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 雙岑之約
- 晗炘
- 4215字
- 2019-06-11 13:45:01
夜幕漸漸落下,路燈們不約而同的睜開了眼睛,把街道照的通亮,寬闊的馬路筆直的斑馬線也露出了溫柔的一面,我坐在酒吧的高高的椅子上,眼里如同帶著霧氣一般看著這淡淡的黑與橙黃的閃耀。夜已經悄無聲息的來了,侵襲了這座古老而神秘的城鎮,忙碌了多年的城鎮也終于疲憊了,它已經綻放了太多的光芒,此刻它年老色衰,猶如瞌睡人的眼,徒留下一片死亡的寂靜和無聲的黑色。
可我們卻夜不能寐,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了,它從我們的腳下,手中,眼底,毫不留情的離開了,有些人選擇千里迢迢奔赴家鄉,和自己的家人團聚在一起或欣喜或哭泣,不知有沒有人察覺到,面具雖然還在他們的臉上,可他們,卻已學會了哭泣和大笑,他們隱退于繁瑣復雜的職場,選擇了最為平常的生活,收獲了最為簡單的喜悅;也有些人,一生受到的束縛太多背負的責任也太多,年紀輕輕卻活得猶如七八十歲的老嫗,元日給了他們一個理由,一個為自己瘋狂的理由,去看吧,現在的城鎮已經呈現出了與往日截然不同的模樣,平日里安分守己兢兢業業的人,此刻卻在酒吧和舞廳中揮灑著自己已然逝去的青春;而那些叛出家門無所事事的街頭浪子,卻又費盡心思的尋找回家的路……這是他們,也是我們,更是你們。
夜晚的燈火虛幻浮夸,卻比白日多了縹緲的希望和朦朧的曖昧,街燈將這座城鎮點綴的五彩繽紛,仿佛一個絢麗的大舞臺,我們在竭盡所能的演著,我們將永不落幕。
阿邦走了過來,照例在我的桌上放了一杯橙汁,我四下瞄著周圍的客人,思索著今天跟哪位幸運兒能換一下,突然,阿邦將那杯橙汁挪到一旁,轉手放下了一只火紅色的高腳杯,那杯中的液體飄飄灑灑,紅的像少女嬌羞的紅暈,“你……”我吃驚的道,“你不是一直想喝酒嗎?這杯算我請你的,嘗嘗吧”他擺擺手,用眼神示意了我一下,我怔住了,握著杯子的手也頓住了,“紅粉佳人,該是很適合你”阿邦說道,將我桌上的橙汁拿起一飲而盡,他忽然笑了起來,不住的轉著手中的杯子“你不知道吧,我日日在這里工作,聞見酒的味道都覺得惡心難受,我實在是受夠了!今天,嘗了一下這個,它比酒好喝多了呢,早知道,早知道……我就應該早點嘗嘗它”他一面說著,一面又因情緒失控哽咽住了。
“阿邦,你怎么了?”我站起身,想扶過他,誰知他卻推開了我,他有些恍惚的道“我要去再喝幾杯…再喝幾杯…”,他掙脫后便搖搖晃晃的走了,我望著他的背影,心中的悲戚涌上心頭,再看圓桌上的雞尾酒,紅色的嫵媚中倒映出了煞白的面具,我整個人都眩暈了起來。
任世人千般解讀萬般審閱,那不過只是一張面具,看不到那柔情的眼,細膩的嘴角,和一顆誠摯到無可保留的心。
只有在徹底的死亡面前,我們才會卸下偽裝,每個人都在做著選擇,其實,在某些特別的時刻,被選擇,也是一種選擇。
“岑湘...是你嗎?”一陣軟軟的聲音傳了過來,我的頭向下重重點了點,終于從迷失中回過神來,我迷惘的抬起頭看著她,心中疑惑漸起,面前的人是個女孩沒錯,她穿著超短的紅裙,胸前佩戴著閃耀的項鏈,整個人神采飛揚,可她卻又沒有頭發,準確的說,她是個光頭...光頭女孩。
“抱歉,請問...你是...”我試探性的問道。
“哈哈哈,連你也看不出來了,看來我是成功了”光頭女孩大笑了起來,她掀起裙子一角,頗為帥氣的坐了下來,“我,就是那天找你幫忙提水的那個,還記得不記得?”她用手指點著自己的鼻尖,幾分俏皮的道。
