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思雨回來了！

這消息乘著最快的飛鴿被傳遞到了千里之外的王城，接到飛鴿的時候佟蒼擎正和順子在準備離開王城的佟府，就因為這只飛鴿，佟蒼擎挺住了上馬的姿勢。順子伸出手臂，鴿子在空中盤旋了幾圈以后停在了他的手臂之上，順子取下它腳環上的小竹筒，把手臂靠向一旁馬鞍上掛著的鴿籠，鴿子乖乖的走進了鴿籠，順子把籠門關上，順手添了些谷物，這才打開了手中的竹筒，里面的紙卷不大，慢慢的舒展開來，上面卻只有四個字——夫人，已歸。

順子連忙把紙卷遞到佟蒼擎面前，佟蒼擎看他眉頭舒展的樣子，也不多問，一把就抓過了紙卷，急急打開，差點把那脆弱的紙卷個扯爛了。

夫人，已歸？

什么叫做已歸？

半個月來他幸幸苦苦的跑了大半個南朝，上下打點，找了各路的江湖人士，甚至來尋了凌玉風幫忙都不能得到她的一點消息，就在他想要去塞外再找找的時候，她居然來個已歸？

不管心里頭多少不同的心思在不停的洶涌激流，他現在都只有一個念頭，趕緊回家。

就因為這一個念頭，兩人一路上幾乎都沒有歇腳，累了就在路邊隨便找個地方歇歇腳，餓了就啃點干糧對付，王城距離平涼府如此遠的距離，兩人居然只用了四日便趕到了，等到了佟府的時候天色已經晚了，佟蒼擎也顧不得自己連日趕路一路風塵仆仆，翻身下馬就要往西跨院去，連佟福在身邊說著什么都來不及管，還好順子沒那么著急，倒是舍得停下腳步聽聽佟福到底要說些什么，不過當聽完佟福的那些話以后，他本來還不錯的心情一下子就冷了下來，他加緊腳步的往西跨院走去，這還沒進院門，就聽見了佟蒼擎憤怒的吼聲。

“為什么會這樣！”

順子快走幾步進到院里，里面匆匆而過的婢女和那濃烈藥味中怎么都掩藏不住的血腥之味讓他本就不太好的臉色又是一沉，也顧不得身份趕緊進到屋內，一進屋，那濃郁的血腥之氣差點沒把他沖一個跟頭，而里面芷蘭早已哭腫了雙眼正不停的換著帕子替那床上的人擦拭著臉上的血漬，她身下的床鋪早已被鮮血浸染，佟蒼擎正站在一旁的位置雙眼通紅的揪著一名白衣老者厲聲質問，早已沒有了平日里的冷靜。

眼看著那老者就要被他咬散架了，如果不是知道那床榻之上的人還在等著他醫治，順子也懶得去管他的死活，可是眼下宋思雨這么繼續吐下去肯定小命不保，而佟蒼擎是能做主的人，他必須要先冷靜下來才行，他一旦亂了，這宋思雨就真的命不保夕了。

“老爺，請冷靜！”

他抓住了佟蒼擎的手，這要是擱在往常他是絕對不會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做出如此的不敬之事，之事現在非常時刻，他不得不放下那些平日里的小心，不再顧忌身份。

佟蒼擎正是在氣頭之上，在回來之前他設想了無數的相見的場景，卻獨獨沒想到她會以這樣的姿態來迎接他的回來，那股壓在心底多日的血氣上升直接讓他的理智之弦繃斷，此時他的眼中誰都看不見，通紅的雙眼唯一能看見的就是那不住的從宋思雨嘴里涌出的鮮紅。

“滾！”

他怒吼一聲，揮手想要甩開順子的手，可他的功夫都還是順子調教出來的，順子怎么可能是他輕易就能甩開的，他不過是一轉手腕就捏住了他手上的穴位，佟蒼擎吃痛，手一下子松開，被他拎到半空的老者眼看著就要摔下，順子趕緊伸手扶了一下，才沒讓這位為佟家賣命多年的老醫師命隕當場。

“莫急，我馬上去請白冶。”

見佟蒼擎又要去抓那老者，順子趕緊把老者攔在了自己的身后，讓他落了空。

佟蒼擎就算再心急，也知道當下亂發脾氣其實一點用都沒有，順子的方法是現在最好的，既然白冶能在當初一眼就看穿宋思雨是中的蠱毒，那么現在眼前的情況他也一定能處理的，他也就不再把目光全都放在面前一直戰戰兢兢的老人身上了，而是讓順子趕緊去找人。

