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浪中浮起的銀鐲突然自行扣住我手腕，冰涼的觸感瞬間喚醒胎腹中的躁動。三十六具村民尸首齊齊仰頭，腐爛的聲帶震動著相同的曲調——正是周家男子成親時必唱的《抬轎令》。

描金漆棺突然炸成粉末，木屑在空中聚成八人抬的血轎。轎簾是用人發編織的，每根發絲都串著枚帶血的乳牙。最前方的白燈籠亮起幽藍鬼火，照亮轎頂盤踞的槐樹根，根須里嵌著七顆跳動的嬰兒心臟。

“上轎！“

新娘子殘存的左臂突然插入我后頸，指尖在脊椎上刻下灼痛的符文。那些枯萎的槐樹根聞到我胎腹血氣，發瘋似的涌來編織成轎夫身軀。我踉蹌跌進轎中，發現軟墊下鋪滿泡脹的婚書，每張都寫著周家男子與溺亡女子的生辰。

轎簾垂落的剎那，整座青石村的地面開始龜裂。血轎穿透祠堂地底時，我透過轎窗看見三百年前的送葬隊伍——周家先祖抬著槐木棺走向雷擊木，棺中孕婦的腹部被樹根洞穿，涌出的黑血正滲入我所在的轎廂。

胎腹突然劇痛，咒文順著肚臍蔓延成血色蛛網。轎廂四壁滲出粘稠液體，漸漸凝成青銅鼎的紋路。那些鼎身上的饕餮紋活過來，啃食著我的影子，每咬一口都在轎廂地板上留下帶牙印的血字：**以煞破煞，子食母魂**。

血轎突然九十度垂直下墜。轎頂槐樹根發出嬰兒啼哭，根須間睜開密密麻麻的復眼。我抓撓轎壁試圖保持平衡，指甲掀開的夾層里突然掉出半截玉簪——與新娘頭顱上殘留的斷簪嚴絲合縫。

地底傳來鐵鏈崩斷的轟鳴。轎底木板突然透明，露出下方沸騰的血池，池中矗立著七根青銅柱，每根都捆著穿嫁衣的尸骨。最中央那具骸骨雙手捧著的頭蓋骨，正與我后腦的胎記完全契合。

“接著！“

新娘子腐爛的半張臉突然貼到轎窗外，她將染血的蓋頭塞進轎縫。蓋頭觸到我胎腹的瞬間，那些金線刺繡的鴛鴦化作蠕動的蠱蟲，鉆入皮膚形成新的咒印。劇痛中浮現記憶殘片：母親跪在槐樹下吞下合歡釘，父親用修腳刀剖開她小腹取出塊帶血的玉璧。

血轎轟然撞上地宮穹頂。轎簾被氣浪掀飛，我看見十八具青銅棺呈環形懸浮，棺蓋上均刻著周家男子的生辰。每口棺材都在滲出黑水，匯向中央的祭壇——壇上擺放的正是被我砸碎的新娘頭骨。

胎腹中的咒印突然暴亮。七根青銅柱劇烈震顫，池中血水逆流成漩渦。新娘們的尸骸同時抬手結印，捆縛她們的鐵鏈化作紅綢，在空中交織成巨大的儺面。儺面獠牙開合間吐出祖父的聲音：“煞轎落，陰門開！“

所有青銅棺蓋同時炸飛。棺中伸出纏滿符紙的枯手，將血轎拽向祭壇。我懷中的玉簪突然刺破掌心，血液滴在祭壇瞬間，地宮四壁浮現出周家族譜——我的名字被血線連接到每個新娘的死亡日期，最上方赫然寫著初代先祖周槐安與雷擊木融合的畫像。

新娘頭骨突然飄起，鑲嵌進儺面眉心。地宮開始崩塌，血轎在氣浪中解體。我墜落在祭壇時，胎腹咒文突然剝離皮肉，在空中凝成哭嚎的鬼嬰。它臍帶連接著血池漩渦，每聲啼哭都震碎一口青銅棺。

“吞了它！“新娘子殘軀從血浪中躍出，將鬼嬰按向我口鼻，“這是你欠我們母子的債！“

在利齒刺入喉管的剎那，三百道新娘怨魂沖進七竅。劇痛中看見天地顛倒，槐樹根從我的眼耳口鼻鉆出，枝頭開滿人頭花苞。最鮮艷的那朵花苞里，新娘子正抱著渾身青黑的嬰孩沖我冷笑：“周郎，該你還債了。“

鬼嬰的利齒刺穿喉管的剎那，三百具新娘骸骨突然在我血肉里生根。槐樹根須順著脊椎瘋長，枝椏頂破頭蓋骨綻開血紅槐花，每片花瓣都映著不同年代的新娘死狀。

“這才是真正的合巹禮。“新娘子殘魂從花蕊中浮現，指尖挑著我的喉骨，“周家男子生飲妻血，死食子魂，這輪回該......“

她突然發出凄厲慘叫。我胸腔里鉆出的根須纏住她靈體，胎腹中尚未消化的鬼嬰竟在反向吞噬她的怨氣。地宮祭壇下傳來山崩般的裂響，初代先祖與雷擊木融合的軀干破土而出，樹皮上密密麻麻全是周家男子的臉。

“煞星反噬！“祖父的臉在樹皮上扭曲，“快斬斷......“

話音未落，我額間的桃木釘突然爆出青光。母親的白骨從地縫爬出，十指插入槐樹精主根：“兒啊，娘替你養了二十年陽火，該燒了這腌臜東西！“

胎記處燃起幽藍火焰。那些扎根在五臟六腑的槐樹根須，此刻成了最好的引燃物。火焰順著血脈游走，所過之處盛開的人頭花苞接連炸裂，新娘們的怨魂在爆破中解脫。

初代先祖的樹干上浮現出三百道焦黑手印。新娘子忽然拽住我即將消散的靈體，將半塊血玉鐲塞進燃燒的心臟：“周景明，你可知我們每一世合巹酒里都摻著對方的骨灰？“

地宮穹頂轟然坍塌。月光如瀑傾瀉而下，照見燃燒的槐樹精主干上浮現婚書殘紋——周槐安與林秀娘的名字正在火中重組。當最后一個筆畫成型時，我終于看清三百年前的真相：那難產而亡的孕婦，原是自愿獻祭鎮壓山魈的巫女。

“原來我們都被篡改了記憶......“新娘子殘魂在火光中輕笑。她撕開自己即將消散的靈體，露出藏在心口的三魂燈——燈芯正是我與她這世交拜時剪下的發結。

槐樹精發出最后的哀嚎。我借著火光看清每條根系末端都拴著青銅鈴鐺，那些鈴鐺正隨著燃燒接連炸裂。當最后一聲鈴響消散時，整座地宮化作漫天流螢，每一只螢火都是解脫的新娘魂魄。

朝陽升起時，我跪在干涸的老井邊。焦黑的右手里攥著半枚青銅鈴，左手抱著塊布滿裂痕的血玉璧。遠處祠堂廢墟上，七棵新生的槐樹苗正破土而出，嫩葉在晨風里擺出卦象中最兇險的“澤水困“。

井底突然傳來嬰兒啼哭。血玉璧上映出模糊畫面：穿嫁衣的女子抱著襁褓走向深山，嬰孩后頸的魚鱗胎記正在滲血。玉璧背面緩緩浮現水紋字跡：

**戊戌年七月初七周林氏攜子守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