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明日就是祭典,所以王城里的人幾乎都早早地休息了,只剩下了騎士團的人還在巡邏。
見到副團長諾輪,正在忙各自工作的騎士團成員們都不約而同地和她打招呼;諾輪點了點頭,整理了一下黑色的斗篷,朝著馬廄的方向走去。
“副團長,這個時間是要……?”
一位團員單純出于好奇才這樣提問:畢竟在這種時間還要出去,確實有些反常。
諾輪的眼神陰沉了幾分,揚起斗篷,輕嘆了一聲,沉默了片刻后回應(yīng)道:
“關(guān)于那天‘野薔薇’的襲擊,我有很多在意地方,打算去觀察一下情況……不希望再波及到普通人了。”
“真是有勞您了……!能在您的領(lǐng)導(dǎo)下工作真是我的榮幸!”
諾輪擺了擺手,加快了腳步,騎上馬離開了。
“副團長一直都是這樣認(rèn)真負(fù)責(zé)呢,”另一位團員走上前來,目送著諾輪離去的身影,“都這個時間了還在為平民著想……”
“是啊,她簡直就是女強人,不過她經(jīng)常那樣奔波,我真的很擔(dān)心她會因此勞累過度倒下。”
幾位團員對著她深深鞠了一躬,就又打起精神,回到各自的工作崗位中去。
……是嗎,為平民著想啊。
諾輪隱約聽到他們的對話,輕嘆一聲,戴上兜帽迅速地消失在了夜色中。
真龍王國的夜晚并不冷——這里就算是臨近魔界中心的深淵吹來的風(fēng),因為有魔法的幫助,在這里也會給人感覺十分舒適,甚至能感受到充斥在空氣中的充盈的魔力。
諾輪逐漸遠(yuǎn)離了繁華的王都中心,愈朝著王都外圍走,就愈發(fā)覺得荒涼。再往前,就是這里的貧民窟了。
她下了馬,確認(rèn)旁邊沒人才兩步并作三步走進(jìn)了一個破敗的木屋:門上能看到薔薇的圖案,但是因為磨損已經(jīng)看不太清楚了,只能隱約辨認(rèn)出輪廓。
“你們到底在想什么?”
諾輪的怒喝給里面慶功宴那歡樂的氣氛潑了一盆冷水。所有人的笑聲和談?wù)撀曣┤欢梗粋€青年那搖晃著香檳的手臂懸在空中。所有人的動作都停止了,一齊把視線投到諾輪身上——瞎了一只眼的壯漢睜大那只唯一健全的眼睛,吞了吞唾沫,“老大?怎么突然這樣?”
“你問我?”
諾輪深吸一口氣,瞇起眼睛,眉頭微蹙,走到慶祝的人群中央,狠狠地拍了拍桌子,桌上盛酒的玻璃杯猛烈地?fù)u晃了一下,險些就被打翻。——她向來都是格外冷靜,從來不會把情緒宣泄出來的,但是這次卻一反常態(tài):
“這就是你們的‘計劃’?卷入了這么多無辜的人,而且又在這個時間,我們之后要怎么辦?這次的襲擊是誰策劃的?”
眾人攤了攤手,把視線投在坐在一旁切烤餅的紫發(fā)龍族男青年身上:
他嘴角抽了抽“怎么了……不是老大說要這樣做的嗎?”
“開什么玩笑?”諾輪直接走到他面前,拎起他的衣角,迫使他與自己視線相交:“埃爾……我說的是‘給那些貴族一點顏色看看’,意思是讓你們做好明天襲擊王宮的準(zhǔn)備,不是讓你去恐怖襲擊,這樣一來我們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都白費了!這樣一來,大家還怎么信任我們?我們這樣不就變成殺人魔了?”
埃爾的眼神陰沉了許多,他也不回避諾輪那凜冽的視線,咬了咬嘴唇:他整理了一下語言,沉默了片刻才開口:
“但是……現(xiàn)在有比那種方式更好的反抗方式嗎?”
“什……?你是說要否認(rèn)我們‘野薔薇’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嗎?”
“什么啊……老大,你搞錯了。”埃爾把諾輪的手推開,整理了一下衣領(lǐng)。“我是說,真的能反抗那種邪神嗎?那可是只會出現(xiàn)在神話傳說里的人物。說實話,聽到他的消息的時候……老大,你可能不知道哦。”
他停頓了一下,揉了揉自己那蓬松的紫色卷發(fā)。或許是不想看到諾輪接下來的表情,他把視線轉(zhuǎn)到了那些同為反抗組織的同志身上——他們也都垂下頭,避開了諾輪的視線。
“那再怎么說也不能用這種方式!根本就是沒有必要的傷亡——”
“那……你覺得要怎么對抗被他洗腦的國王和趨炎附勢的貴族、以及只要能生存,就愿意繼續(xù)選擇視而不見的大多數(shù)普通人呢……?那是我們現(xiàn)在能做到的,唯一的事情了。”
嗚、
諾輪一時間不知道如何回答,不甘地握緊了拳頭——這次輪到她來回避同志們的視線了:
她完全不知道怎么解決這些問題。
她的理想是推翻王朝,建立起人人平等的共和國家。
如果,阿赫里曼沒有出現(xiàn)的話——是否今天會變得不一樣了呢?或許同志們不會如此悲觀、他們也不會想到如此極端的反抗方式。
現(xiàn)在……他們已經(jīng)沒有退路了。
原本的計劃是借祭典突入,但是如果阿赫里曼要出手,那么所有人都會死。
“倒不如說那些普通人才是我們最大的阻力。老大……大家,完全都不想戰(zhàn)斗呢。因為在故事里,是霍爾莫茲德聯(lián)合了不知多少神明才拼死封印起的邪神。如果你覺得……我們這些小角色,加上那些平民也能撼動那個人的話,那么,請你自己去吧。”
埃爾回到了座位上,看著那張烤餅發(fā)呆。“野薔薇”的所有成員,也都沉默著。空氣仿佛是凝固了起來,只能聽到大家的呼吸聲。
現(xiàn)在大家已經(jīng)沒有心情慶祝今天對貴族那成功的下馬威了——他們的領(lǐng)導(dǎo)者似乎與他們變得合不來了。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諾輪終于開口了:
“……抱歉……我先冷靜一下吧。之后我們再商量以后的事情……”
她嘆了口氣,轉(zhuǎn)身逃似地離開了根據(jù)地:諾輪把門關(guān)上,倚在旁邊的墻壁上,深吸一口氣,緩緩地坐下來。
她仰望著那片人造天空,對星空伸出右手。
“請告訴我……霍爾莫茲德大人。這種情況下,應(yīng)該怎么辦才好?”
