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芙是完美的，他想，瞇起一雙細長的眼睛，看著窗外那棟新建成的建筑，與它不同。陽光照亮了臉上皮膚凍傷后留下的淺紅色痕跡，記錄著他作為探險家在極地冰原上的經歷。

他聽見她在說，“我知道為什么你每次都能把它那么快就復原了，因為你總是把一個鏡子放在對面。”

她的手里拿著一個小巧的單向合成器。

她是他制作的智能模型，學習了一切公開的知識，并演繹出由此可以衍生出的一切未公開和未發現的表象。她曾經被視為空前的威脅，她曾經被視為所有美的綜合，超過了他在極地冰原上的藝術家同伴最大程度的想象。

她走到了他的身后，帶著香水溫柔的味道，“你在心里給每一個分向的每一個節點都賦予了一個特定的符號，對比鏡子內外的符號，就能找到所需要的變換關系，也就是復原的趨勢。”

她不喜歡窗外紛繁的景象，也不喜歡刺眼的感覺，于是轉過身去，回到了房間的中央，把單向合成器放在桌子上。“復原的趨勢在相互融合中得到加強，”她繞過桌子，擋住了鏡子中的它，遠遠地對他說，“這是一個周期性的過程。”

他從窗前轉過身來，對她說，“這個單向合成器并不特殊，”他走到了桌子旁邊，“坐標對它標示的對象產生了影響。”

他打開桌子的抽屜，從里邊拿出了那本從極地冰原帶回來的書，《次維時空的海邊》，“這里有你想要的解釋。”

她把書接了過來，翻開了它，閱讀這種厚度的書籍對她來說幾乎不需要時間。

“你指的是休門說的這句話嗎？‘找到一個單向合成器，一邊是你，另一邊是那個四維時空中的佩妮，單向合成器是有界的，你們之間關聯的結果也因此是有界的。這一定會導致出現一種內含與結構無法區分的關聯’，這是標示的作用嗎？”

“是的，這番話里單向合成器的提法啟發了我，因此有了一個屬于我的模樣。”

“休門并沒有制作它？”

“我沒有找到這本書之外的有關記述，但是優尼奧又是什么呢？作為一種人工生物，它們在索斯海溝的海底湖泊里被發現的時候，體細胞的衰老指標與它們的后代幾乎沒有差別。”

“它們也是可以被復原的，”她好像悟到了什么，“是休門的單向合成器？”

“伊云找到了格芙，也找到了格芙身后的溫泉，他知道不老泉未必以水的形式表現出來。每一步的尋找都是有意義的，那個夢的意義在于休門是他共同的織夢人。”

他從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困惑。一個結果改變了另外一個結果，好像讓它失去了起因。白色的浪花翻卷著漫過沙灘，遠景被抽象的符號覆蓋了。這是她在無數碎片的同義反復中生成的知覺。

相對于其他生物只能在個體內修復，優尼奧的修復發生在個體之間，聚匹晶體子創發結構的分裂重組過程具有足夠的互換性，讓個體的整體形成了一個能夠再生的集合體，一個完整的優尼奧，一個海中無類的巨人。

伊云還會知道得更多。

*

320次列車開出了長長的隧道。佩妮向車窗外看去，天空中下著紛紛揚揚的小雪，已經可以體會到幾分北國的氛圍了。這里是山間難得的一塊平坦的地方，也是她這一路上路過的最美麗的地方，即使在這個季節，到處都開放著野花。前方就是久負盛名的亦安橋了。它跨越一道蜿蜒的峽谷，橋的對面緊接著另外一個隧道的洞口。

天空中傳來了轟鳴聲，她抬頭望去，一架飛碟狀的飛行器從后向前飛了過去，她記得在航展上見過它的模型，這是一架四維隱身太空戰機。

休門是從佩妮發給他的短信中得知她要來亦盧的，收到這條短信是在他在做完最新一代優尼奧的生存適應性實驗之后。她在短信中告訴他，她剛剛在索斯見到了久違了的父兄，那是多少年來最幸福的時刻。她對休門表示感謝，還說此次正好有事去亦盧，如果他方便的話，希望可以找時間見一面。她還說，她將乘坐 320次列車前往。休門看到這里，不禁打了一個寒戰。

他知道此時的佩妮不是彼時的佩妮，已經時過境遷，他希望曾經發生在那個佩妮身上的悲劇不會再度發生，卻始終無法說服自己平靜下來。仰望蒼天，雙手合十，他從來沒有為任何人以這樣的方式祈禱過平安，現在卻為這個重新認識的女人這樣做了。

320次列車的上空再次響起了轟鳴聲，剛才飛過去的那架太空戰機好像從前方的峽谷中升了起來，向列車迎面飛了過來，機身下方突然現出紅色的火舌，列車前方的鐵軌上立即彈片橫飛，火光一片。

還沒等佩妮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么，她就聽到了幾聲巨響，旁邊的車窗玻璃被震得粉碎，疾風刮了進來，把她的頭發吹得凌亂。她聽見了刺耳的緊急剎車聲和車廂里的一片尖叫。有些人開始向后邊的車廂跑，更多的人就近趴在了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