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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魚湯

加明大度地揮揮手,她心覺也不是什么大事。?她是獨立于明教之外的小部落的孤兒——說是獨立、不妨說是不屑收編,她連爹娘姓甚名啥都記不得,只知有那么一夜,火光艷麗如花。

當年甫至圣墓山,被部落權(quán)貴充斥的信徒也是看她萬般不順。若師長在前還好,一旦脫離視線,打罵、折辱、戲弄,一件沒少過。幼時念師長為心中最好,自己的小事還是莫要打攪她。若是忍不住委屈,就躲起來偷偷哭一場。

師長是瞧見過的。有幾回她哭完沒走幾步,眼角的紅暈還未消除,便見師長立在風里,衣裙飛舞起來,張揚成一幅浮世繪。

她在加明細微的呼喚里轉(zhuǎn)過身,望著她的眼是涼的,牽起她的手也是涼的。她常常會說:『恨我吧。』你的委屈與悲痛,都起源于我。即便明晰,可我仍要埋下更多的暗流,在一齊爆發(fā)的那日,顛覆整個大漠。

加明搖搖頭,『我永遠不會怨恨師長』。

她們走了很遠很遠,從光明普照的地方走入無邊黑暗,到了最后也不知究竟是誰陪伴了誰。

師長是孤獨的人。聽說她從前也天真爛漫,在一場霏霏煙雨里撐起鵝黃的傘,潔白的小鞋踏在青石板上,一塊連著一塊卻不踩線……是那蘇毀了純善的她。可他們互相深愛著,因為這份愛,把兩個人推進了深淵。