“啊,是你啊!”我驚詫萬分,那天的她分明還是個唯唯諾諾乖巧聽話的小女生,怎么幾天不見竟變成了這副模樣?看到我眼中滿滿的疑惑,她笑道“也沒什么,這不是就快要到元日了嗎,我生下來就安安靜靜的聽課,安安靜靜的學習,安安靜靜的考試,可要我安安靜靜的等死,我可是辦不到,這不,雖然有點非主流,但也還算符合心意了”她一面說著,一面輕輕撫摸著自己光潔的額頭。
“你知道嗎?這幾日我在家收拾以前的東西時,突然翻到自己小時候的照片,那時候的我,其實是會笑的,笑起來眼睛瞇成一條縫,露出幾顆白白的小牙,傻兮兮的”光頭女孩瞇著眼抿著唇,努力學著照片上的樣子,逗的我有些忍俊不禁,“可后來,有人告訴我,我們這種人,天生就是沒有笑容的,我便再也沒有笑過”她喝了一小口酒,頗為苦澀的說道“我也記不得是誰告訴我的了,要是我能想起來,我非得...好好的教訓他一頓”,“管那些陳芝麻爛谷子干嗎,你看你現在,笑起來不也一樣明媚嗎?”我不想勾起她的哀怨,連忙打斷道。
“對了,你今天怎么來這里了?”我問道,誰知她一聽這話頓住了,良久,她低聲道“我也不知道去哪,現在,還能去哪里呢?”她轉過頭,看著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感到空前絕后的迷茫“學校早就不上課了,把所有學生都放回了家,我也回家了,可第二天清晨,我竟不自覺的又早早醒來,背上了書包帶上了前一天的作業,糊里糊涂的又往學校走去,直到看到那緊鎖的大門時,我才意識到,自己再也不用去上課了”光頭女孩的眼眶里不知何時蓄滿了淚水,讓她清澈的眼睛又添了一層星輝,惹人生憐。“可笑吧,我曾經暗自詛咒和唾罵,我真的一點也不想去學校了,不想再聽那無聊的課,不想考無聊的試卷,可有一天,我真的不用去了,我卻又有些舍不得,我忽然有些害怕和彷徨......這真是太可笑了,我自己都無法理解我自己......”
酒吧的燈光柔和昏暗,照的光頭女孩的神色都黯淡了幾分,她的唇角向上翹起,勾起了一抹笑意,可眼角處又控制不住的下墜,我看得出,這是一種難以言狀的情緒,是強顏歡笑的復雜,是掩飾不住的哀傷。
“不過,這也是我第一次有閑暇的時候,我一個人聽著音樂,漫無目的的走在大街上,沒有任何羈絆的走著,我去了很多地方,商場,首飾店,酒吧,都很有趣,都很漂亮,甚至,我還去了美容院,花錢打了耳洞呢”她突然別過頭,大大方方的露出了自己的耳朵,那粉紅的耳垂上,確實有兩個小小的耳洞,只是現在做這些還有什么意義呢?打耳洞,美容?可過不了兩天,我們便都會死了罷,“你這么做...我是說...”我心中實在好奇,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詢問,畢竟,提到死亡總歸是件不禮貌的事,“我知道你想說什么”,沒想到光頭女孩直接打斷了我,她舔了一口面前的香草冰激凌“你不知道吧,我曾經買過一對耳環,那耳環是我精心挑選的,很是漂亮,可惜我沒有耳洞,便也只能將它放在抽屜中了,誰能想到,我這一放,就放到了生命的終結,我想,戴一次試試,應該是很漂亮的,不是嗎?”
“也許我戴上了這對耳環,別人就不會覺得光頭那么怪異了,也許閻王爺見了這么奇怪的打扮,將我名字勾掉了也說不定”她將舀冰激凌的小勺含在口中,輕輕咬著說道“其實也無所謂了,我只是不想再千篇一律的活著而已,最后的這幾天,我一定要過的淋漓盡致!”
聽完她的這番話,我伸手拿起酒杯,跟她的冰激凌輕輕碰了碰,當酒入喉時,我聽到了一種破碎的聲音,仿佛夜鶯鳥絕望的歌唱。
“出事了!出事了!有人...有人死了!”
