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真的只是蘑菇而已,雖然它現在的形狀真的是根吊……啊不——是很吊,非常的吊,但它真的只是蘑菇而已。難道你能說把一只成型的何首烏和一只成型的老山參用一塊紅布蓋上,就是在比喻兩個人光著屁股睡在一個被窩里嗎?當然不是,因為那只是兩顆名貴的藥材而已,所以人們只是用紅布來表明對它們的珍視而已,所以小猴子頭上也只不過是長了一顆看起來很吊的蘑菇而已,所以邪惡的只是你的聯想而已,而不是這顆蘑菇,雖然它看起來真的是根吊……啊不——是很吊。
后來的齊天圣人有一句名言:“老子狂是因為身上的本事夠硬,拽是因為手里的棒子夠硬,酷是因為肚里的脾氣夠硬,炫是因為外面的名聲夠硬,但這都是后天得來的,唯獨老子的吊炸天,那是天生的。”當然了,這句話被齊天圣人說出來肯定沒有人認為他是在吹牛嗶,因為如果連他也沒有資格這么說的話,那所有的圣人們也都不用混了。而且以這個毛人來歷之大,提到他的先天資本那確實是生下來就足夠吊,這誰也說不出二話來。只不過在水云谷的猴子們先后進入輪回以后,這世上是真的沒有人再知道——其實他還真不是在炫耀——他的吊炸天確有其事,真的是天生的!
可憐的猻小七被他兒子無意間一“電炮”懟在下巴殼子上,倒栽蔥直接往樹下摔去,好在這樹下都是陳年落葉層層堆積,雖然枯腐以后基本緊實,但真要是這么用力撞壓,那彈性也不是開玩笑的,否則若是在硬實的地面把后腦勺摔這么一下,那是非死不可。饒是如此也把猻小七直接摔暈了過去,只是直到她自己醒過來才發現,居然沒有人發覺她曾經暈過去了。上面的五只小猴崽子坐在樹杈上,最小的那只不知道進入了一個什么失魂落魄的神奇狀態,頂著一根長長的大紅蘑菇一動不動,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另外的四只已經失魂落魄,眼神迷離地神游天外了,連他們懷里抱著的蘋果也早就掉到了地上。
此時他們所處的這片蘋果林是在東北方山崖下面,本應當是整個山谷之中最晚見到陽光的地方,但此時卻已經是明亮一片。綺麗如夢幻般的花果樹瀑布不止把美麗投射到這個山谷,同時稍微向內傾斜的整面崖壁也把陽光反射下來,鋪灑在山谷中的所有角落。猻小七抬頭看了看樹影斑駁間那些被林露霧氣染成白金色的光芒,看著那不斷明滅變化的如雨般的光箭,她肯定不知道“碧落人間千百線”的詩句,但卻是最實在的感受到這果林內人間仙境般景象的人之一。
按理說她從小生長在這里,早就習慣了每天早上金光穿林的景象,也對每天特意趕來看一看這“玏木瓊芯玲瓏果”的花果樹瀑布并沒有什么日日不輟的激情。但每每只要看見這林間光雨,她就實在無法移動身體絲毫。每天一早醒來,臥在柔軟的草窩窩里面安靜地看著滿樹枝丫間不斷閃動的明滅光雨,間或一兩道光線閃過自己的臉孔,刺得眼睛一花……這樣的日子對她來說,無疑是這世上最愜意的事情。或者只要早起去做什么,也一定不愿意錯過日出后的花果樹奇景,因為那絢麗斑斕的金光玉影,是這世上最美麗的震撼。
她沒有去責罵把她懟到樹下的蘑菇頭,也沒有去指摘對她不聞不問的一二三四,更沒有發現此時的他們不只是沐浴在瀑布反射滿谷的金光中,而是同時也被籠罩在一片從小猴子身上散出的淡淡金華里。畢竟只是肉眼凡胎,她哪里知道此時的小猴子正在推開世界的大門,有了一腳踏入這滾滾天地命運之洪流中去的資格。對一個像他這樣的母親來說,榮耀與未來之類的什么東西遠沒有現在小崽子們臉上沉醉歡愉的表情更重要。
所以對于未來的一切無知無覺的她只是默默地再次爬上樹杈,隨之默默地靠在樹干邊上拳腿而坐,偏頭默默理著頰側絨毛的同時揉了揉摔得酸疼地脖子,然后抬眼默默地看著兒子們,又默默地把目光轉到了那火樹銀花般地明亮瀑布上去,最后滿足地默默咧嘴笑了一下。凹目凸唇塌鼻翻孔的粉紅猴臉上滿是粗糙的褶皺,卻默默地顯出一片慈祥。
