒這里的菜全。”

丁香嘴硬,為自己不想回去打掩飾。

年已經要過去一個月了,這么快已經三月中旬。店面因為貼著鮮紅的福字總讓人覺得年還在進行時。

進了湯飯的店,叫了服務員點了幾個小菜,彭輝脫下為了抵御春寒的厚夾克,穿的是剛到B城時買的咖啡色毛衣,上面起了球。

“彭輝,你該換一件衣服了?!?

“你叫我什么?”

“你不是說討厭我叫你哥嗎?”

“其實也還好,隨便怎么叫吧?!?

丁香站起身,“我想喝點酒?!?

“你確定嗎,可是我看你好像不怎么喜歡酒?!?

他都知道。

丁香苦笑一下,“不是因為喜歡才喝啊?!?

彭輝叫來了服務員,拿來了6瓶啤酒。

“哥,我真的非常謝謝你。”

丁香有點不好意思?!罢娴模乙恢倍紱]跟你說,其實我非常的感謝你。上次我說我恨你的話,就當沒聽見吧?!?

彭輝夾著的花生米停在半空。

“嗯。”了一聲。

“你不用謝我?!?

進餐過程中沒有太多的交流,丁香正要開第三瓶酒,已經有了明顯的醉態。彭輝把住她的手腕讓她停下。因為疼痛感,丁香迅速抽回手。

他蹙起小刷子很慌張,“怎么了?”

“沒事兒?!?

他從下面把她的手拿起來,丁香忍著痛往回縮。

“就是前幾天……”

彭輝不甘示弱的拉扯過來,掀開她的袖子,上面是膨脹著紅色筋,一條條蜿蜒著的,像是火像蛇。

丁香縮回手,吃飯,眼淚滑下來滴到飯里繼續吃,他看見了,她假裝什么都沒發生。

“你還要回去嗎?你喝得醉醺醺的了你還回的去嗎?”

她用力的吸一下鼻子,看向玻璃窗外,“能,能回去。必須回去。”

丁香抬起頭喝酒,從喉嚨里灌下去,流到胃里有點痛。

我不能愛上他,否則胡穎會連他一起報復的。不不,我本來就不愛他,我的心臟告訴我,它沒有死亡一樣的加速。

小餐館外漆黑的冷風,把丁香的發絲吹得貼在臉上。

就是這現在,她的眼神中有了幾分林雪婕的模樣。她看著他,可憐又倔強,一半晦氣,一半幸運。

“我愛你?!?

丁香怔住了,她的瞳孔變得暗淡,嗤笑了一聲,紅著眼不說話。

聽見彭輝突如其來的電光火石的表白一點兒也沒有意外的神色,她用纖長的手指指著彭輝,猝不及防大笑,露出后牙根的牙齦“你喝多了吧?!?

倆人經不起在冷風中無言的耗時間彭輝先開口說要回去。

丁香坐著不肯走。

“哥,是否還能再收留我一次?”

“為什么?”

“你不愿意嗎?”丁香抬起淚眼,嘴邊掛著笑。

“走吧?!奔葲]肯定,也沒否定。

大約六七點鐘,初春天黑的早,D城已經亮了星星點燈的燈,遠處近處。向晚的風吹得丁香體內冰涼又舒服。他們并排走在天橋上,兩邊是賣頭花兒和手表的小攤兒,橋下是水果小販的叫賣聲。

無聲是尷尬的。

“哥。”她把手插到彭輝的胳膊彎里?!案?,我想去碼頭。”

物是人非的港口,沒有了渡船人。落寞的D城,清冷的D城,因為遷走了大大小小的工廠,連生意都沒法做成了,所以連散步的人都一個沒有。

碼頭的風,冰冰的飄起了雨絲,胡亂的發絲招搖在半空。天已經漆黑了,如果現在回去耿磊不會原諒她的,她不想去想。

碼頭的燈,亮起來了,一簇一簇的,如火如炬。淚光中混成團連成片。

她趴在木岸的欄桿上,用胳膊肘支撐在欄桿上的力量讓兩只腳騰空,像鳥飛起來。

“啊——”丁香順著風大呼,隨后笑起來。

“我以前很討厭這樣喊的人,我覺得是在無病呻吟?!?

彭輝在厚夾克里點了一根煙,紅色的火光燒到一半,他走到丁香身邊,“不是說8歲以后就再也沒來過了嗎?有什么感覺。”

彭輝迎風吐了一口煙,海風上升起煙圈。

“沒什么感覺,覺得就這么回事兒。小時候沒見過世面,現在見過了更漂亮更繁華的地方,覺得沒什么感覺?!?

他抖掉煙灰,吸了幾口,在腳下踩滅。

她轉過來,她的臉在海風中變得協調,“哥,我無處可去了。”

彭丁香,不,林雪婕的眉,柳葉彎彎。林雪婕的眼,陰郁的閃著淚光。林雪婕的皮膚,黝黑光滑小麥一樣。

“我在也沒處可去了。你還能收留我嗎?”

丁香覺得自己可笑,現在居然還厚著臉皮。

“你別誤會了,我只是說,如果。如果我沒處可去了的話,你還會不會收留我,并不是現在……”

“什么時候都可以?!迸磔x認真的看著她,她的眼睛莫名的想要掙扎的逃避,慌張的不知道往哪兒看,只能垂下眼簾。

“求你別對我這么好,我可是一點也不愛你啊?!绷盅╂夹χ?,笑著,難以自持的哭了出來。

碼頭的燈忽遠忽近,海風咄咄逼人。

彭輝最后還是收留了我。

吃過局里面的晚飯,“這都要到兩個月了,到現在還沒弄明白那個女人是誰嗎?”