應(yīng)該放棄嗎?這有違背她的信條,她的夢里都是普通人安居樂業(yè)的樣子。
還能堅持嗎?想起同志的質(zhì)問,她又不敢去設(shè)想那樣的未來:她的力量還是太過弱小。現(xiàn)在還想反抗的,或許只剩下她一人——但是一個人又能做到什么呢?
“這個時間居然會在這里嗎?”
一旁的影子動了動,匯聚出赫麥爾的身影;諾輪被嚇了一跳,匆忙站起來拔出佩劍,和他對峙了數(shù)秒——見他并沒有戰(zhàn)斗的意思,諾輪這才詫異地把劍收起來。她如釋重負(fù)般松了口氣:如果站在這里的人不是赫麥爾,而是其他人的話,自己可能已經(jīng)沒命了。
“抱歉,是我太大意了。”
“不過這種時間,會朝著這邊來的,除了小混混應(yīng)該就只有我這種沒事做的人了。”
赫麥爾難得講出這種稍微有點幽默的話,但是他依舊是那副冷淡的表情——雖然諾輪并不擅長和他相處,但是既然沒有敵意,那她反而也沒那么大的壓力。
“你聽到了多少?”
“全部。其實你從王城那邊出來的時候,我就已經(jīng)跟著你了。”
諾輪一怔:自己居然被一個人跟蹤到現(xiàn)在,還完全沒察覺嗎?所幸眼前這位算是同伴而并非敵人。不然她可能早就沒命了。
“是嗎……那么你的結(jié)論是?”諾輪突然想到什么,突然無奈地輕笑了一下,有些自暴自棄:
“哈……這么說,是認(rèn)為我可能是那個魔王嗎?怎么可能。當(dāng)然如果你認(rèn)為我有這樣的嫌疑的話,你殺了我也——”
赫麥爾抬手,打斷了她的話:
“你冷靜一下,我又不會預(yù)知未來。”
“那……你的意思是?”
他看著諾輪那迫切渴望著回答的眼神,沉默了幾秒。依舊就像是一個機器一樣,毫無感情波動地、冷靜地給出了他一如既往的理性的回答:
“我了解你們的處境。但是很抱歉,我不是什么理想主義者,你(們)還是放棄吧。再這樣下去也會卷進(jìn)更多無辜的人,造成不必要的傷亡——你也不想看到,還有平民莫名其妙地、再一次因為你那‘同志’的奇怪‘計劃’失去性命吧?”
“確實如此,但是我……”
“那種魔王動起真格來會直接摧毀一個國家。你現(xiàn)在還不如先冷靜下來,等待機會。沒有明確計劃的革命只能稱為送死——雖然你們在普通群眾中很受歡迎,但是群眾是保守又盲從的。頻繁的失敗、重復(fù)今天的那種襲擊只會讓他們對你們徹底失去信心。畢竟不是誰都是不死的,所以大多數(shù)人會因為還有一口飯吃就選擇繼續(xù)沉默。”
赫麥爾那就像是古井一般安靜又深邃沉穩(wěn)的紅色眸子審視著諾輪,他揚起黑色的披風(fēng),隱匿在影子中。
“畢竟,并不是所有人都敢去犧牲……對吧?”
他為諾輪留下了這個問題,魔力一瞬間就消失在了她的感知范圍之內(nèi)。
她愣愣地看著赫麥爾剛剛在的地方,過去許久,才又打起了精神,臉上重新出現(xiàn)一如既往的堅毅神情。諾輪把右手放在胸口,握緊了拳頭,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回憶這段時間所發(fā)生的一切:
“謝謝你……赫麥爾。我已經(jīng)知道我應(yīng)該做什么了。”
夜空之下,她默念信仰的主神的名字,再次重復(fù)了那個誓言——
霍爾莫茲德大人,以您的名字起誓:
為了我深愛的土地,我最重要的同胞們,我一定要打倒魔王。
我再也不想看到王國的同胞們受苦,這次事件結(jié)束之后,我會盡我最大的努力推動變革。
就算對手是邪神阿赫里曼,哪怕付出性命,也要守護(hù)我心愛的國家。
……
她騎上馬,踏上大路返回王都。銀河伴著她的腳步在緩慢地流動,仿佛擁有靈魂。
或許,王國的主神已經(jīng)聽到了她的愿望,純潔的月光就像是輕紗一般,薄薄披在她的身上。就像是霍爾莫茲德為她的戰(zhàn)士們降下祝福一樣,她是否也有這份賜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