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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暗礁

  • 繡衣使
  • 箋俞
  • 4542字
  • 2019-06-24 01:59:03

錢塘,東二街。

東二街住的都是給著碼頭卸貨的勞工,魚龍混雜,治安極差,本地捕快每次來這尋人都不想多待,只需跟管事的說一聲,犯事的人在一日內就會被綁至府衙,兩邊詭異又微妙的平衡就這么建立起來了,沒人說得清是從何時開始的。

夜已深,已過了一更天。在一間不起眼的房子內傳來一陣陣地叫罵聲。

“開!開!開!”

“通殺!通殺!”

“你就等著輸褲子吧!”

“呸!老子今天必定回本。”

勞工的愛好就這點,每天賭上兩手,賺幾個酒錢。

與賭局隔著一堵墻的一個房間里聚著四個人,桌上散著干果,四人邊吃邊聊。賭局的聲浪掩蓋了房內的密談。

吳老四說道:“幫里的生意處理的怎么樣了?”

葛廣平回答:“照您的吩咐已經把接手的全部辦完了,近幾天也沒去接新的活計。”

吳老四點點頭:“很好。”

葛廣平問道:“當家的,您這樣安排到底是為什么?”

吳老四說道:“只是直覺罷了,東海衛通匪一事越傳越廣,如果朝廷派人追查搞不好會查上我們,不得不謹慎一點啊。”

“半個月前不是查過,什么都沒查到嗎?”

“這次又派了人來。”

“誰?”

一旁嗑瓜子的張平道:“繡衣使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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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劉晟起了個大早。

丁琢給他安排了一個住處,離臨江樓只有一條街。天剛剛亮,小販就開始擺攤,嘈嘈雜雜的。劉晟找了個早點攤,隨意地吃了點。

昨晚與嚴闊他們聊到半夜,三人就調查一事作了詳細地探討,確定了下一步動向。

第一步便是取證。只有一個混在軍營的臥底證詞遠不夠,最重要的還是得找出那批軍械的去向。

“他們想從軍營運走那批軍械,如果走水路,應該不會找大船,大船吃水深,錢塘下江暗礁多,不適合走大船。若是小船,數量也會不少。軍營的士兵尚可封住口,住在軍營附近的平民應該有看到過。”劉晟分析。

“沒人看見。”嚴闊告訴他,“這點我想到了,差人去問了,從未見過大批的小船進出過軍營。”

“有沒有可能分批次運出?”

“沒有進出的勘合,普通的小船根本不允許進入。李明鈺治軍嚴格你也知道了,這點上他做的真的不錯。”

“你是在夸他嗎?”

“是。”

劉晟想了想:“那就剩下陸路了。可能嗎?”

嚴闊明白他的意思,水路不容易運出去,陸路又是如何避開看守的?

“不好說。”他說,“想動手腳又不是難事,總有眼瞧不見的時候。”

嚴闊在錢塘有職務在身不好走動,丁琢雖有時間,但打探情報不是他的本職,這件事自然落到了劉晟身上。

“要人手你就跟我說。”丁琢叮囑。

劉晟決定先去東海衛駐地看看。

東海衛駐扎在錢塘下江區域,那一帶住戶少,且水運也方便。出了錢塘城,劉晟租了一匹馬,直奔下江區。現在是九月,北方天氣漸漸涼爽,南方靠海地區依舊有些許炎熱,到了午時,雖然有陰涼,且騎著馬,但在這種無風的天還是熱得人心煩。

轉過一個彎,前面是一小片開闊地,路旁支起一個小棚,一塊寫著“茶”的布幡掛在棚上,一個老漢躺在竹椅上,手搖著蒲扇在乘涼。劉晟驅馬向前,拴好馬,往涼棚處一坐。

老漢見有客上門,急忙起身。

“客官是吃茶,還是吃果?”

“果?”

“自家種了些果子,酸甜解渴,有些客人不喝茶就吃幾個果。”

“不用了,來碗茶就好。”

“好勒。”

涼茶加了糖和薄荷一起煮,入口甜而微苦,涼颼颼的甚是舒爽。劉晟一口氣喝干,又要了一碗。

由遠及近,傳來一陣馬蹄聲。

劉晟和老漢抬頭望去,一列馬隊朝這疾馳而來,馬蹄踏踏卷起一陣煙塵。為首的人勒馬停下,跟著身后一眾皆勒馬,那人吩咐幾句,就見其中一個下馬過來問道:

“翁家,有涼茶嗎?”

