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誅道宗……”風君逸喃喃自語，原來他看見這化作飛灰詭異的功夫，與逍遙宮上魔影人是同一種，這黑衣人，竟然是誅道宗的人！

但誅道宗為何會出現在雪幻族的居地，還要襲擊這群與世無爭的隱居者？

風君逸百思不得其解，孟銀雪早已經迎上了洛渠楚，作揖拜謝道：“方才多謝先生救命之恩。”

“我非救你。”洛渠楚說道：“雪幻族是我的責任，我是洛渠楚。”

“先生便是洛神醫？”孟銀雪一愣，立刻垂頭拜謝道：“還有我娘親一事，也多謝洛神醫告知！”

洛渠楚微頷首，繼而問道：“你可見到了你母親么？”

孟銀雪搖頭，道：“我們也才到不久。”

洛渠楚沉吟了一下，道：“是么？那隨我來吧。”

悠悠寒潭，石清水碧，潭水中間，隆起的石塊中央，有一狹窄的洞口被青苔覆蓋。

孟銀雪與風君逸跟著洛渠楚鉆進石洞，還未走幾步就聽到前方的呻吟聲音。原來是雪幻族的族人受了傷，獨自落在后面休息。他聽到了后面的腳步聲，警惕地回頭，第一眼就望見了洛渠楚，不由一怔，呆了半晌，才遲疑地問道：“大祭司？可是大祭司嗎！”

不待洛渠楚出聲，這人立刻站起來，邊一瘸一拐地向前趕邊高喊道：“長老！長老！大祭司回來……”

“這位大哥，您別激動。”孟銀雪見他的腿上還流著血，連忙上前扶住他說道：“您先包扎一下傷口。”

這族人抬頭看向洛渠楚，洛渠楚頓足看了看他的傷，從披風里拿出一截細布，向風君逸說道：“勞煩風大俠，我帶孟姑娘先走一步，他隨后帶你過來。”

“好。”風君逸沒有介意洛渠楚不帶商量的語氣，欣然接過了細布，蹲身給那族人包扎，洛渠楚又向孟銀雪說道：“孟姑娘，走吧。”

孟銀雪躊躇地看了風君逸一眼，后者向她笑著點頭，輕聲說道：“去吧，我隨后到。”

洛渠楚已經走出很遠，孟銀雪才嘆了一口氣，追了上去。她覺得，洛渠楚為人冷淡又奇怪，但與拒人千里之外的高傲冷漠不同，洛渠楚的冷淡帶著一種生硬，讓她有種說不出來的心塞。

就好像不會做人似的。

孟銀雪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立刻覺得自己不該如此在背后想洛渠楚的壞話，正慚愧之際，聽到前方一片嘩然。

“大祭司？”

“是大祭司！”

“大祭司回來了！”

“……”

族人們此起彼伏的聲音讓孟銀雪回了神，她看到這群人將洛渠楚圍住，雪通和雪良樞也略有幾分激動地問道：“大祭司，您的事都辦完了嗎？這一次，就不離開了吧？”

“不，還沒有。”洛渠楚答道，他話一出口，族人的臉色就暗淡下來。

“族長。”洛渠楚仿佛沒有感覺到族人的不舍，依舊淡淡說道：“我此次回來，是為了神女與雪靈姍，此二事辦好，就再也不回來了。”

“大祭司？”雪通難以置信：“您說不回來是什么意思？”

“我從此后不再是雪幻族祭司。”洛渠楚答道：“神女的傳承已有，你們以后也不需要我教導封印之力的法訣。”

“神女的傳承……神女在哪？”有人問道：“雪嵐神女的封印明明一直在減弱，沒有您我們還能如何維持？”

洛渠楚卻沒有回答，他看向一旁的孟銀雪，說道：“孟姑娘，這后面，就是你母親。”

孟銀雪這才注意到，在這群人身后有一座與石窟格格不入的雪洞。這雪洞開在石壁上，洞口也是一片白雪，方才石窟里人擠人，她竟沒注意到。

“這后面困著的，是我娘？”孟銀雪忽然有些緊張，她不由想象起來，母親究竟是什么樣子，什么聲音，會不會高興見到自己，而她是否真的能將那一聲母親喊出口。

“來吧。”洛渠楚走到那雪洞前，手掌輕貼在雪壁上，眨眼之間那厚厚的雪墻就變軟，化作了一團團霧氣。

洞中一片安靜，孟銀雪看到洛渠楚走進去，有些躊躇。

有好事的族人伸頭張望，雪通喝斥道：“有什么好看！都讓開！”族長發話，眾人也就都離開這雪洞周圍，人群頓時給孟銀雪騰出了一條道路。

尚未邁入洞口，孟銀雪就感覺到呼吸急促。雪洞中意外的空曠，還有一條長長的通道。雪洞里沒有火把，不知為何依舊明亮。她沿著雪洞通道走了一會兒，看到通道的盡頭，有一道雪門，而洛渠楚正背對著她站在門前。

