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真是有天大的膽子，光天化日搭起戲臺辱罵皇室，莫不是以為這雙環城的皇族都死光了？”

龍常玉不知從哪掏出一把玉骨折扇，笑里藏刀地緩步走向舞臺，周圍的平民百姓硬是自覺地給他擠出了一條小道，他眼睛微瞇著，陽光灑在他的虹膜上，反射出黃金之色。

“世子的眼睛怎么長這樣？”雅間里的尹明朗完全不緊張，反而還有些好奇。燕陣從小跟自己的父親走遍學城，見多識廣地為他解答：“皇室龍家每隔幾代就會生出個‘金眼祥瑞’，除了眼睛是金色的以外，其實跟別人也沒什么不同。”

“尹爍，咱們最好別摻和皇室恩怨，現在趁亂回去吧？”白遠建議道。

“我記得我前幾年不是還跟這個龍常玉有過節嗎，正巧可以見識一下這個世子的能耐。你們帶上各自的侍衛，都回家吧，明天我再去找你。”尹明朗注意力全在龍常玉身上，白遠便指揮著雅間里的公子少爺，各自拿出附有【神行】玄文的物件，拉著自己的親衛，紛紛原地消失了。

雅間突然空了下來，只剩下興致勃勃的尹明朗，和坐在他旁邊紋絲不動的燕陣。“你怎么不回去啊？沒帶玄文？要不用我的也行。”尹明朗不解地看向燕陣，拿出脖子上掛的石頭吊墜，想要遞給燕陣，燕陣擺擺手：“我也想看看王爺世子怎么處理這件事。你可得注意，你是學城少主，被別人發現在這兒看戲影響不好。”

尹明朗撇撇嘴：“皇帝都得讓我們尹家三分，他算什么東西。”

這話倒是沒錯，燕陣不再反駁他，口中喃喃自語：“止人聞聲，敝人耳目，無有言而無有音。”，雅間內語素攪動，緩緩布成了【噤聲】語法。“你倒是挺謹慎。”尹明朗嬉皮笑臉地打趣，燕陣卻絲毫沒有分心，編織出來的語法也十分完美，尹明朗心里生出了一絲危機感，看來想在祀星慶典上拔得頭籌未必像他想的一樣容易。

“好了我知道，我得好好學習了唄。”尹明朗聳聳肩，似乎并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戲臺之外，此時也在上演一出大戲。舞臺上的戲子們都連滾帶爬地下了臺，跪成一排比賽著發抖，龍常玉在他們面前踱著步，手里的扇子也交給了后面的管家，他揮舞著一條細長的鞭子，隨機抽打著下跪的戲子，看起來十分愉悅。

“不就是開開玩笑嘛。再說，皇帝也的確長生不老了，占了便宜還不讓人說嗎？”尹明朗譏諷道，燕陣引導完畢，面無表情地說：“這戲班是學者帶回城的，現在世子這么做，估計也是在敲打咱們。”

“哼，脾氣還不小，等著，我去會會他們。”尹明朗從椅子上蹦下來，整理好了儀容，沒等燕陣阻攔，二話不說就推開屋門，昂首闊步走了出去：

“住手！本少爺駕到，還不快放開人質。”

尹明朗個頭尚小，好不容易從人群中扒開一條道，走到了龍常玉面前。龍常玉被突然蹦出來的小屁孩嚇了一跳，手里的鞭子也停了下來：“哪來的臭小子，你不要命了？”

旁邊的師爺連忙湊過來，對著世子耳語：“少爺，這位神仙您不記得了？他就是學院里頭的那個瘟神，學城以后的城主！”

“尹爍？你怎么在這兒？”龍常玉本能般后退兩步，隨后站穩腳跟，又向前走了三步，站到尹明朗面前：“是大學士派你來的？”

“我自己溜出來的，這種小事我姑媽沒必要知道。”尹明朗倒是老實，“快把他們放了，以后不許刁難這幫人。”

“呵，學者什么時候有空關心‘凡人’的生死了？我今天就要處死這群暴民，你能怎么辦？”

一旁的師爺死命攔著龍常玉，但他仍是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跟尹明朗硬杠了起來。尹明朗可沒想到這個王爺世子一點面子也不給他，自己竟下不來臺了，他把心一橫，反正大不了用玄文一走了之，便大聲說：“人命關天，這件事我管定了。”

“人命關天？”龍常玉一字一頓地說，臉色陰沉：“你六歲的時候，我的下人只不過無意碰到了你的頭發，大學士就下令把他們的雙手活活打斷，現在又假惺惺地說什么‘人命關天’？”他越說越憤怒：“大學士一邊用什么‘長生不老’的說法從我皇爺爺那騙來土地百里，一邊暗地里支持暴民叛亂，動搖民心——學者都是一樣的虛偽！你是小少爺又怎么了？不也是兩只眼睛一張嘴，憑什么高高在上，把我們耍著玩？！”

“我之前那么討人厭啊……”尹明朗被罵得啞口無言，他絲毫不清楚自己穿越到尹爍身上之前，曾經做過多少任意妄為的壞事——事實上，學者們的確不在乎“凡人”的死活，畢竟他們有著神靈一般的法力，對他們來說，這世上除了學識與血統，便沒什么值得尊敬的東西了。

“那個……對不起哈，我之前不是故意的……”尹明朗面色尷尬地向龍常玉道歉，可這話在他聽來不過是另一句陰陽怪氣的諷刺，龍常玉氣得臉都紅了，金色的雙瞳反射著瘋狂的怒火：“你現在身邊連個仆人都沒有，還敢對我無禮？”

“少爺，三思啊！”師爺撲了上來，被龍常玉一腳踢開：“山夫人！給這位學者少爺看看，用不著什么‘語法’，咱們一樣不是好欺負的！”

從金甲士兵中擠出來一個容貌猥瑣的老嫗，頭發掉了大半，腰身佝僂，五官扭曲，惹人厭惡。

“什么鬼？哎，龍常玉，你士兵里鉆出個老妖婆你不管管？”

“山夫人，施法！”龍常玉振臂高呼。老嫗桀桀怪笑，揮舞手臂，現場跳起了大神。

沒有配樂，眼前的這一切詭異又荒誕。尹明朗看著她瘋狂的表演，活像個觸了電的大撲棱蛾子，想笑又不好意思笑，索性雙手叉腰，以不變應萬變。

山夫人的舞姿越發瘋狂怪異，跳到興起，她竟開始高聲呼喊，聲音沙啞蒼涼，她嘶吼著唱道：

“魂兮歸來！北方不可以止些。

“增冰峨峨，飛雪千里些。

“歸來兮！不可以久些。”

尹明朗聽得渾身發抖，他的身后像是刮來無盡的狂風，嗚嗚怪叫著，似乎要把他撕裂，他的四肢仿佛覆上了冰雪，徹骨的寒冷幾乎能凍僵他的思維。等他反應過來時，引導語法已經來不及了，尹明朗眼前的一切事物都在褪色，在昏倒之前，他仿佛看到了一個灰色的身影，在他面前盤旋，遠處傳來模糊的呼喚：

“尹爍！這是南地巫術！快醒醒！”

“大意了……”尹明朗絕望地想著，隨即徹底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