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姑迎向我,開口就是安慰:“不要緊,你還這么年輕,肯定是小問題,沒事的沒事的。。。。。。”
我的眼底頓時涌出眼淚,心里暖暖的。我真的很羨慕陸西洲,生來就有一個這么好的媽媽。
我們三人一起走向中醫院的中草藥房去找我爸的同學易叔叔。易叔叔是中醫院的權威藥劑師。他已早早的幫我和乳腺科的一位專家主任打好了招呼。當我們出現在中藥房的門口,他正背對著我們,迎著光辨別手中的草藥。
“喊人。”我爸指示我。
我弱弱的喊了一聲:“易叔叔。”
易叔叔回頭,見到我,放下手上的一把草藥,撣了撣雙手,走了出來。他為人直率,又從小看我長大,頭先已聽到我爸說的這種情況,所以在見到我時不免痛惜:“你怎么搞的啊?搞了這么個毛病啊?”
這一問,我的眼淚又要下來。
“別哭別哭,應該沒事,走,帶你找好了專家。走走走,下去二樓。”易叔叔拎著我上臂的衣服角。
我順從的跟著他走。
我爸和二姑也加緊了步伐,跟在后面。
右手邊,二樓有半層是婦科和乳腺科,以及門診用的手術室。
易叔叔打招呼的這位乳腺科專家是位四十多歲的男醫生。初見他的時候,我十分不好意思,畢竟男女有別,就算是醫生,也感覺別扭。易叔叔見狀向我介紹:“梁主任,我們院最權威的乳腺科專家,讓主任帶你看看。”
我扭扭捏捏的解開內衣讓梁主任幫我檢查之后,他對著易叔叔,又掃了一眼我爸和二姑說:“估計問題不大,就是左邊長了個小瘤子。”
“良性的?惡性的?”這句話脫口的一剎那,伴隨著我的眼淚奪眶而出。
“別糟講!不可能!這么小不要亂想。”梁主任果然地打斷了我悲觀的念頭,“沒事的,做個小手術就行了。”
雖然心頭一松,但聽到“手術”這個詞我還是頭一嗡。本懷抱著吃吃藥就可以消掉的僥幸心理,沒想到居然要做手術?要像電視上演的那樣上冰冷的手術臺?幾個穿著手術外科綠色大褂的醫生戴著口罩在無影燈下圍著我?又是鉗子,又是鑷子,又是帶血的棉花球?疼不疼?會不會留疤?手術要做多久?
無數的問題像潮水一般涌了過來,我一個剛滿18歲的女孩就要獨自面對上手術臺的惶恐,這是我從不曾想過的。
“她還這么小,怎么會有這個事情的?”我爸忍不住問梁主任。
“是的,這個病起碼2、30歲以后才會有,照理講她還小不會有的。。。。。。她今年多大啊?”梁主任問。
“18歲,剛考完高考。”我爸回答。
“哦,那可能是壓力太大了。這種病一般都是跟心情有很大關系,比方講壓力太大啊,心情一直抑郁啊,憂思過度啊,這都有關系。”梁主任溫和地看我一眼,“小姑娘高考考得怎么樣啊?”
我還沒來得及出聲,我爸就搶先回答,“剛拿到G大的錄取通知書。”
“那不錯啊,”梁主任道。
“就是講啊,本來是個喜事,哪曉得現在又出了這么個事。”我爸幽怨。
“問題不大,準備下手術事項吧。”梁主任在病歷上一陣寫寫劃劃后,轉手遞給了我爸。
“還要不要拍個片子?”二姑湊上來不放心的問。
“不用,我這個手摸的比任何拍片子都準。”梁主任相當有信心。
易叔叔也趕緊接過話茬,拍起了梁主任的馬屁,“我們家梁主任,乳腺科第一把刀。”
“客氣,客氣。。。”梁主任一邊與易叔叔客套,一邊問我爸,“手術你們想什么時候做?”
我爸與我和二姑對望了一眼,繼而又看了一眼易叔叔,“還是宜早不宜遲。”
易叔叔心領神會,“梁主任,手術小,你看看可能盡早插一臺?”
“我看看,”梁主任從抽屜里拿出他的一本小本子,上面記錄了他近期的所有手術安排,“那就明早8點第一臺吧,你這個手術小、快,你們等會去交費,然后回家準備準備吧。”
我爸和二姑還有易叔叔連忙向梁主任道謝,我在恍恍惚惚中被一路推著出門,直至回家。
我爸送我回到我媽家。我媽聽我爸說了情況之后,憂心忡忡之余的第一句話便是問:“做手術可貴?”