小猴子頭頂的大紅蘑菇一直在直挺挺地立著,生性粗愚的猻小七雖然看了他一眼,卻完全沒有發現那蘑菇正在悄悄地、緩緩地變化著。而后來她轉回去看那瀑布,竟干脆把那變了形狀的蘑菇都忘了。本來這蘑菇的傘蓋是類似人類所用雨傘那樣的形狀,不同的是軟趴趴地更像是一塊厚肉片罩在小猴子整個頭頂上,就好像一塊爛泥一般隨時會沿著小猴子嫩呼呼的腦門“流淌”下來。可現在它卻再不復之前的狀態,而是已經直挺挺的立了起來,就像是里面充滿了正在緊縮的肌肉一樣,又像是被血液給灌得極度充實飽滿,而且漸漸變得越來越緊實。傘蓋下面的蘑菇褶一根根直溜溜密麻麻地托舉著上面的傘蓋,甚至已經從傘蓋下面整個露了出來,粉紅的顏色和略向內彎的弧度顯得異常整齊。上面半圓形的傘蓋不僅變得越加紅亮,而且密密麻麻地生出無數金色的小點點,星星點點地點綴在紅通通的蘑菇頭上,顯得異常生動。而一根上細下粗的紫紅色蘑菇桿牢牢扎根在小猴子頭頂,當他小臉平正地朝向前方時,那碩大地紅蘑菇便直直的指著上方,仿佛隨時要發射出去,炸裂天空。
很久以后,閑來無事的齊天圣人穿越虛空,行游到一層末法空間,在觀感純科技世界的人間種種時,看到一個小男孩正在玩一種叫做“電子游戲”的科技產物,他盯著那方形的原始顯像設備看了一會兒,忽然輕笑一聲:“這小人如果拉長了,頂蘑菇的一瞬間和我小時候倒是差不多!”那小孩邀請他一起玩,還問他是不是當過水管工還有小時候為什么頂蘑菇,他笑著回答:“頂蘑菇是天生的,但我還真沒當過水管工。”后來他和這個小男孩成了好朋友,還點化小男孩這一次分魂下界的末世轉生,讓他在回歸本尊之后,才有機會將那一只眼睛修煉成了世間極致。
沐浴在金光中的六只發呆猴子肯定不知道后來的事情,當然這世界上也根本不存在什么預見未來的事。所謂的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載不過是修成神體的修士們一種用來哄著世人玩的小把戲而已,不值一提。圣人們有句話:“沾身不得三成算,凡人也耗百年功。”,說得便是事情一旦和自己有關,也就能算準三成的發展脈絡,而就算是要算一個和自己無關的凡人幾十年的人生,也要耗掉圣人們百年的修行積累。因為在盤古所創造的這個世界之中,過程運動是不可逆的,也就是說時間是單向流動且無法回流的,所以那些所謂預知預見未來就根本是不可能發生的事。那些所謂實現的預言,要么是有極為精密的準確分析總結,要么就是靠運氣。換句話說就是,古往今來的所有預言里面九成九都純粹是在吹牛嗶,包括圣人。
小猴子現在還不是圣人,但卻已經學會了吹牛嗶,看過了花果樹奇景的他此時正坐在老太姥姥的草窩窩里面手舞足蹈地白話著:“哎呀——那大樹腦大吶!還會發光吶!”他的喉嚨被因為興奮而前探的脖子拉伸,又因為下意識努力的橫向擴張開,使他奶膩膩的聲音聽起來有點空洞而且發粗,兩只小手伸得直直地在半空畫了一個大圈,抬著小眉毛瞪大雙眼看著虛空處,仿佛再次看見了那金光燦爛的巨大瀑布樹,所以聲音落下后還一直張著小嘴努力保持著自己的夸張表情:“還有金射地果季,腦釀腦釀地亞——。”然后迅速收回兩只小手:“就債那些樹擊的頭上,一個一個一個一個……”說著兩個小手在面前的空中不停點動,好像要把那樹上所有光團都數一遍似的,直到一口氣用完、聲音消失了,忽然雙手啪一聲蒙住了自己的雙眼,大叫道:“哎呀太釀亞,我都京不開眼睛亞。”然后小身子順勢向后面一倒,臥在柔軟的草窩窩里面自顧自地咯咯咯笑起來。
老太姥姥看著他不停顫動的小毛屁股,一股難以抑制的喜愛和疼惜從心底涌了出來,哈哈大笑著一把將他抱起,摟在懷里狠狠親了幾口:“你咋這么招我喜歡喲……”搖晃著停了一會又道:“以后你要多來老太姥姥這里,老太姥姥一會看不見你就想得受不了。”
小猴子瞪著大眼睛問道:“那我可以七你的果季嗎?”
