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跪在白楊街的中間,雨越下越大,像一顆顆石頭砸中了我的頭,我的脊背,我的手腳,岑揚擋在我身側遮住了我蒼白的臉頰,暴雨還在咆哮,然而卻沒有一把傘為我而撐起。
我聽著雨點滴答滴答的聲音,它敲敲打打著,似乎在演奏一首無字的歌謠。良久,我低低地說道“有時候,活著,也是一種痛苦”,喧囂的人群冷漠的人心,死去的哥哥沒有印象的母親,若要重頭再來一遍......你們還是你們,岑湘也還是以前那個岑湘,故事的結局早已寫好了,擦肩而過一瞬熟悉的模樣,我卻不曾再回頭望了......
“你自殺后,我便出賣了自己的靈魂,我沒有成功轉世,而是選擇來到這里當看守人,當你的守護者”岑揚的身上已經濕透了,黑色的劉海兒也搭在了額頭上“你知道我為什么現在才告訴你這一切嗎?”
我頓了頓,沒有答話。
“元日,的確是死亡之日,亡靈將會在這里永遠的喪失,可不為他人所知的是,它也是重生的朝陽”岑揚伸出手,將我耳邊的亂發順在耳后“七天為限,我要在七天之內讓你感悟到生命的真諦,只有這樣,你才能好好的活下去”岑揚拉起我的手,放在他唇邊輕輕一吻,深邃的瞳孔對上了我的目光“岑湘,閉上眼,想想這七天,用你的心去感受它。”
第一天,父親得了優秀員工獎,我看到很多面具人在臺下為他鼓掌,酒吧調出了新酒,我很想品嘗,學校又有了新的課程,我不得不認真聽講,我像個機器人一樣運轉著,有些麻木不仁,想做的事卻一件也沒做成,哦,對了,那天,岑揚轉來了這里,我深深的記住了他。
第二天,岑揚告訴我人的七情六欲,他認真仔細的解釋著眼淚的來源與意義,在他的帶領之下,我和他一起去了公園看花草,一起在夜晚欣賞霓虹燈還一起去偷換了客人的酒,那天,我過得很快樂。那也是我第一次翻窗逃出了家,我跌落下來撲到了他的懷中,心臟咚咚咚跳個不停,岑揚告訴我,那就是愛。那是我第一次擁有了愛,我興奮不已,我為岑揚帶路,去到了死去的人的家中,通過他們留下的痕跡,岑揚笑著說,他們應該是幸福的離去了。
第三天,新聞播報上說即將出現元日,這是百年難遇的一種氣象。我被老師叫去訓話,她說我考試不理想還斥責我不該早戀,我頂撞了她,因為我覺得她是那樣愚蠢,放學后我的心情差到了極點,可就在那一夜,我打開了窗子,看到一個眼眸明亮的少年向我招手,我再一次隨他去了,他帶我去了一個極其美麗的地方,那里有山有水,有花有樹,還有我心心念念的人——岑揚。可關于元日的謠言漸起,我們逐漸感受到它的誘人與危險,突然,一場車禍來了,大火熊熊燃燒,我站在那里,火光打在我的臉上灼人的痛。有一個十來歲的小女孩拉著我的手求我救她,可我卻退縮了,他們一家人,在我的眼前,活生生的死去了。在大火被熄滅之時,岑揚出現了,他有些傷感的流著淚,而我的手中,拿著鎮長給的人皮面具,不過還好,我沒有戴在他的臉上,但從那一刻起,我恨上了自己,徹底厭惡了這種氛圍的生活。
第四天,張阿姨死去了,我親眼看見岑揚揮手打開了棺材,那是我第一次見到不一樣的他,我知道,他是來復仇的,因為上一世他被燒死在了大火中,而我,就是那個不愿救他的人。我猜出了原委,可我卻不后悔,那時候的我在想什么呢?大概是年輕時為了一分純真的感情而不顧一切吧。可是,別的人卻不是這樣想的,整個城鎮陷入了混亂,陷入了七日死亡的恐懼之中,他們瘋狂的嘶吼著吶喊者,他們掙扎著要活下去,可他們失敗了,元日,就是來懲罰這群惡人的。
第五天,空間站的播報泯滅了我們最后的希望,人群開始暴動,而我,卻在這骯臟的泥濘之中吻上了最為干凈澄澈的地方,是的,我吻了岑揚。我心中默默想著,即使元日取了我的性命也無妨,最起碼,我愛的人,知道我曾活過!
