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 難得情淺
- 水墨澆文章
- 3170字
- 2019-07-01 20:20:00
我盯著他的袖口。
緊接著,在雷雨交加中,我聽見了從腹部傳來的熟悉聲音。
“咕咕咕……”
我一臉尷尬地把頭埋得更低,柯瀓后退了幾步,沒再嘗試這個時候觸碰我“吃個飯吧,我叫人去做。”
我點點頭,然后盤坐在了地上。
從那會到現在,已經過了五年。五年時間,沙漏里的沙子也能夠把人莫得麻木僵硬。遲鈍地時間感,用手指頭掰著數出來,也能體會到一點。
這些痕跡在柯瀓身上顯得特別的重。他黑眼圈很深,頭發凌亂,面色蒼白,唇色烏青,所有從白襯衫裸露出的肌膚,都有明顯的傷痕。
傷痕最密集的地方是在指關節的部位,上面的有的地方已經結痂,但是柯瀓會無意識的把那層結好的痂撓破,于是就算隔了很長時間也沒好。
這些微妙的難捱的小地方在他的身體上有各種體現方式,我不敢細數,也不能細看。只是強迫著多看幾眼,來想起這幾年分別的時間線。
他看見我坐在地上,從床上抽了一只胖胖的方形枕頭,然后把它遞給我。“小安坐這上面吧,地板涼。”
我模模糊糊答應了一句,接過他的枕頭,然后墊在了屁股上。他于是也盤腿坐下來,枕頭很軟,也很冰,我有些不自在的把手和腿往里靠。
我希望能找到一個合乎時宜的話題,你這五年在做什么。這個話題應該能說一會,至少能說到柯瀓家的阿姨把飯做好。我該怎么去問他,柯瀓,你這五年過的怎么樣?他能怎么回答呢?很好,小安呢?
于是我也回答,還不錯。這樣的對話,蒼白,對于老熟人,更像是把刀子往心窩里捅過去。但是又能怎么說呢?這五年,誰都過得不錯,這就是好的。誰都過得糟糕,這也是好的。
但是什么才是好?我跟柯瀓之間,一點也不好,這五年,亂糟糟的,什么都不對勁。我感覺身體中的某一處正在飛速的老化、僵硬,記憶力也在不斷地消退。
但事實上我現在才二十多歲,過了幾個不大不小的生日,身邊總有人陪的。只是這些血肉,遲早會變成一堆什么也沒用的骨頭的。
“你……”柯瀓似乎想要說什么,他沒說出來,但是這些剩下的沒說出來的話,我大概能猜出點什么頭緒。
他雙手交疊在一起,摳挖著什么,雙肩也在顫動。我走上去,抓住他的手背,把他的兩只手分開,然后壓在地板上。鮮血順著我們的手心,淌下來。
“你被嚇到了嗎?”他在我頭頂問道。
我搖了搖頭。
“現在能夠觸碰我了嗎?”這會他的語氣中帶著點調侃的意味。
我捏了一下他的拇指關節“別動,我去給你拿藥。”
柯瀓把兩只手縮回到自己的懷里,房間里所有的窗戶都被緊緊合實,沒有留一絲縫隙。
這所房間似乎連空氣的流動都顯得很吃力,他開著窗簾,玻璃窗上掛著接連不斷的雨水,路燈從窗外透進來,折射出斑斑點點的光暈,照在柯瀓瘦削的身體上,骨頭上。車燈一閃而過,那種突如其來的亮度,能把他身上的所有傷口,都變得更加觸目驚心。
他做出這樣的姿勢,像是在舔舐自己傷口的貓,孤獨得不可思議。他似乎在努力把自己縮小,不要驚擾到我的世界。但是事實上他又是那么努力的,不懈余力把我拉入他的世界中。那個世界,寸草不生,是無邊的荒漠,在人將要渴死的時候,會有暴雨落下,摧殘著人的精神。
柯瀓每天都在那種世界度過著,他比水中的浮木還要無助,偶爾犯病了會更加糟糕。我自私的離開,跟隨父母到國外,無疑是在把他往深淵又推了一步。
但事實上,我也很害怕啊柯瀓,你希望把我拉進你的世界,但我也有自己的人生要過。
“在抽屜里,床頭柜第二個抽屜,有藥。不用拿創口貼了,小安。我犯病了,要吃藥。”
我走到床頭柜前,床頭柜上有我們的合照,我們都不是擅長照相的人,笑起來有些別扭,不自然。但是看上去莫名的和諧。負負得正?我笑了笑,接著伸出手,拉開了抽屜,一滴透明的液體砸在了我的手臂上。
原來,我一直在哭嗎?
