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劃過一道驚雷，發出轟隆的聲響，像要把天際撕出一道口子來。

誰也未想到，京都的天，不過是風雨轉換間，便翻了個模樣。

只見屋子里帷幔被風吹散，透著黎明前的壓抑。

窗明幾凈，一盞孤燈，一室寂靜。

“終于變天了！”

沐青青臨窗而坐，低低呢喃道。

她灰暗的眸子看著窗外暴雨傾盆而下，想到十里外的皇宮，只覺得眼前的雨水也透著血的腥氣。

她似乎有三天沒有合眼了，而今也不過是強撐著等一個消息。

阿昱，不論成功與否，我都會來陪你。沐青青在心中這般想到，握緊了手中的酒盞。

今夜，是太子與曄王的的王位之爭，而她沐青青，在不久前才親自參與了這一次的宮變。

現在，她在等一個消息，一個可以結束她半生悲劇的消息。

突然，匆匆的腳步聲響起，沐青青微閉著的雙眸倏的睜開。

“姑娘，成了，曄王當場伏誅，太子殿下明日就登基。”

進來的是位穿了碧色宮裝，丫鬟打扮的婢女，走到窗前向女子稟報道，眸中溢滿激動之色。

沐青青名義上早就嫁為人婦，也只有眼前的侍女碧妝，才會如閨閣里一般依舊喚她一聲姑娘。

聞言，沐青青拿著杯盞的手微微顫抖，悲與喜的情緒接連漫上心頭，最后化為眼角的一滴淚，滑落到酒水中，杯中酒水顏色微紅，在昏暗的燭光下讓人看不真切。

“如此，甚好！”沐青青懸著的一口氣在聽到消息后，漸漸松下，露出了久違的笑容，“想來等我他日到了黃泉，再見到蕭昱，也終于能給他一個交代了。”

外面驚雷陣陣，可沐青青，卻好像終于求得了心中的安寧。

如今，她最恨的人與最愛的人都死了，她的生命，也終于可以走到盡頭中去。

說罷，沐青青輕笑一聲，將手中和了淚的酒水飲下，宛若飲盡浮生苦楚，帶著一兩分決絕。

“昱王殿下泉下有知，定會理解姑娘您的，飲酒傷身，姑娘您可要注意些。”

碧妝見沐青青神態不對勁，連忙在一旁安慰道。

自昱王殿下死后，姑娘就一直郁郁寡歡，后來老爺夫人又相繼去世，精神便越發不好了。

碧妝知道自家姑娘心里苦，一時只以為姑娘只是聽到消息太激動了才會落淚，等過些日子就會好起來。

“但愿吧！”沐青青嘴角輕扯出一絲笑容，看著窗外漆黑的夜色，接著說道：“碧妝，等了大半夜，我累了，想必你也應該累了，你先且下去休息吧，休息一晚，明日也好替我去看看陛下登基的樣子，替我看看，不一樣的大暻王朝。”

“姑娘您不親自去看看？”碧妝從沐青青的話語里聽出一絲異樣，心底突然有些莫名的不安。

“不了，累了這么久，就不去了”沐青青淡笑搖頭，揮手示意碧妝退下。

碧妝還想在說些什么，最后看到沐青青眼底的一片青黑，就想或許真的只是姑娘太累了的緣故，只好從房中退下。

“記得替我好好看看，四海升平的盛世是什么模樣，至于我，我就不看了。”待碧妝身影遠去，沐青青低低呢喃道。

將一紙早就寫好的書信放在妝臺，沐青青隨后才起身將敞開的窗戶關上，將嘩嘩大雨阻隔在窗子外面。

然后，沐青青晃悠悠的起來將整間屋子的燈悉數點亮，頓時，整間屋子明燭燦爛，亮如白晝。

執玉梳，懶梳妝，銅鏡中映照的女子容顏皎皎，顏色無雙，只在兩鬢間，卻可以依稀看到幾縷白霜。沐青青瞧著自己鏡中的模樣笑出了聲。

“真好看啊，阿昱，你看我還是京都最美的姑娘是不？現在不過就是白了幾根頭發，到時見了你，可不許嫌我啊！”

四下寂靜，恍惚間，沐青青卻仿若見到了蕭昱的影子，他正朝著她笑，還向她伸出了手，就像年少時帶她出去玩一般。

“青青，城東的花開了，我帶你去踏青好不好？”遠遠的，蕭昱在一旁說道。

“好！”

沐青青笑著，想要奔向她的少年郎，只是還未從妝臺上起身，艷紅的鮮血便自唇角流下，灑落在她的白裙上，像極了雪地里開出的紅梅花。

“阿昱，我來找你了。”沐青青低低說道，生命在這一刻也好似走到了盡頭，閉上雙眸，唇角微揚，姿態安靜而祥和。

方才那杯酒中她摻了藥，名喚浮生醉，聽說飲下它的人就像醉了酒般，不會有太多的苦楚。她苦了那么多年，臨了，終歸還是怕了疼。

沐青青的半生夢境戛然而止在這一刻，夢里有青梅竹馬的少年郎，有彼岸灼灼盛開的桃花，獨獨不見無情歲月，塵世腌臜。

半生糾纏，隨著她的合眼，也終于畫上了句號。

若有來世，再不遇蕭家之人。

烏云滾動，終究是在黎明的前一刻散了開來。

碧妝推開房門正打算侍候沐青青起身，就見沐青青正在梳妝臺邊趴著，像是喝醉了，假若沒有裙邊那抹艷紅的血色，碧妝真的以為，她的姑娘只是喝醉了。

聯想到昨晚察覺出的異樣，碧妝在此刻終于明了，怪不得姑娘會說她不去了，原是，原是做了要一個人獨赴黃泉的打算。

“姑娘！”碧妝痛哭出聲，跪坐在妝臺邊，可任她如何呼喊，女子都沒有要轉醒的動靜。

之后許久，碧妝顫抖著雙手打開了沐青青放在桌上的信。

“我去找阿昱和父親母親了，想來，他們應該等了我好久了，我也很想他們。我走以后，你就帶著碧玉兩個人到陛下那里去侍候吧，記得替我好好看看，海晏河清的大暻是何模樣。”

娟秀的簪花小楷只寫了那么幾句，卻是沐青青留下的，最后的念想。

這信，定然是因為姑娘怕她也跟著一同自盡才寫下的，想到這兒，碧妝淚如雨下。

“碧妝答應你，一定替您歷遍山河，將來也好和您講講，我看到盛世是什么樣子。”碧妝哭了好久，才堅定說道，擦干了淚，鄭重地承諾。

黎明前的曙光終于照亮了大暻王朝，可曾經向陽而生的少年們，卻終究只剩下了寥寥幾人。

大暻天諭元年，昱王妃沐氏病逝于昱王府，帝大悲，大赦天下，帝后皆披縞素為其守靈三日，后追封其為定國公主，入帝陵，與昱王蕭昱合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