“不貴,門診小手術,100塊錢。”我爸答。
“哦,那還好。”我媽松了一口氣,雖然問了價格,但她也完全沒有把手術費給我爸的意思,我爸也完全沒有要找她要的意思。
“那你明天陪她去吧。”我媽說。
“你不去?”我爸問。
“我就不去了,你不是說手術小嗎?”我媽道。
“行行,你不去也行,做完手術后幾天就讓她住在爺爺家吧。她要補一補,你又不搞葷菜,那我來給她搞點黑魚湯、鴿子湯什么的。”我爸說。
“那今晚還是在家睡吧,我幫她收拾幾件衣服。”
“行,明早起來早一點,8點的手術,我7點鐘來接她出門。”
“好。”
我爸走后,我媽一個人在家給我收拾衣服。我躺在床上背對著她,悄悄的流眼淚。
我害怕。
我不知道我媽為什么不去?是不是她也害怕?不過不去也沒什么,我心里早就沒指望過她了。她只要做到沒事少發癲我就滿足了,根本不奢望還能再怎么樣。
我閉著眼睛,無法入眠。梁主任今天對我講的話言猶在耳,心情不好容易得這個病?那他說得應該沒錯了。自從跟他分開后,我就沒有一天心情好過。終日郁郁寡歡再加上去最后一學期不分晝夜的苦讀,給自己那么大的壓力,怎么能不倒下?我細想著病因,執念就是導致這個病的罪魁禍首。我原以為失戀只是精神痛苦,萬萬沒有想到還會對身體造成這么大的傷害。可是就算我一早知道,就能不痛苦嗎?應該也是做不到的。這可能就是命,就是我命里的一劫。等跨過了這個劫,我會不會過得好一點?
迷迷糊糊的過了一夜。也在黑暗里聽著我媽嘆息了一夜。原來她也一夜無眠。
第二天一大早,我按照醫生的囑咐,米水未進。
我爸來了,他接我去醫院。
我媽滿臉憂愁的遞給我爸一包我的日常換洗衣物。臨行前,我媽眼色神傷的交待我和我爸,“手術結束以后給我打個電話讓我放心。”
我爸說好。
我面無表情。你都不去,還裝作關心我干什么?其實她可能也不是裝,也許也是真的關心,只是她的關心不愿意實際的付出罷了。
二姑又早早的到了,在乳腺科門口。
醫院規劃整齊。二樓右半邊入口處的兩側相對著的就是乳腺科和婦科醫生的問診室。再往深處,長長的走道盡頭有幾間門診手術室。這里只為婦科和乳腺科所用。所以來這條走道的病號不是乳腺科的手術,就是婦科的手術。
我爸被乳腺科一個年輕的醫生叫到辦公室里簽字。為了討好醫生,他特地買了貴的香煙,見醫生就打煙。我被一個女護士帶去更衣室里換病號服。換好淺藍色條紋的病號服出來后,正迎上我爸。我爸一把緊緊的捏住我的手,用力的握了握,對我說:“別怕,沒事。”我點頭,強含著眼淚。曾幾何時,我已變得遇事特別得冷靜,冷靜得出奇。
“我們在外面等你,別怕啊。”二姑也在叮囑我。
“嗯。”我再點頭。
“來,換個鞋子進去。”女護士指了指走道手術室區域門口的地上擺放的東倒西歪的鞋子。
是黃綠色的解放鞋。上面還沾染了不少的血跡。原來進手術室居然是要穿解放鞋。不做手術哪里會知道這個,當然知道這個也沒什么好處。
我有一種。。。視死如歸的心態。
望著長長走道盡頭的手術室,我沒有再回頭,木然的換上帶血的解放鞋,面色凝重的朝護士給我手指的、正對著我的這間手術室走去。
一間狹窄的手術室。
幾個帶著口罩的年輕小醫生們在準備著什么。
我被扶著躺在了手術臺上,睜著眼。
無影燈,這就是在電視上看到過的無影燈。
冰冷的鉗子、鑷子叮咚哐啷的被護士放在冰冷的托盤里。我心跳如擂,等著梁主任的到來。
梁主任來了。
小醫生們和護士們都很尊敬地向他問好。
“別怕啊,很簡單的,很快。”梁主任安撫我,我信任的點點頭。
上了手術臺,命都是交給醫生的,此刻醫生就是你最信任的人。你唯有以命相許。
我這臺手術的手術室里全部都是男醫生,沒有一個女的。看樣子,這群小醫生應該都是醫學院里的實習生,今天來圍觀這臺手術室是為了跟梁主任學習。
我被解開了上衣,當著這群男醫生的面。我閉上眼睛,偏過頭去。用這種掩耳盜鈴的方式來掩飾我不想面對的尷尬和懼怕。
我感覺到冰涼的器械觸碰著我的左邊乳房。
梁主任一邊向小醫生們教學一邊準備開始,“你們看,她這個小腫塊長在下面,只有黃豆大小,我們只需要做放射狀切割。。。來,麻醉師。。。”
我被打了麻醉。
手術的過程中,我沒有痛感,卻感覺得到醫生的操作。很快,確實非常快,簡單的在表層一劃一擠好像就結束了。
梁主任及時的鼓勵我,“好了啊,縫兩針就行了。”
我感受得到針線縫肉的感覺,但不疼。手術總共進行了十來分鐘就結束了。我在護士的攙扶下坐起了身,都沒有休息一下,就被扶出下了手術臺。聽護士們說,今天的手術安排的很滿。下一臺好像是人流手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