“有有,管夠。”

“賣我兩壺,我眾兄弟擠不進你這棚子,就在那歇了。”

“好。”老漢答應一聲,提了兩壺涼茶遞給那人。

幾個漢子拴好馬,坐在樹蔭下解了衣襟乘涼,那人拿涼茶過去的時候引起了不小地歡呼聲,不多時便各自捧著碗“咕嘟咕嘟”地灌著涼茶。買涼茶的漢子倒了兩碗給坐在馬車上的兄弟送去,兩人灌了幾口減了暑氣,也跟那人聊了起來。

“熱死狗的日頭,曬死人的天。他奶奶的!”

“熱就多喝點,這涼茶還不錯。”

“楊二哥,這是第幾批貨了?”

“第十批,走完這一趟大哥要歇業一段時間,等發了錢就可以各自給自己老婆孩子買點東西了。”

“話說大哥怎么會幫著運這些東西,要是被查出來……”那漢子用手在腿上一切,“要殺頭的!”

“噓——說了多少次了,不要在外提起此事!”楊姓漢子小聲說道。

一旁正聽著兩人說話的漢子也搗了多嘴的那人腰間一下:“你呀!這是茶,又不是酒,怎地,喝醉啦?什么話都往外倒。”

那人撓撓頭:“我這不是擔心么。”

楊姓漢子說道:“你不聲張誰會知道,只管把貨運到就好,到時候拿錢了事,就算被查到也沒關系,干我們這行的從來不問貨出處,要是官府找上門使點銀子就好。官府又不是沒雇過我們這干人送這些要命的東西。”

“聽見了?”旁邊那人教訓,“好好喝你的涼茶,多做事少說話。”

“喝完了。”

“自己去倒,給我也添點。”

“誒!”那人屁顛屁顛地倒茶去了。

劉晟全然不知,他隔得遠,馬隊說話聲又小。

人世間的事有時便這般奇妙——苦苦追尋的答案就在身邊而不知。

劉晟付了茶錢繼續趕路,與馬隊擦肩而過。

傍晚趕到了下江區,有處小鎮。在客棧下了榻,吃過晚飯,他像個沒事人似的到處走走逛逛,鎮子邊有一條河,順著河岸向東走,見到了駐扎在下游的一片營地――東海衛駐軍左衛營。一批送菜的農民推著小車進出,即使是這樣的日常軍需品采購,營內士兵依舊緊盯防衛著,時不時攔一輛車翻查。

這么一看駐軍營地離這個鎮子其實不是很遠,而且軍紀嚴明。

如果要運走那批軍械得要不少車馬,即使分次運走也要往返多次,這樣的車隊在這稍加打聽就能得知有沒有,比如先前遇見的那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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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闊一個人坐在石凳上,嘴里叼著煙桿,很是悠閑。

他在錢塘府的身份是衙門里的一個捕頭,不過錢塘府除了碼頭治安極差――因為那些勞工性子直,認死理,一言不合就用拳頭說話——整個錢塘還是很平和的。

“嚴捕頭,還不回家?”

“嗯,這就回。”嚴闊滅了煙,去值日簿上登記去了。

嚴闊沒直接回家,他先去了臨江樓找丁琢,商量了一會計劃事宜,在臨江樓附近用了餐才打道回府。

天已黑,小販收了攤,該回家的回家,白日熱鬧的街道也冷清了下來。嚴闊走在街上,認識他的人免不了打聲招呼。

久違的感覺,似乎很久都沒有人跟他這樣隨意地打招呼了,僅僅是兩個朋友之間的一次簡單的碰面,一句問候。

嚴闊看了眼自己身上的官服――黑色箭袖袍子,衣角處繡了滾云紋,普普通通的一件官服,成本價也不會超過三銀銖,跟家里的那件根本沒有可比性,可那件衣服穿在身上總覺得涼冰冰的,雖然很好看,也很讓人畏懼。

他的突然上任并沒有給這里的人造成多大的疑問,這里的人沒人會在意捕頭換人了,大家只覺得這個捕頭很好處,喜歡抽煙,處事圓滑。

等我離開了,也不會有人追問我去哪了吧,他想。

一路走一路想,不知不覺到了家門口。

回家先是卸了佩刀,換了一身常服。掌燈,照的堂屋透亮,捧著一本坊間時興流行的小說本,看的津津有味。也不知是誰寫的,反正就靠這打發時間。

直到聽見打更的巡夜聲,關上門窗,熄燈入睡。

二更天,打更的棒子聲剛剛敲過,隨著“咚咚”聲的遠去,兩個黑影翻墻而入。

他們從三天前就一直盯著嚴闊,現在完全摸清了他的作息規律,沒有比這還要容易下手的目標了。臨動手前他們被特意吩咐了等到半夜動手,屋里的人遠不是一個捕快那么簡單,能做繡衣使的身手必定不凡,為了一擊必殺需得等到他最放松警惕的時段,而那個時間無疑是睡著的時候。