順子一刻不敢耽擱的就出門了，臨走時還不忘記吩咐門外的方文方武看好佟蒼擎，有任何狀況就趕緊飛鴿尋他。

順子離開了，佟蒼擎仿佛也在此時冷靜了下來，越過那戰戰兢兢的老者不看，他一臉陰霾的站在床尾的位置看著芷蘭一邊擦眼淚，一邊幫宋思雨擦著那不停的從嘴角流出的烏血，濃烈的血腥之味讓他心驚肉跳。

一盆盆被染紅的水被接連不斷的端出西跨院，坐在東苑喝茶的許如甄終于露出了這些時日來的第一次快意的笑容。

打從搬進這東苑來，她就知道孫娥月說的那些話不會假，她自然也已經做好打算要趁著這機會奪回這佟府主母的位置。可無論她如何的努力，委曲求全，佟蒼擎始終都未能看她一眼，甚至連用膳也從來都不與她同桌，哪怕眼睜睜的看著佟蒼擎冷落了宋思雨，不再與她見上一面，許如甄心頭還是堵得慌，甚至在知道宋思雨病倒了的時候她還有些害怕，害怕佟蒼擎會因此又和她在一起，可當看到佟蒼擎那邊一點過問的意思都沒有的時候她才稍稍的安了心。

可這也畢竟不是長久之事，除了搬到東苑以外，就她的身份佟蒼擎一直不表態，只是區區的搬到東苑，并不能讓府里的人對她的態度有多改善，那些喜歡在背后八卦的婢子們還是會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偷偷的議論她，而那言語之中無不是對她的鄙夷和對宋思雨的不平，她就算恨不得當場殺了那些賤婢們，也不得不假裝什么都沒一樣在她們議論的目光中坦然走過，沒有人知道當時她捏緊的拳頭里手掌早已被指甲刺破，那樣的痛她全都記下了，就等著有朝一日還回來。

在知道宋思雨消失的時候她心頭一直忐忑，生怕是孫娥月在其中動了手腳，特別是看見佟蒼擎因此亂了陣腳的時候她才看清，這男人的心最終還是在她的身上，不管她搬去何處，不管她去了何方，她的事情永遠都能牽動著他的心，以前的那些隱忍不過是做個她看的而已，當那日順子來找她要回方武的時候，她就已經猜到佟蒼擎這是要撕破臉的節奏，這些時日來她一直在膽顫心驚的等待，誰知道沒等來佟蒼擎讓她滾蛋，倒是等來了佟蒼擎出門去了，而就在那之后不久，那該死的宋思雨居然又出現了，而且就是躺在她那張床榻之上，猶如這半個月她從未消失過一般。

當許如甄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那一直被她寶貝的難以拿出來用上一次的暖瓷茶杯就那樣被她狠狠的摔在了雯佩的臉上，顧不得雯佩血流滿面，她卻面朝著那西跨院的方向用那最狠毒的語言詛咒著那又回來的女人。

或許是她的詛咒有了作用，宋思雨在回來的第二天就開始瘋狂的吐血，家里的大夫換過一茬又一茬，當得知沒人能說出個所以然的時候，她心頭一直憋著的那口氣才終于舒緩開來。

“就這樣，繼續，還要更多一點才好。”

站在窗戶之前，她從來沒覺得這院里的景色居然能美麗到如此，配上那血紅色的燈籠簡直讓人挪不開眼，在這里居住這些時日，她還是第一次在這種時候欣賞院景，聽著那空氣中隱隱傳來的怒吼她從未覺得心頭如此的舒暢。

“這就是你奪走我東西的下場。”

看著那燈火通明的西跨院，她唇角的笑意漸漸泛出陣陣嗜血之意。

白冶是打心底不愿意和那些大戶人家打交道的，要不是有凌玉風的關系在里面，任由順子如何威脅他也是絕對不可能跟他走的，可正是因為有凌玉風的存在，他不得不在深更半夜的被人從被窩里挖出來，跟個麻袋似的扛在肩頭奔襲了這么遠的距離。