他從未問過她究竟想不想要,擅作主張用紅線綁住了他們的手腕。他一往無悔地躍下,然后通過絕望的紅線,在墜落中緊緊擁抱著她。

『師長,你不教我拒絕‘愛’嗎?』

師長靜靜地閉眼,仿佛在感知誰的存在,誰的依依不舍。『斷情絕愛的結(jié)果,你不清楚嗎。』

宵風很輕很輕,卻似能吹散她纖瘦的身軀,她會化成指間的砂,凝成一段時間的沙漏。華貴的圣衣籠罩著她,又像是捕殺她的羅網(wǎng),傷得她滿是創(chuàng)傷。

加明知曉,那蘇就是‘結(jié)果’,他后悔了,也死了。

師長或是在告訴她:在這個世界打滾的人,還敢愛,也是幸福。

她想:如果那一天我喜歡什么人,我定會告訴他,‘我想和你一起走’,而不是‘我愛你’。

因為她無法確定,自己說出口的‘愛’,會不會讓他驚懼,讓自己也不敢再愛……然后斷情絕愛,最后后悔……

顧枕山看著她眼中光輝一點點暗下,像星光隕落,惹人心碎。她看著巷角的兩名學生,卻又不像是在看她們。

「枕山,我聽說隔壁街頭新制了山藥紅豆糕。」她笑起來,彎彎的眉眼怎么透著悲傷,「趁柳阿伯忙,咱偷偷去買一些。」

顧枕山記得她不愛豆味,一個‘不’字從喉嚨滾上舌尖,卻撞碎在牙關(guān)間。

「好。」他如是回答。

她果然還是討厭紅豆,在顧枕山包著油紙捧到她面前、看著她木訥地捻起半塊放進嘴里咀嚼,幾乎只是咬了一下,小臉便扭曲起來。

她要吐不吐地捂著嘴,急得滿地打轉(zhuǎn)。她眼巴巴地朝同樣不知所措的顧枕山求援,最后在他尋來一點水后,艱難地咽了下去。

加明痛心道:「怎么有紅豆?」

顧枕山想了想,回答:「因為它叫‘山藥紅豆糕’。」

可以,這個回答很顧枕山。

加明吃不下去,顧枕山不愛太甜的糕點,兩人目光交集一瞬,紛紛找來棉線打包點心。

心誠則靈,醫(yī)館內(nèi)日漸頭禿的柳阿伯感到頭頂一涼。

「菜呢?我叫你買的菜呢?一個時辰你是去花樓買的嗎!」柳阿伯看著兩斤甜到發(fā)鼾的山藥紅豆糕,差點把加明的腦袋擰掉。

「嗯……生活需要充滿驚喜……」加明躲在顧枕山身后縮起腦袋。

今天的加明也在挨打的邊緣瘋狂試探呢。勇氣可嘉,勇氣可嘉。

過了一日便至上元。懸在夜中的月明媚皎潔,恰似誰人溫柔、誰人狡猾。幼莉在眾星捧月中敲過加明的門,她打扮的花枝招展,但比花孔雀好看多了。

『小姐,如果今日還不能一舉拿下,我就要懷疑你行不行了~』幼莉咯咯地笑了幾聲,在信徒癡迷的注視下?lián)]揮香帕,如沐春風。

加明覺得有理,在幼莉逐漸僵硬的注視下,反手關(guān)上了后院大門。

再見了您嘞。

她洗了把臉,又如往常一般喂了兔子。等了半個時辰,柳阿伯來叫她吃中飯,竟看見她搬了張小凳子坐在院落里,給兔子們洗澡。

那木盆兒足夠大,只是舊了、有點掉漆,無端看出些斑駁。十二只白團子半身浸在溫水里,爪子撲在邊緣,露出小小的腦袋來。

她便安安靜靜地用皂莢揉著絨毛,好像把半輩子的耐心都用上了。

這些兔子在她所見的幾年中,換了一批又一批。

「臭丫頭,你,你怎么了?生病了跟阿伯說呀?」柳阿伯湊過來摸摸她的腦袋。

奇了怪哉,從前叫她洗,她鬼哭狼嚎著不情愿,今日主動起來,怎么瞧得他心里沒底呢。

這會兒已經(jīng)洗的差不多了。兔兔飄在清水里扒拉著腿兒,模樣好笑。

加明便抬起頭,朝他露出八顆大白牙。這日頭有點晃神,柳阿伯基本眼前一黑,心都懸起來了。

「阿伯,我跟你說個秘密,你再過來點,我悄悄告訴你……」

柳阿伯下意識地又湊近一些,豈料那浸在水中的手忽然嘩啦一聲舉起來,啪嘰在阿伯衣服上映了兩個濕漉漉的爪印。

「……臭丫頭你滾回來!!」柳阿伯暴風嘶吼。

「跑回來就是個傻的!我找枕山去,晚些回來不必等我!!」加明吐吐舌頭,飛快地閃出后院。

上元節(jié)的重頭在夜晚,萬家燈火最是好看。青天白日,商家已經(jīng)開始張羅。竹梯靠在墻上、攀到檐角,垂下一串艷紅的燈籠;或是連了幾道彩旗、鋪上錦瑟傘面,格外繁華。

幾個乞兒噠叭噠跑過去,加明順手買了干湯圓給他們吃,自己叼著一串紫薯餡兒的墊肚子。她悠閑自在地走著,忽然被一道光閃到眼睛。尋得源頭,原來是支寶石簪子。

加明饒有興趣地湊過去,捻起來把玩了許久。小攤販是個有眼色的,即刻捧出一面鏡子來,對著她笑道:

「小姐好眼力,這簪子是河朔的白水晶,品相極好,連金寶行林老板都贊不絕口。」

加明就著鏡子往頭上比了比,她單用發(fā)帶綁了馬尾,從未戴過花花草草。從前只想著無用,最近見多了幼莉,覺得確實怪有趣的。

「這個,男人能戴嗎?」加明晃了晃發(fā)簪,心心念念只想綴到顧枕山頭上去。

攤販怪異地‘啊’了一聲,不明所以地撓撓頭,「這水晶夠大塊,敲下來嵌到發(fā)冠上也是可以……」

加明點點頭,用近年攢下的小錢換了一支。

顧枕山不在院子里。那紫藤蘿花架上已經(jīng)染了紫意,半遮半掩躲在翠綠中,活出幾分羞怯。幾片嬌弱的花苞落在石桌上,闖進黑白縱橫的棋盤。無人清理,好像時光將剎那演成永恒。