“洛神醫？”

“你母親就在這門后。她自己把自己封了起來。”

“她就在這里面……”孟銀雪不由深吸一口氣，她緩緩地走到門前，把手放在了門上，猶豫了一會兒，猛然推開了雪門。

幽靜的石室里只有一張石床，孟銀雪沒有看到人影，她不由疑惑地回頭，就在這時，她聽到有女子的聲音響起來：“哥，你回去吧……我不想出去。”

“是我。”洛渠楚應道，走進了石室，只見他輕輕一揮手，空無一人的石室頓時變了個樣子，石床之上突然多了一個背對著她坐著的白衣女子！

女子聽到聲音，立刻回了頭，見到洛渠楚身后還跟著個陌生女孩，不由一怔：“大祭司……？”

洛渠楚微微頷首，讓出孟銀雪，介紹道：“孟銀雪。”

“孟銀雪……孟……”女子念了一聲，猛地抬頭，難以置信地起身，仿佛想要靠近，又猶豫地停住了腳步，瞪大了眼睛盯著孟銀雪看，聲音顫抖地說道：“你是阿銀……”

孟銀雪看著眼前臉色蒼白，身形瘦削，但依舊掩蓋不住風華的女子，她在進來之前想象了無數遍母親的樣子，還想象了無數遍自己的心情，但就在這一刻，鉆心的痛楚讓她瞬間濕潤了眼眶，她幾乎失聲地喊到：“娘……”

聽見這一聲“娘”，女子的眼睛變得通紅，她怔怔地看著孟銀雪，眼淚就如同斷了線的珠子落下來：“你是……你是我的……”

孟銀雪猛地上前，一把抱住了她，原本寂靜的石室里，傳出了心酸的痛哭聲。

洛渠楚看了一眼，默默地轉身，將一只錦囊放在門口后緩緩地消失在通道之中。

空曠的雪洞里，一時間只剩下相顧無言的母女。過了一會，母女才緩和了情緒，看著彼此紅色未退的眼睛，不約而同地笑了。

雪嵐愛憐地撫摸著孟銀雪的手，感嘆道：“這二十幾年，我每天都在想，你如今是什么樣子，結果啊，今天見到你……”

“我可與娘你想象中一樣？”

雪嵐輕輕搖頭：“我以為你會更像鶴言，你剛出生時，特別像他，如今倒是像我多一些了，不過像我更好，我可比他漂亮。”

孟銀雪緊緊握住雪嵐的手，問道：“您為何不肯和我聯系？你們……我這么多年，從沒聽過他提起娘親……”

“他不曾提過我嗎？”雪嵐并未如孟銀雪以為的那樣生氣，反倒有些嬌嗔：“他可當真守得住承諾，真是榆木腦袋！”

“你們……你們不是決裂嗎？”孟銀雪目瞪口呆。

“怎么會。”雪嵐否定，似乎憶起往事無限感慨，頓了頓，雪嵐笑著問道：“他……還好嗎？”

孟銀雪一時哽咽。

雪嵐期盼的眼睛一點一點變冷，她垂下頭，鬢發將她的表情藏進陰影，卻掩不住無聲地啜泣。

“我就知道，他不再來信的時候，我就知道……”雪嵐一遍一遍地呢喃著，聲音顫抖。

“娘……”孟銀雪也瞬間濕了眼眶，一向剛強的她此刻就像一個孩童般無措，既不知道如何安撫雪嵐，亦勾起了對孟鶴言深深的思念，瞬間，眼淚也二次決堤。

不知過了多久，雪嵐忽然擦干了眼淚，強打精神，擁著孟銀雪輕輕安撫——她并沒有走出悲傷，但是孟銀雪的聲音讓她回神，她是一位母親，不想女兒因為自己再經歷任何傷害，所以她必須讓自己更加堅強。