“可以可以,”老太姥姥笑道:“管夠,隨便吃,吃沒了就讓這幫臭猴子再去采。”
“腦太腦腦。”
“嗯?”
“我愛哥說,我腦腦的棒季用得可膩害亞。”
“哼,你姥姥那個暴躁毛楞的性格能學會多厲害的棒子?就是打架不要命罷了,你要是想學,老太姥姥教你。”
“那你比我腦腦膩害嗎?”
“哼,我一個打她一萬個也沒什么問題,你姥姥的棒子就是從我這學去的,你說我厲不厲害?”
“那你教我洗棒季吧,剛柴回耐的習候,我看我大哥愛哥山哥細哥洗棒季皺別的猴季,可威風吶。”
“你那四個哥哥就是四個暴力狂,為了打架而打架,沒什么大出息。”
“為霞囁?”
“為啥呀?”老太姥姥摟著他,搖晃著身體抬起眼神,緩緩道:“因為打架也好、戰斗也罷,目的不外乎是為了爭奪一些東西罷了,或者是名或者是利,可說到底。這個爭奪地目的也不外乎是為了生存和守護。兩個或者更多的人為了爭奪一樣能讓自己更好生存的東西,或者為了守護自己重視的東西而和別人打架或者去戰斗。可如果不明白這個道理,只是為了打架而打架,那也就成了沒有見識只知道打架的暴力狂,自然也就沒什么出息了。”
“可細,打架確習很有趣,打贏吶也確習很威風呀。”
“生命的本性就是生存和守護,可要想生存和守護,就必須要學會爭斗。”老太姥姥望著遠方山崖和蔚藍天空的連接處,緩緩道:“和環境爭斗、和能傷害到我們的其它種族爭斗,甚至和同類爭斗。而在這世界上,自然偉力雖不可抗拒,但卻有法可循,無論環境多么嚴苛,總能找到辦法戰勝環境生存下去,并不可怕。可怕地是物競天擇,草木被牛馬殺死吃食,牛馬被虎豹殺死吃食,虎豹又會被靈長殺死吃食,強大的靈長生命之間也會為了爭奪資源而相互爭斗甚至相互吃食。最可怕是同類爭斗,所謂兄弟翻臉狠過仇人。”說到這里長嘆一口氣,緩了一會才又接著道:“只有爭斗,必須爭斗,躲不開的爭斗,爭斗就是生命的本能。與天斗,與地斗,與生靈斗。這就是我們的本質,所以凡是能讓你勝利的條件都會讓你在心里產生不可抑制的愉悅,也唯有爭斗能讓你毫無來由地覺得愉悅。所以你會覺得打架很有趣,因為暴力是爭斗的最基本手段;打贏了你會覺得很威風,因為無論在任何情況下,勝利都是你快樂的根本源泉。”
“數以必須不停地斗,”小猴子握緊雙拳,大聲道:“必須杏膩!”
“嗯!”老太姥姥輕聲道:“翻越阻擋你道路的大山,遠遠沒有直接砸碎它來得省事。”
“腦太腦腦,”小猴子忽然等著大眼盯著她,問道:“你為霞會積道這些呀?”
“嗯——因為……”老太姥姥的眼神越過天與山崖連接處,落在更遠的地方:“因為老太姥姥曾經與一種最可怕的東西爭斗過。”
“細信么呀?”
“厄難的命運,”老太姥姥眼中有水花閃現。
“那你杏膩亞嗎?”
“不知道啊……”老太姥姥沉吟著道:“如果逃離和隱蔽也算是一種勝利,那我就是勝利了,至少是暫時的。可如果不算……那就必須要消滅掉那個敵人,”老太姥姥輕嘆一聲道:“只是我這一生可能都無法勝利了。”
“那個敵人很膩害嗎?”
“是啊,”老太姥姥茫然地點點頭:“厲害到我無法想象。”
小猴子躺在老太姥姥的懷中,用純凈清明的眼睛深深的望著她很久很久,在她無盡的沉默中感受到了難以想象的恐懼與屈辱的哀傷,大眼睛里面漸漸蒙上一層水霧,可迅速就被一片決然的光華生生吹干。他輕輕坐直了身體,仰頭看著她的眼睛,非常認真地說:“我會消滅他。”
老太姥姥緩緩低頭,與他對視良久,久到那一雙認真而堅定、在整個對視過程中沒有絲毫動搖神色的眼睛已經深深地印在她的腦海里面才輕聲道:“好!謝謝你!”
“嗯!不客氣!”小猴子沒有任何絲毫雜念地點頭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