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來來，這杯茶敬鐘弦光。”尹明朗舉起茶杯，周圍的男孩們有樣學樣，一同舉杯。“要是沒有他給大家放水，在座的各位可真未必都能通過結業測驗——尤其是梁奧。”尹明朗打趣道，梁奧現在也是神采飛揚，腰也挺得比平常更直了。

結業測驗全班通過，尹明朗便理所應當地帶著小伙伴們偷溜出學院，悄悄趕到內城里那間傳聞中的大劇場。這里收拾得很不錯，青石鋪地，琉璃作瓦，看起來戲院班主在內城也攀上了后臺，就在舞臺正上方，懸掛著一張燙金的匾額，上面用中原通用語寫著“盛喜”兩字，正是戲班的名字，在匾額上，放著個紅木雕成的人像，人像五官模糊，一手拿書，一手執筆，像是在俯視舞臺。

尹明朗萬萬沒想到今天能來這么多人，白遠倒是想低調點，可惜他邀請的葛氏三兄弟不是省油的燈，各自聯系人脈，組了個二十多人的團，他們又各自帶上隨侍的親衛，浩浩蕩蕩地塞滿了劇團的雅間，尹明朗也只好硬著頭皮統治起這幫熊孩子，等他們一一落座，茶水和瓜果點心擺了滿桌，他才終于松了一口氣，悠閑地敬起了茶。

“梁奧，現在測驗也結束了，離開啟蒙堂之后你打算去哪啊？”問話的是葛氏三兄弟的老大葛舟，他父親是執劍閣的首座，想必執劍閣的學者們很擔心梁氏勢力會從學者塔擴張到執劍閣。

“我天賦不好，鐘弦光先生建議我要么去天心臺鉆研哲學藝術，要么去文昌館學習管理文書。”梁奧倒沒想那么多，老老實實地回答道。

“文昌館？”尹明朗一愣，“那不是我家祖宅附近嗎？今年招人？我怎么不知道。”

白遠接話：“尹爍你天天在學院里待著當然不知道。文昌館藏書浩若星海，書籍整理向來缺少人手，梁奧你去那兒倒也不錯，不過命源大學士可能……”

“命源大學士會擔心梁家勢力伸到文昌館。畢竟文昌館歷代都隸屬尹家，荒廢事小，易主事大。”李丹景一直在旁邊坐著，毫無存在感，此時不咸不淡地開口，周圍的貴族子弟竟都被他的坦率嚇了一跳。

“無妨，梁奧我還是信得過的。”尹明朗大方地圓了場，此時劇場漸漸人聲鼎沸，演員們也穿著戲服依次出場，他們先拜雅間里的貴族少爺，再拜臺下百姓觀眾，最后敬拜匾額上的雕像，后臺一聲鑼響，演出正式開始。

“你們圈子可真復雜。”燕陣此時就坐在尹明朗左手邊，趁著小伙伴們的注意力集中在舞臺上，他悄悄湊到尹明朗耳旁，小聲吐槽道。

尹明朗也壓低聲音：“誰說不是呢，我都懶得管這些破事兒。一幫法師，不好好施法，還搞起權利的游戲了……你趕緊申請來學者塔吧，到時候跟我混，保證你以后吃香喝辣，啥也不用操心。”

“你說話可一點都不像……”

“不像個小少爺？”

“……不像個正經人。”燕陣白了他一眼，尹明朗倒是很吃這一套，和他勾肩搭背，兩人笑成一團。

舞臺上上演的正是帝國禁劇《龍臺倒傾》，故事講的是遙遠的西夷聯邦有一位國王，與天神做了交易，求得長生不老，以致最后昏庸無道，天怒人怨，天神發怒，殺了他的長子和王后，把他驅逐到世界的角落，讓他獨自一人受盡永恒孤獨的折磨。戲詞中規中矩，布景也很是一般，不過題材有足夠的話題度，竟吸引來近百觀眾來看首映，雖然《龍臺倒傾》故事背景設置在西夷聯邦，但所有人都看的出來，舞臺上舉止荒謬可笑的“國王”正影射著太衍帝國當朝皇帝龍正乾。

