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 難得情淺
- 水墨澆文章
- 3136字
- 2019-07-02 20:20:00
離開。
從我們接觸到現在,柯瀓重復著這個詞匯超過了三次,他說不要離開,不許離開,不能離開。他是怎么看待這個詞匯的?他為什么總是把這些平平常常的詞匯運用在他理解的極端狀態下?
“小安,是承認了嗎?”他問道。
“我回來了就沒打算離開。”
床單凹陷的地方,坐著兩個不高興,他們背對著路燈、雨水、雷電,看著視線圈出來的一小塊地板磚。
房間里又安靜了下來。我能猜出他想什么,或者說猜出柯瀓的思路是很輕易的事情——往最壞的地方去思考打算猜測。這是他的一貫作風。
他并不會因為我說了這句話之后就安穩下來,他會花掉一年甚至三年的時間,計算考量著我今天說出這幾個字的含金量,并且不斷朝著我的底線試探,他永遠在恐懼著一些的東西。
隨便什么東西,他都覺得緊張、害怕。那些盤枝錯落的想法總會在他安靜地時候瘋狂生長。這種令人頭大的毛病似乎是從很早開始,就存在著。
柯瀓深呼吸一口,他說道:“小安打算留在這座城市,但并不打算留在我身邊對嗎?”
他想清楚了我說話的前因后果,這是好事情。但是我很擔心他所說得話與他自己本身對于這件事情的理解會有偏差。我注意到身旁的視線,他這會需要的是我的表態,他要確保準確、精準一字不差的知道我下一個行為是什么。
“我會在你每天睜開雙眼時,待在你的視線范圍內。直到你不再需要。”
這是我想過的,最適合柯瀓的表達方式。
他聽完,喃喃道:“如果我一直都需要呢?我永遠都需要呢?”
“那我就一直這樣做,除了上廁所的時候。你要是敢在廁所安監控……”我想了半天沒找出一個對柯瀓有用的威脅方式,如果說我就馬上離開無疑是在把前面所做的鋪墊當風吹出去了。如果我說我要揍他,舍不得,而且他那副傷痕累累的身體……看了就頭痛,別說揍了,當務之急就是把他身體養好提上日程。
“我不會在廁所安監控的。”柯瀓保證到“小安也要遵守承諾好不好?如果又消失不見,我就把家里所有角落都安裝上。再把小安抓回來。”
我聽完,想起了從前那段時間。確實,他有這個能耐。
柯瀓說完又自顧自的笑了笑“是不是有點后悔回來了?”
我搖搖頭,回來的主要原因就是為了他,沒有什么后不后悔的說法。這五年發生了很多事情,羅許和肖邗結婚了,鄭老先、柯瀓的母親——徐阿姨,相繼去世,我被父母送去了國外,還有名為“笑忘書”的毒品,已經在世界上多個國家被發現流入。
“笑忘書”是人們為它取的名字,有人叫它孟婆湯,有人叫它忘情水。民間流傳名字有很多說法,官方把這種毒品產生的癥狀叫做頻率型記憶缺失。人們會忘記記憶的內容,但會保留這段記憶留下的經驗。
痛苦的記憶不見了,只留下了完好的性格與經驗,在最初這種藥物的功效甚至被部分人群吹捧。大部分的成長都會付出一定的代價,這些大家或輕或重,但是“笑忘書”會讓人們忘記這些代價,只留下成長的結果。
理論上是這樣。然而……
“小安想看會電視嗎?”柯瀓問道,“或者是書?我買了很多種類的書回來。”他說著想把我往另一個房間引“我已經讓阿姨離開了,現在房子里只有我們兩個人,我帶小安熟悉一下環境……或者睡覺嗎?小安困了嗎?”
剛吃完飯,胃里現在暖烘烘的,的確容易讓人產生想睡覺的念頭,何況現在也不早了。但我想跟柯瀓多聊聊,現在氣氛剛好。
我搖搖頭:“我想參觀一下。”
柯瀓抿了抿嘴唇“這樣啊。”
我一見他這動作就知道,他又開始胡思亂想了。
“不是為了離開、逃走尋找路線。對我有信心一點。去國外的時候也是告訴過你的,沒有一聲不吭就走了吧?”
柯瀓道:“六點四十分起飛的飛機,在六點三十九分給我發來短信說要離開。這叫做沒有一聲不吭嗎?”
我反駁回去“不是嗎?”
柯瀓笑著問道:“小安,你在國外時就沒想過,我也可以去國外把你弄回來嗎?”