我的腦神經迅速緊繃,與光頭女孩對視一眼后趕忙沖了過去,那是馬路對面的咖啡館,它矗立在這座城鎮的最中心,頗為驕傲的矗立著,因為那里價格昂貴裝修精美,所以往常只有高層人士才能進去一品咖啡之香,可如今,它那古色古香的門已被數不清的人團團包圍,生生沖破。
此時,咖啡館內已是人滿為患,我們好不容易擠了進去,可卻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折騰了半天,終于站穩了,可我除了前面幾個黑色的腦袋,別的什么都看不見,可即便是這樣,還有源源不斷的人在瘋狂的往里沖,轉眼間,又硬塞著擠上了幾個人,現在的咖啡館可算得上是水泄不通了,我身旁的一個男人似乎被擠得有些煩躁,手不時的晃動著,呼吸也加重了幾分,我立馬不敢動了,害怕激怒了他。
忽然有人叫道“岑森,有人認識岑森嗎?”
我的頭好像被雷劈了一般,從頭麻到了腳,連舌頭都麻木了。
前面的人一聽都不動了,他們在腦中檢索著,檢索著這個名字,吵鬧的聲音也弱了下來,“她認識,她是岑湘,是那位先生的女兒!”光頭女孩喊了起來,她看我呆呆愣愣的,連忙在我身后推了一把,將我推出了人群。
我猛地一下栽了出去,右腿膝蓋彎了幾分,頭也栽的很低,這一跌倒,竟我看到了尸體,看到了那具熟悉的尸體。
他筆直的躺在那里,身上還穿著嚴肅的黑色西裝脖子上還打著白色的領帶,我有些不敢相信,這個人分明是睡著了,怎么能說他死了呢?父親現在和他平常在家休息的時候,分明是一模一樣的。
哦,我知道了,知道那些人為什么說他死了,原來父親的臉上,已經沒有面具了。
我湊近些看著他,父親的臉很瘦,眉毛黑且濃密,他的鼻子高挺,看起來像一座巍峨的高山,我顫抖著伸出了手,在他的臉上觸了觸,他的肌膚冰冷無一絲光澤,臉上的笑容卻猶如受過春風輕拂,我的視線漸漸向下,看到他胸前的標簽:岑森。
這是唯一證實他身份的憑證。
他真的是我的父親,
岑森。
“咖啡館的人說你曾與岑森先生一起交談是嗎?”
“是的”
我猛地一回頭,看到一個年輕的身影,出現在父親尸體的旁側。
“你們是有約在先嗎?”
“是的”
“你是岑森先生最后見到的人嗎?”
“是的
“那時候他還活著,而且聽說你們起了爭執是嗎?””
“是的”
......
那人一路問下去,岑揚一路回答著,算不上什么對答如流,因為他只是機械般的回應著,不帶絲毫情感。
“既然如此”那人合上了記事本,抓住了岑揚的胳膊“那麻煩你要和我們走一趟了,我們需要做進一步的調查,還請你能配合”
“都這會兒了還調查個什么勁啊,過幾天元日就要來了”一人不耐煩的說道,“就是說啊,到時候不管是不是他,不管他做過什么,反正都是個死”另一個人接茬道“就算這小子殺了人,你將他槍斃了,不也就比咱們早死了兩天,白白免受了元日這一大災難,還真是走運!”
“先生,你這話是有問題的”那人站下,注視著人群道“即使是個死刑犯,在死刑的前五分鐘,他的權益仍然是受到保護的”
“我一直謹記著自己的身份,我是個警察,我的職責就是維護社會治安,即便是在元日到來的那一刻,我也依舊如此”那人掃了眾人一眼,眼神中滿是銳利之色,他再一次抓住岑揚的手臂,帶著他離開了這片是非之地。
岑揚卻回眸看了我一眼,他輕微的搖了搖頭,眼神中宛如寒潭之中的一股冰流,冒著說不出的寒氣,又猶如浩瀚的大海,一眼望不到邊際。
驀地,我的心被狠狠揪住,我聽見了夢境破碎的聲音,我記得,我曾夢見過,一位父親,一位醫生,和一個得了病的女孩子,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我一下撲到了父親的身體上,仔仔細細的看過他的容貌,這樣的五官,這樣的輪廓,他竟與那夢中的父親同為一人!
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抱著雙肩,越抱越緊,接著是忍不住歇斯底里的尖叫,我感覺整個人都快被撕碎了,就連我的靈魂都變為了滿地的碎片,我的腳漸漸無力,我的眼前漸漸發黑,我就這樣,昏死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