來不及多余的禮節，白冶就被順子直接扛到了宋思雨的房中，一站好身，白冶就聞到房間里濃郁的血氣，再遙遙的看上宋思雨一眼，他的臉色也跟著沉了下來，手沖著房門的位置一指，容不得任何拒絕的就把所有的人都轟了出去，獨留下芷蘭在一旁幫忙。

等到房間里的人全都離開以后，白冶使了芷蘭去把房門別上，這才走到床前，撩開了宋思雨身上蓋著的被子，把她從床上扶了起來，并指在她背后快速的點戳了幾下，宋思雨眉頭一皺，一張嘴，一口惡血噴了出來，芷蘭驚呼一聲，趕緊上前用手中的帕子擦著她的臉，宋思雨這時才緩緩轉醒過來。

一睜眼就看見芷蘭那堪比核桃的雙眼，宋思雨抱歉的沖她笑了笑，雖然在之前她有告訴過她這藥的作用，但是她也沒想到這藥會如此霸道，讓她幾乎吐干身體里的所有血液，就算芷蘭早有心理準備，也會被她連日的吐血嚇得失了方寸。

“你這是在找死！”

身后突然傳來一個壓低的男聲，宋思雨驚得跳了一下，很快就分辨出那是白冶的聲音，不過同時想起的還有她當日食欲不振的時候白冶開給她的那一碗碗的能把人喝死的湯藥，當下對他就沒了好臉色。

“你可以選擇看著我去死。”

服藥之前宋思雨就沒打算有人能救她，翟曉說過，那藥藥效也就最多七日就會褪去，她只要能扛過這七日便可，所以不管有沒有白冶，對于她而言都是一樣的，她不會因為被救醒而感激他，反而會覺得他是在礙事而已。

“你！”

救人還要被懟，白冶本就不是好脾氣的人，當下撤了還覆在她背后的掌，收回了一直往她體內輸送的氣息。

沒了白冶的支撐，宋思雨很快的就往后倒去，剛才她的話惹怒了白冶，即使看著她在自己的眼前倒下，他也懶得伸手扶上一把，反而是站起身來遠遠的退到一邊，趁著芷蘭還在把宋思雨扶著躺好的當頭，他一腳把門踹開，也不等一直在門外守候的佟蒼擎要追問些什么，腳下施展輕功，眨眼間人已經在三丈之外，佟蒼擎本打算讓順子去追，卻耳尖的聽見屋內芷蘭正在說話，他立馬沖進了屋里，正看見宋思雨在芷蘭的攙扶之下艱難的坐到床的另一頭，瞬間，他一直緊皺的眉頭突然舒贊開來。

“你醒了？”

他不敢相信的看著宋思雨，一屁股坐在她的身邊，小心翼翼的問道，許是連著吐了好幾日血的關系，宋思雨此時面色蒼白，眉眼無神，肌膚透明得仿若不經意就會馬上消散掉一般，佟蒼擎心中滿是自責，他想要伸手去抱著她，可是手剛探出，宋思雨卻扭著身子明顯的躲避了一下，這讓他的手愣在了半空。

“多謝老爺關心，已經無礙。”

那言語中和身體表現出來的拒絕讓佟蒼擎的心尖一疼，那隱忍多日的堅持最終還是沒能繼續強裝下去，哪怕知道她不愿意，他還是一把抱住了她，當真正抱住她的時候，他鼻子有些發酸，感受著懷里那往日里有點肉嘟嘟的身體現在居然能輕易的摸到骨骼線，心底再多的探尋此時都說不出口來，只能化為那一句句的對不起，在她耳邊低喃。

任由他抱著自己，他身上的味道還是自己熟悉的那種淡雅，可是不知道為何那味道不再讓她覺得好聞，反而因為那味道心底一陣陣的泛著惡心，她想要推開他，最終因為體力不夠而作罷，她只能抬頭看著天上的屋頂。

突然，她在一處橫梁之上看見一個小小的衣角。

那是刈！

她不知道為何就是那么肯定，當看見那衣角，她突然笑了，一直緊繃的身體也跟著放松了，然后她就看見那橫梁之后露出了一雙眼睛，里面的自責她在瞬間就讀懂了。

“我沒事的。”

她輕輕的說到，沖著那雙眼睛笑了笑，佟蒼擎以為她是在跟自己說話，把她抱得更緊了，她習慣性的回抱著他，卻為了那雙已經消失的雙眼一直保持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