劉符濤用手敲敲英熊的后腦勺。他說的是那個砸碎小倉庫鎖的那個女人。

“這個女人約摸1.75以上,全副武裝,帽子手套,和圍脖?!?

“廢話,我長眼睛了,這幾天就看出這些?”

“我記得上次請陸哥吃飯的時候,我問他是否得罪過什么女人,他說他除了和彭丁香那個顧家的養女,吵架的時候打了她一巴掌以外就再也沒得罪什么人了?!?

“我就猜,是那個養女……”

“可是她的身高沒這高,而且她那天是在她媽媽家的啊?!?

英雄調來了與從小倉庫運氣球同一天同一時間的監控錄像,屏幕顯示丁香正在農貿市場的門口,“這個就是那個養女,是陸哥告訴我的,我一給他看他還說巧呢,冤家路窄,他在買菜的時候還看見她了呢,不過一句話也沒說?!?

“你看,因為角度好,正巧此時此刻拍著了一個正臉?!?

“那陸海呢?這一天的監控上有他嗎,我沒太看清楚,但我覺得這個是他,只拍到了背影,但這是他最常穿的羽絨服,我記得的,一模一樣?!?

“算了,我們還是要找女人?!?

劉符濤鎖緊眉頭,苦思冥想,“女人……”

一天挨過一天,丁香在沒有耿磊的世界里待了兩天。覺得時間真的好快,他們離開了那個小區,在碼頭附近租了一個小房間。

彭輝在附近的車廠打點零工,又包攬了所有的家務,大大小小的事務一切都不用她操勞。

她作為禮貌的獎勵,其實自己也覺得不好意思,所以每一天都下樓去接他下班。

“你不用下來接我?!?

“你幫我做了這么多,我都不好意思了。”

“不好意思?”

“當然了。”

彭輝抱著她上樓,像一個大考拉。

“長著豬耳朵的大考拉?!倍∠阌檬执晁哪?。

“你看,你接我倒過來還是我受累啊?!?

到了樓層,他開鎖打開門。丁香還是緊緊的攬住他的脖子,“你不累,因為我很瘦?!?

“是啊,瘦?!彼傺b很無奈的回答,其實丁香覺得他比她還要瘦。

“你以后別在接我了?!?

“你是不是怕我被耿磊抓回去?!?

他就盯著她的眼睛,恍如記憶中的那個少女,什么都沒有改變,只是時光流過,剩下的一切都了無痕跡。

“是啊,所以你要誠實,要聽話,你要做一個好人。要好好吃飯,長大個兒。你這個壞孩子?!?

丁香也看著這這個同后座少年一模一樣的眼,黑黑的眼珠,仿佛這10幾年的光陰被泡在了福爾馬林里,從等不來公車的公車站那天定格。你可要千千萬萬的記住我。只記得這樣的我,現在的我,你面前的我,善良的我,為了能活在你身邊如此努力自持的我……

他突然吻過來。把她抱到陽臺上,放下作為一個哥哥,還是情人她不會去過問。窗外的破爛街角在橘色的街燈暈染下像一幅油畫。彭輝伸手溫柔摸摸她柔軟的頭發,眼神萬般愛意。

兩人都經不起這樣神情的對視,噗嗤的相視而笑。

D城一直挺好的。這里很好,白天日光很足,夜晚滿天的星斗。如此這樣,不好不賴。無需掛飾,也便是求一個心安理得。

今晚吃了大考拉做的豬耳朵,心情也是一級棒。

晚上,兩人聽了一會兒收音機吃番石榴,一粒一粒的吃。

“哥,等周六周天出去玩玩吧。”

“不行?!彼麛嗑芙^。

“沒關系,我知道他常去的幾個地方,不會遇見的,而且我也不能一輩子都呆在家里吧,就一次就一次好不好?”

“行吧,去哪兒?”

“我想想,那時候再說……”

彭輝覺得睡意襲來,關了燈,“你一點也不困嗎?”

“我睡不著?!?

“還做噩夢?”

“可能是吧,我太敏感了所以總疑神疑鬼。沒關系我已經習慣失眠了?!?

彭輝把丁香的手放到自己的腰上,把她摟在懷里。

“睡吧。”

她的臂彎抱緊她的身體,他有體溫,真好。

我這才知道我一直都居無定所,只有到了彭輝的懷里我才覺得有了那么一點兒家的溫暖和安全。我可以呼呼大睡,我可以像一個孩子,我也可以像一個遲暮的老人。因為我知道我的身后還有可以倚靠的人,再也沒有比我更幸運的人了。

如果這一切能早一點來臨,如果這一切我早一點知道。我還有什么不滿的?只是被黑夜蒙住雙眼的我,一切都那么的后知后覺。

清早鳥的啼囀,和陽光一起從薄簾子里鉆進來。

“你昨天睡得很好啊?!?

“是嗎?”

“就是啊,都打鼾了?!?

“啊。”丁香驚恐有點不好意思,“聲音很大嗎?”

“我們都待在一起那么長時間了,你多大的鼾聲我沒聽見過?!?

丁香覺得前所未有的臉紅,不是臉上而是心里的尷尬,“我才不信你的鬼話。”

“本來就是?!?

“是就是吧?!八鷼饬恕?

“那么,我就算是你的信仰咯?!?

丁香跳下床,頭也不回的看向窗外“才不是!”

他安慰她,“沒事兒的,至少我還挺高興的。”

“切?!彼换仡^。

“今天出去玩吧?!迸磔x哄她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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