我閉上嘴不說話了。柯瀓也沒有說話,他帶著我推開臥室的房門。
整個房間有些空曠,只有一臺電視機懸掛在墻壁上。甚至連餐桌、茶幾都沒有。柯瀓解釋道:“還沒來得及添置,小安可以在網上看好了之后讓人往家里送。廚房用品很齊全……”
他說著把走向了離臥室最近的一扇門。“這是書房。”
推開門,就是一面書,我站在臺階的圍欄上,朝下看。除了書還有一張長長的辦公桌,上面擱著一盞木質的臺燈和一臺電腦。周圍也是圍滿了書架。整個書房連通著上中下三層,我們就位于最中間的入口。
這仿佛是影視劇作里,長年累月在自己高高的圖書堡壘中學習各種法術的魔法師的蝸居之地。
入口處連接著上和下的樓梯,每一個臺階都是用鐵架鋪制成的,柯瀓帶著我走下樓梯,“沒來得急細分,小安想要找書的話,可以在電腦上檢索。”我們來到書桌前,他打開了第一扇抽屜,里面有一只精致的錦繡筆袋,和三瓶墨水。柯瀓把筆袋遞給我“打開看看?”
我接過筆袋,里面放著三只鋼筆。
柯瀓站在椅子后,把手搭在黑色皮椅的靠背上,指尖泛白,椅子被拉了出來。“小安要不要試一下這幾支筆……”
我坐下,然后抽出一張紙,旋開筆蓋,蘸上黑色的墨汁,在紙上寫了幾個字
“很好用。”
柯瀓把頭湊過來“這樣嗎,當時選了很久,就覺得小安有一天應該可以用上。”我側過頭看了他一眼,然后問道:“你多久買的?”
柯瀓思索了片刻回答道:“你走了幾天后就買下了。我那時候……有點犯病,以為你在,有時候又突然發現你不見了…后來兩支都是在你生日的時候買的。后來沒那么經常犯病了,就好了很多。”
我感覺指頭酸了一下,趕快把筆蓋旋緊,捏著筆,不敢開口,什么話也說不出來。我想起了那個在演播廳做演講的柯瀓,那么意氣風發,但是實際上他從那時候就已經活在一個我所不知道的地方,掙扎著。
柯瀓站在椅子旁,俯下身問道:“小安喜歡這個書房嗎?”
“很喜歡。”我回答。
“太好了。”他仿佛是松了口氣般嘆息道,“那下一個地方?”
我看著他,小聲說道:“就在這里,我們多聊會好不好?”
柯瀓笑了笑:“看來小安真的很喜歡這里,努力沒白費,這是個好兆頭。”說完他半坐在椅子的扶手上,一只手撐住著桌,讓椅子的扶手完全與桌沿貼合。另一只手繞過我抓住了扶手,然后低頭看著我“所以想聊些什么呢?”
他的頭發觸碰到了我的額角………這個距離,太近了……我側過頭說道:“你這個是危險動作,不怕摔下來?”
“小安,別害羞,看著我。”他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動作,低聲誘導著。溫和地吐息帶著煙草的味道。“你從開始到現在,都沒有看我的眼睛,是嫌臟嗎?”
臟?他現在,就這么喜歡在自己身上擱這些字眼嗎?
我抿了抿嘴唇,然后看向他,看著他的眼睛,一個字一個字的說道:“因為我害怕,你的眼睛很漂亮,一點都不臟,但是夾雜了太多情緒,這些情緒復雜到讓我害怕,因為是它們在摧殘你。在傷害你。”
我深呼吸一口氣,顫抖地說道:“所以柯瀓,不許你再用臟這個字眼形容自己。你是很好的很好的人,我不希望……你會一直處于這種狀態。”我又大大呼出一口氣,這些個字幾乎要把我整個人的肺活量都掏空。“我希望你能夠好好活著,你明白嗎?”
柯瀓沉默了片刻,然后伸出手指,拂去了我眼眶又多出來的淚水。
他說道:“我知道的小安,我都知道。對不起。我不會再這么說了。”他頓了一下,然后輕輕抱住我,準確地說是環住,我們并沒有接觸到一起,他跟我還有一個呼吸的距離。
我于是從椅子上坐起來,把整個人都貼上去,雙手攀在他的肩膀,頭靠在他的胸口上。隔著薄薄的衣料,都能感覺心臟跳動的聲音,鮮活、熾熱。他的雙手慢慢撫住我的后腦勺,然后低聲說:“真的,不要在離開我了,小安,我受不住。”
我把頭埋得更深,輕聲說道:“我也是……”
這幾年,誰都沒有過得多自在。就算只有一天的記憶,都能夠讓被關在監獄的人回味后半生,何況是相處了兩年的人。那段時間的情感,是在用生命為養料。不斷透支著。
我希望,能夠跟柯瀓活更長的時間,最好是白發蒼蒼,我們能夠坐在搖椅上,回憶著從前的過往。他說道:“誒,我們年輕那會像不像拍電影,可真夠瘋的。”
我說道:“是的,像拍電影。”
我們對視,然后笑了起來。風過后,只留下葉片相互摩挲的聲音。
一眼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