“莫哭，阿銀，莫哭，有娘在了。我們都不哭了，鶴言不會希望我們這樣。”盡管孟銀雪早已長大成人，雪嵐依舊像哄著年幼的女兒一般輕聲細語。

許是哭得狠了，孟銀雪這一次花了好久才緩過來，依偎在雪嵐懷中，尋求一絲平靜。

“娘，給我講講您和爹爹的故事吧……”

“好。”雪嵐的聲音很溫柔，她看著女兒的眼睛，緩緩開口將往事說與孟銀雪。

“爹爹為什么會離開您呢？”

“因為當時的劍王谷沒有了主心骨，鶴言不得不離開這里，我身為神女，一時無法跟著他離開。”

“我們常互通書信，雖然見不到彼此，卻也沒覺得有一絲的生分，一直到我發現自己懷上了你。”雪嵐笑意漸漸淺淡了，“那是雪幻族隱居雪荒以來，遇上的最大的一次雪，我拼盡全力，還是沒能阻止風雪進入居地……”

“然后，我被發現封印之力開始衰弱了。”雪嵐扯了扯嘴角，試圖繼續微笑，但卻顯得疲憊：“哥哥經過權衡，罰我在此幽閉，我擔心你沒有疼娘愛，拜托大祭司將你送去劍王谷。那時，我無顏面對在雪災中死去的族人，我不想讓你知道，你的娘親是這樣沒用，所以我和鶴言的最后一次通信，我告訴他，別提到我的存在，也別再來找我。”

“爹爹就那樣同意了？”

“他當然不同意。”雪嵐嘆了口氣，“但我知道他愛我，我對他說，若是不答應，我便與他恩斷義絕，他總是拿我沒有辦法的。”

“那您就自己在此處禁閉嗎？我初入村子，并未覺得族人對您有微詞啊，為何您不愿出去，還……還寧愿與爹爹他天涯永隔呢？”孟銀雪聞言，越發不理解：“你們這便是愛嗎？”

孟銀雪的追問，突然讓雪嵐臉上染上了一層更深的哀傷，她躊躇了許久，才說道：“那是因為，還有一事。”

“什么？”

“我哥哥有個小女兒，名為靈珊。她從小與我親厚，在我禁閉期間，十分擔憂我的情況，最后她想出了一個辦法。”

“莫非……”孟銀雪猛然想到了一個可能性。

“不錯，她央求我，教她修習封印之力，想代替我成為神女，讓我能離開雪荒去找鶴言……我教她了，然后，她卻因為沒有繼承到神女血統而走火入魔……是我害了她。”

“所以您和爹爹他……”

“不錯，我們不相見，也是心中愧對靈珊，想以此贖罪。縱使哥哥說他不怪我，我也不可能踏出這雪洞半步了。”

“娘，雪靈珊小姐她，已經無事了。”孟銀雪忙將救雪靈珊的事講了一遍，“爹爹雖然從未對我提過您，但他一定一生都深愛著您，如今我回到這里，您也該讓自己自由了。”

“是啊，這一切都突然過去了，我卻覺得恍若隔世。”雪嵐長嘆一聲，感慨萬千，她出了一會神，仿佛回憶起了諸多往事。

好半晌，雪嵐道：“我是該出去，看看靈珊，而且，娘還有你在。”

雪嵐走到門前，鼓起勇氣邁出雪洞。

腳下似乎踩到了什么東西，雪嵐低頭，發現了洛渠楚留下的錦囊，不由一怔。她連忙撿起來，又有些出了神。

“娘？”

孟銀雪叫了好幾聲，雪嵐才回神，她慢慢地看向孟銀雪，眼神似是喜似是遺憾，半晌后她打開錦囊，說道：“阿銀，把手給我。”

“娘？”孟銀雪不明所以地伸出手，從錦囊中掉出的是一顆透明的珠子，光滑渾圓，并看不出稀奇，但當孟銀雪的掌心與那珠子相碰之時，珠子忽然散發出淡紅色的光芒，雪嵐愣在了原地。

“娘，這是什么？”孟銀雪問道。

“這是神女珠。”雪嵐喃喃地答道：“若是有紅色光芒，代表著擁有神女血統。”說這，雪嵐將那珠子也放在自己手心，果然珠子也發出了紅光。

“所以，我擁有神女血統？”孟銀雪驚訝。

“原來大祭司，是這個意思。”雪嵐沒有回答，兀自陷入了深思，片刻之后，她抬頭道：“阿銀，出去的事暫且放下，娘現在把自己從先祖那里傳承到的所有，都傳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