我用手往眼眶擦去,但是該死的,怎么也擦不完,就這樣不停地,接連不斷落下來,為什么?為什么不能消停一會?我心里想著,更加狠狠去擦這些淚水,背后突然伸出來了一雙手。
我能聽見心臟在跳動,那種無限放大的跳動聲,仿佛堵住了其他所有的聲音,在我的鼓膜深處震顫著。
但是那雙手,只是懸在半空中,那雙手的主人最終沒有環住我,只是扯緊了我的衣袖。毫無血色的手指,凸起的青筋,沒有一處完好,指尖還有殘留的鮮血,被他抓住的地方,也是帶著他的鮮血。
我先是低低地抽泣,接著終于放聲大哭起來。柯瀓在背后,我看不清他的表情。時間大概是過了很久,我哭累了,但是新的問題來了,我在打哭嗝。
每個幾十秒就會嗝一下,柯瀓似乎想拍我的背,但是他看見了我袖子上的血印,又停住了。
我蹲在床腳,他把我拉起來,讓我坐在床上。把我手上的藥瓶拿到自己的手里,他倒出兩粒,咽了下去。“我去給小安接一杯熱水,不要亂跑好嗎?不要離開這個房間。”
我打著嗝,胡亂點頭。
柯瀓走之前看了我一眼,似乎在確認我是否有乖乖聽他的話。然后,門被關上了。
我等了他一會,覺得房間里空氣凝滯得讓人窒息,所以想要打開窗戶,讓風透進來。
我剛走到窗前,柯瀓就急切地推開房門,他大吼道:“你是不是要逃走?!”他大聲哭叫著:“你是不是又要離開我?”
“沒有,柯瀓,我只是想打開窗戶讓房間透氣……”我解釋道。
柯瀓愣了一下,他的眼眶有些紅紅的,看上去有些委屈。“不要……嚇我。”他說道,“小安不可以離開……”
他嘴中念念有詞,然后撿起了放在門口的餐盤——上面有一杯水,和一碗飯。我沒有作聲,柯瀓把餐盤端了進來,放在床頭,“小安,過來吃飯。”
我走了過去,然后問道:“柯瀓,你在這個房間安了監控?”
柯瀓的手頓住。
“我剛剛回來晚了一點,剛好粥熟了,所以要去盛一碗粥,小安嘗嘗,不過這是最后一次吃別人做的飯了,小安以后吃我做的飯就好……”
“柯瀓,你剛才把門推開前說的這句話。這個角度看不見窗戶的。”我陳述道。
“是,安了監控。小安生氣了嗎?”
我不知道該做出什么表情。安監控這種事情,柯瀓并不是第一次做,反而他似乎非常熱衷于在我們住的地方,各個角落,安上監控。在我們相處最熱烈的那段時光,除了每天鮮血淋淋的折磨,還有就是那些無處可躲的紅色圓點。
那段時間,能夠把人逼瘋。
但在當時我并沒有多大的感覺,直到后來住院,才明白那段時間里,對我的身體造成了多大的危害。我們約定好不許用監控,從一點點開始改變,其實只是我一廂情愿而已。柯瀓什么也沒有改變。
“小安,只有一個監控,對準了窗戶,所以不要害怕,好不好?吃口粥吧……”
我抿了抿嘴唇,本來想嚴肅的告訴他,我現在有些生氣,并不想吃粥,但是正當我要說話的時候,又打了三個嗝。
柯瀓笑了笑,我不說話了,趁著沒有打嗝的間隙,把熱水喝下去。
“小安以后就跟我在一起好嗎?”他端著飯,似乎在用商量的語氣跟我說道。“你一下飛機,我就找到你了。”
柯瀓所說的在一起,我很清楚,并不是情侶之間所謂的在一起。而是不要離開他的視線。不要離開他的視線。有一段時間,柯瀓沒有睡覺。
我開始不知道,直到某天看見他精神狀態差到極點,他才似乎是羞澀的說道,晚上會在我睡覺的時候看著我,一直看著。這就是柯瀓所謂的在一起,
而他后面一句話也不只是在提醒我,他這幾年對我的思念有多深,而是在明確地告訴我,不管我在什么地方,他都會在第一時間,找到我。
然后貫行他所謂的在一起。
我深呼吸一口氣,然后說道:“柯瀓,你知道我為什么要回國嗎?”
柯瀓說道:“小安想要說故事嗎?吃完飯之后我慢慢聽你講。”
他說話的時候,手指掐著床單,床單估計有些痛。
我端起碗,舀了一勺,晶瑩軟糯的白米飯冒著淡淡的光澤,大概是放了油鹽,里面夾雜著一些白蘿卜丁,細細咀嚼,能夠感受到白蘿卜的水潤和一絲絲的咸味,大概是被阿姨煮了很久,飯粒軟爛,輕輕一抿就化掉了。
米飯順著喉腔滑入胃部,讓整個人都暖和了起來。一碗飯很快就吃到了碗底。我把碗勺放在了桌上。
柯瀓問道:“味道怎么樣?”
我點點頭,很美味。柯瀓嘆了一口氣“我做的更好吃喔。”
我沒有接話,柯瀓繼續說道:“等阿姨走了我們就可以一直生活在這個房子里面了,小安跟著我混好吃好喝,是不是很棒?”
“不好。”我輕聲說道。
柯瀓停住了所有動作,他問道:“小安,還是要離開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