加明順手摸了栗子酥在嘴邊啃,還是溫熱的。她又分了幾眼投向棋局,白子圍了大半圈,卻被黑子孤軍突圍,反生頹敗。這下的什么,她看不懂,一塊栗子糕下肚,她就沒興趣了。

顧枕山從后廚出來,端了兩碗熱騰騰的湯面。他瞧見一位姑娘正趴在桌上抓著棋子拋擲,并不太訝異。

原本被曬得慵懶的人聽到輕巧的腳步聲,立馬精神起來。「鯽魚豆腐湯面!」加明嗅著醇厚的魚香,兩眼放光,空空涼的肚子也開始回暖。

顧枕山將一份滿滿當當?shù)拿鏃l擱在狹小的空位上,想了想,決定先將棋盤收起來、放到石凳上。如此,空間便大了不少。

「總吃甜點不好。」顧枕山記得柳阿伯也是重口的,雖是醫(yī)師卻總喜歡把油鹽醬醋往多了放;加明一日三餐吃不齊,過了點就隨便拿東西糊弄自己的胃。

加明喜歡吃魚,像貓兒一樣。這一碗面,便是漫漫的魚片,面條反而少了。

顧枕山舀起一勺乳白的濃湯,小塊豆腐躺在瓷白勺子上,周圍飄著一兩點青蔥。他湊近嘴邊,輕輕抿了小口,比起加明慣有的風卷殘云,他優(yōu)雅矜貴得許多。

他胃口似乎不好,飲一點便停下許久,回神之后,又舀起來半勺,如此反復,湯面半點沒降,卻是涼了。

「枕山,你有心事噢。」加明眼巴巴地瞧著他。

顧枕山握勺的手細微地顫了顫,抬眼對上她疑惑的眼目。他會說‘沒有’,腦海只反復著一個念頭:

她是不是要走了?

……

加明有許多顧枕山不知道的事兒,同樣顧枕山也藏著自己的秘密。他沒告訴加明是,很久很久以前,他們就見過面了。

老一輩的人說,‘夢見一個人三次,緣分就盡了’。可顧枕山卻覺得,越是夢,越是緣。

顧枕山這年二十有三,十年前有個風風火火的小姑娘一路闖進他的夢里,這串腳印,一直從咯達爾大漠蔓延到了長平。

她比尋常姑娘高挑,也比尋常姑娘更鬧。她不學乖不學好,在學堂矮案前撐著腦袋,崛著嘴兒努起毛筆,墨水糊花了小麥色的面頰。

學院兩面通風,淺藍的垂簾在風里忽高忽低地卷起,院里的花兒隨風飄進堂中,落在水墨上,撩撥起淺淡的漣漪。

他便立在花樹之后,遠遠地望著她,看她玩世不恭地捻起花了黑貓白貓的宣紙,興致來時就取下鼻下的筆,頗有見地地題幾個字。

奶金的波浪長發(fā)鋪在案上,彎彎蘸進墨臺、連著花兒。他不知她寫了什么,只是發(fā)覺每落下一筆,那雙翡翠般的眼眸便更生動一分。

『我的心是曠野的鳥兒,在你的眸中找到了自由……』他多想這樣告訴她。

那時,波瀾無驚的生命忽然有月露滴落的聲音,清脆泠泠,惹人憐惜。他不由自主地捧起雙手,將露華融化在手掌心。

無數(shù)遍重復著同一個夢,直至他離開長平。他未見過這名姑娘,也未去過夢中的書院。他在他鄉(xiāng)輾轉(zhuǎn)難眠,那位未知姓名的姑娘已經(jīng)很久不曾出現(xiàn)。

緣分真有盡頭嗎——不信鬼神的顧枕山頭一回主動上了山,尋找藏在云深不知處的杳杳禪鐘。他將希望寄托在虛無縹緲的‘緣’,僧人卻告訴他:緣起緣滅緣終盡,花開花落花歸塵。

或許這世間從來不存在這樣可愛的精靈,這樣的精靈只存在他的心尖上。

他幾乎氣餒地任由波瀾心海重新歸于死寂,需知那一抹米白重新闖入他的視野,掀起的是怎樣的滔天巨浪。

她頂著一個亂蓬蓬的鳥巢,巢中時而探出幾個嘰嘰嘰地哀叫的小腦袋;她靈活地爬上樹干,小心翼翼地將鳥巢挪到安全的地方。

她是真真切切的。

他難抑喜悅地想接近她,就在此時,她后退的腳踩空了,整個人不受控制地摔下。顧枕山毫不猶豫地撲過去,心甘情愿做了夢中人的墊背。

『這位姐姐,對不起對不起,我真沒看到樹下有人——』

她慌慌張張地爬起來,端著他開始發(fā)腫的手腕一陣道歉。

沒關(guān)系,你沒受傷就好。他出神地望著她,一時分不清是真還是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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