趁著白天嚴闊在衙門當差,他們也探清了屋里的房間分布――中間是廳堂,進門左邊是雜物間,右邊是臥室。臥室共有兩個窗戶,兩人一前一后,極有默契同時地撬開窗子,聲音輕的幾不可聞。其中一個擺手示意對方去動手,自己則在屋內巡視起來,他不敢保證嚴闊會乖乖躺在床上給自己砍,對方不一定是個高手,但用一個對付高手的方法對待,比較萬無一失。

檢查一番確定沒有人藏身,看起來可以很快結束了。

“好了沒?”他輕聲問。

沒有回答。

他轉過身,看見與自己一同來的人半個身子探進簾帳,卻動也不動,心中一驚,握緊了手里的短刀。

他驚是因為對方竟然知道了他們的意圖——什么時候被發現的?

屋內靜悄悄,他只聽見自己的呼吸聲,以及越來越急促的心跳聲。

他在等,等對方出手,有一具尸體擋在對方面前,那于他就是一個障礙。沒有了障礙,這么近的距離他有把握一刀擊殺,即使不成功也能全身而退。

他很有耐心,做刺客的就得有耐心,但這很難。近距離一刀殺人,勤學苦練不難學會;而耐心是天賦,是一個人的極限,每個人極限不一樣就注定了各自殺人的能力參差不齊。他還記得自己曾潛伏在一處庭院池塘內一天一夜,水面的浮萍和池塘邊生長的一從蘆葦提供了良好的掩護,他靠著一根蘆葦桿換取空氣。

目標是一個富商,那晚富商摟著新買來的小妾在池塘邊調笑,兩人情濃意盛的時候他從池塘內越出,隔著十步之距飛刀直插入富商的心臟。

現在這種情況比那晚好多了。

也不知等了多久,簾帳內一個動靜都沒有,難道就這樣耗著?

他注意到搭在床沿的簾帳有在輕微地鼓動,這不是因為前后窗戶打開的原因,況且他們進來后就悄悄關上了。簾帳鼓動是因為有風,而風似乎是從內向外吹。

一個想法在腦海閃過――床靠著的墻上有密道!而且人已經通過密道出去了,那么……

他急忙轉身,迎面碰上了閃著寒光的刀尖!

情急之下他只得偏過頭,刀身幾乎貼著他的臉擦過,持刀人反應極快,見一招未成立刻發力,刀刃朝向他劈了下去,這時他已有準備,短刀面對面直接碰撞上去,兩把刀的刀刃在黑暗中擦出一星火光。雙方的力氣都不小,一個要人死,一個想活命,刺客輕松卸力的同時換位到偷襲者的身邊,隨即右肘擊中偷襲者的左肋,這一擊拉開了兩人的間距,各自立定后持刀對峙。

刺客現在心里很煩躁,一進來便失了手,險被偷襲,現在又與人當面對戰,可以說他先機已失。理應應該立刻逃走,老虎總有打盹的時候,今天不成功,以后總會有機會殺了他。但是殺這個人只有這一次機會,否則后患無窮。

“你失了手,不可能殺的了我的。”對方說道。

“不試試看怎么知道。”

對方擺好架勢:“試試!”

刺客率先出手!一記如毒蛇般的襲擊,手中短刃刺向了目標;而對方不慌地橫過刀,以刀面擋住這一刺,卸掉了他的攻勢,長刀上挑,劃破了他的肋下。

只一招就見了分曉。

右肋受傷極大的妨礙了他的動作,現在要殺對方更難。

“我說過你殺不了我,現在你的刀也慢了。”

他感覺到自己的呼吸都在發顫,這很奇怪,他不怕死,可是他明顯感覺到自己的呼吸亂了,這是殺手的大忌。

他調整了呼吸,握緊刀。

再來!

還是一樣的招式,好像刺客已經完全不在乎能否成功了。今晚失敗,刺殺的目標不會再給第二次機會,他自己也難有好的收場——他身上的新傷想查太容易了。

嚴闊擲出長刀正中刺客匕首,緊跟著他與刺客撞了個滿懷。

嚴闊手里握著一柄短刃——那是他貼身的武器,睡覺也不會摘下——現在就插在了刺客心臟的位置。

屋外傳來幾聲犬吠,巡夜的梆子聲依然可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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