第六天,城鎮中的人已各走各的路各回各的家,我遇見了阿邦,遇見了光頭女孩,他們比起以前都有了或多或少的變化,他們...更像一個人了。而在這一天,我的父親,死了,死在了岑揚為他制造的回憶中。父親一生從未笑過,也從未哭過,而在這一天,他笑著流下了眼淚。
今天,是第七天。
天空已彈起華麗的樂章,撕下我們最后的偽裝,風中折斷的翅膀,也在尋找著同樣的方向。我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往下落,只有七天,我卻好像看到了滄海桑田,如果可以,我原用從前那無聊透頂的光陰換取現在的時光,哪怕是一分,一秒。雨越來越小,幾乎停了下來,我伏在地上哭泣著,脊背卻漸感溫暖,陽光其實一直都在,只是我們的臉習慣朝向陰暗和悲傷,元日的光芒,已然照拂蒼生了。
“血,淚,傷,痛,愛,恨,情,愁,它們都是生活,缺少了任何一種,生命都是不完整的”岑揚的眼睛越來越亮,像是傳情的閃亮星河“珍惜現在,它不會讓你永遠擁有。”
元日,以七為期,周而復始,生生不息。
我終于明白了,岑揚陪伴我的七天,實則已是一生之久遠。
人的生命該如何計算?是按你活得年齡還是按你擁有的財產數量,我覺得都不是。在這七天中,我擁有了友情愛情和親情,我經歷了牽絆傷害和相守,我的哥哥,是這里的守護者,他用靈魂滋養了我,而他,一向活在艷麗下的他,卻只能看著一個個亡靈消散或重生,永遠喪失了機會。
我們都只是亡靈,可我們卻活著,在世人眼中我們已經死了,可實際上,我們從未離去。
這次的七日之行,每個人都做了選擇,岑揚做了選擇,我,也做了選擇。
雨徹底停了。
土地散發著雜草和泥土混合的香氣,朵朵盛開的鮮花上乘著晶瑩的露珠,在陽光的照耀下,猶如一顆顆耀眼的寶石。霎時間,太陽露出了臉,染紅了天邊的云彩,看著那童話一般的金色,我竟有了一種落淚的沖動,細碎的陽光穿過天幕,發出了刺眼的光芒。
突然,岑揚重重倒在了地上,我猛然回過頭,看到他的臉色慘白不已,汗珠密密的淌了下來。
我用力扭動著胳膊,瘋了一樣撲到岑揚身上,將他摟在懷里,聲嘶力竭的哭喊從烈日中迸發而出,少年在這時緩緩睜開了他的眼睛,看到我淚流滿面的樣子,他笑著說道“我的傻妹妹...不要...不要再哭了,我不想走,我還想跟你說一會兒話...我...我不喜歡瑪雅文明,我覺得它太無趣了,可是,可是...我喜歡一條,在瑪雅年代,若一個男人為心愛的女子死了,他就是最英勇的武士...岑,你看我...我為自己愛的人而死真的是...真的太好了,現在...現在這樣的機會太少了......岑,你說我,是不是很幸運啊......”岑揚邊說著邊伸手抹去了我的眼淚,他的眼神依舊那么清澈清明“我好后悔.....好后悔告訴你這一切,你才剛知道我是你的哥哥...我卻就要離開了...這對你...太不公平了可是我祝福......我真的祝福你能好好的過下去,岑,你這么好......你別怕...我希望有更好的人能陪在你身邊......他...他...至少要比我愛你...一定要...要比我愛你...”
我哭的說不出話,只是緊緊抱著岑揚,微微搖著頭不想再讓他說下去,岑揚的眼角泛起點點晶瑩“你不要太記著我......其實我...沒什么優點可言...能忘記就......就忘了吧”說到這里,岑揚的淚水流了下來,他咬著唇抽泣著,我頓時感到心臟痛如刀割,這么優秀的人,這么驕傲的人,為了讓心愛的人能好好的活下去,竟然不惜這般貶低自己。
“岑...別放棄自己......無論什么時候...都不許你放棄......我再也不要,再也不要在這里見到你......我不許......承諾我...答應我...向我起誓...你會努力的尋找光明...它就在你身邊...化為風雨...你看不見但......但...觸手可得......”岑揚顫抖著伸出手,輕柔的撫摸著我帶淚的臉頰,氣若游絲“求求你......快答應我...岑...岑...”
我嗚咽到喘不上氣,只得哭的點了點頭,有血流進了嘴里,又咸又澀。
岑揚的眼睛微微閉著,聽到我的話,他的唇邊竟露出一絲俏皮的笑容“看啊...是太陽...是太陽出來了......岑...你要走了...向著光明展翅飛翔......黑暗...黑暗在這里...我替你守著......不讓...不讓它傷害到你......”,我抬起頭看了看天,那金光燦燦的神靈已然來臨,它帶著世間的萬千光明來到這里,洗禮了我們的污穢與凄迷,我感到我的全身都快要被它融化了,手腳也漸漸無力起來,我空洞洞的注視眼前的盛景,臉上是從未有過的安詳。
夕陽已過,朝陽正起。
是的,岑揚,太陽出來了。
“岑..好熱...我感覺,我感覺...我的嘴唇都干裂了...吻吻我吧...岑...像上次一樣......”,岑揚的聲音已經越來越弱,幾乎就要消失,我淚眼婆娑的看著他,深情款款的吻了上去,我的吻顫抖不已,岑揚的雙唇卻很安靜,他已不再冰冷,反而有些溫暖之意。
我看著他的眼睛,他的瞳孔星光閃爍,倒映出了漫天流螢,那是流光溢彩的云霞之美,那是夜晚霓虹燈燦爛美麗的光輝,那還是神秘夢幻的璀璨,仿佛身處人煙稀少的北極之地一賞千變萬化的極光之美,此刻,都在岑揚的瞳孔中,盡收眼底。
我感覺我的身體逐漸輕拂,我的面具開始破碎,落在了地上,我的肌膚舒展著,我的身體漸漸透明,不知不覺,我已漸漸遠去,留下的,只有一個殘存的吻別,我想大聲的告訴岑揚,我一定會繼續等待和尋找他的,我永遠都不會放棄尋找希望,我相信,它一定在某個角落,那是上天對我的恩典,是牧師的聲聲朗誦,可無論我怎樣努力,卻再也發不出聲音了,我好像離地面越來越遠,遠到那個輪廓清晰的少年也逐漸變得模糊不清起來,我的眼前是金色的麥田,我的耳邊是唱詩班輕靈的歌聲,我知道,我已飛向了遠方。
向著那片金燦燦,我飛。
向著那片金燦燦,我追。
瑪雅文明和古希臘神話
折翼天使和暗黑騎士
燈光與舞臺的交匯
眼睛和眼睛對視
唇與唇的親吻
不同的窗邊
思念蔓延
我與你
雙生
生
死
共死
悲與喜
創傷加劇
同樣的靈魂
心與心的距離
窗戶與窗戶通明
面具與偽裝的戲劇
華麗樂章和渙散月光
流淌的時光和很久的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