“什么意思？那皇帝難不成還真長生不老了？”尹明朗自言自語。右手邊的白遠悄悄解釋：“命源大學士一直都沒告訴你，她在咱們兩三歲的時候去了趟中原，回來之后外面就盛傳皇帝長生不老的消息。在加上帝國突然把學城方圓百里以內三個縣的行政權都轉給了咱們，估計……”

“我姑媽真和皇帝達成了那種交易？！”尹明朗打了個寒顫，雖然所有人都說命源大學士有著讓人起死回生、長生不死的能力，但親耳得知自己的姑媽已經讓皇帝“壽與天齊”，尹明朗還是深感震驚。

“我父親經常跟我說起命源大學士的事跡。”白遠兩眼放光：“你以后也一定能當大學士，到時候哪怕是神靈都比不過你，咱們雙環學城就是世界的中心！”白遠想到得意處都快坐不住了，尹明朗在一邊反而壓力倍增。

“你以后可是要當大學士的人。”燕陣拍拍他的后背：“我也不會落后，到時候咱們一起登上學者塔塔頂，改改這兒的規矩。”

“你也要當大學士？”尹明朗不再理會旁邊興奮得快要上天的白遠，跟燕陣開起玩笑來：“你還是老老實實當我小弟吧。我看在座的這幫人里也就李丹景還有點可能當上大學士，我自己都感覺夠嗆。”

“上堂李氏，家學淵博。我父親也經常提起他們。”燕陣看了一眼角落坐著的李丹景，信心滿滿地說：“我跟蹤過那家伙，看過他引導語法，跟我半斤八兩。何況我玄文方面肯定比他厲害，你就等著我在三年后的祀星慶典上漂亮地打敗他吧。”

“你隨便，反正頭籌我是贏定了。”尹明朗向后微仰，雅間的椅子比不上他房間里的安樂椅，但也算柔軟舒服，他環視了一遍雅間里狂歡的孩子們，第一次有一種天上地下，舍我其誰的快意。很快這幫孩子就要長大，世界上也要刮起新的風暴，在真正的大學士眼里，日月山河不過都是玩物，就連人人敬畏的神靈，也要在天意的震怒下灰飛煙滅。

“我靠，這也太爽了吧……”尹明朗聽得津津有味，燕陣用胳膊肘懟了懟他：“我說，小少爺，你能不能有點貴族樣兒。要是我在家里說出這種粗鄙之言，我父親一定要讓他親衛狠狠打我一頓。”

“我說臟話了嗎？”尹明朗心虛地反問，轉移話題道：“誒你看，這個牌匾上面掛的小人兒挺可愛，你說這是不是他們劇團的吉祥物？”

燕陣撇撇嘴：“你在學院待久了，大概也沒聽說過神教。那個小人兒叫‘太游’，是十二位尊神中掌管文字、藝術和享樂的神，像是外面的舞臺、書院還有賭場這種場合，是一定要掛上太游保平安的。”

“太游？既然他掌管文字，為什么學院里從來沒見過他啊？”

“嘁，凡間的神哪里配得起學者的供奉。”燕陣對這些“尊神”嗤之以鼻，“倒是他們的信徒不好管，我父親說，那幫人都被信仰沖昏了頭腦，還是少了解為妙。”

“說得對，那群神仙可沒法讓人長生不老。”尹明朗喝了一口茶水，戲也演到最精彩的部分，舞臺上的國王抱起王后和太子的“尸首”，裝模作樣地嚎啕大哭，臺下一片歡騰，就在這時，劇院的大門被人猛地砸開，一群金甲士兵涌了進來，本來就狹窄的露天劇院瞬間變得擁擠不堪。

“大膽狂徒！竟敢公然妖言惑眾！”為首的是個錦衣貴公子，細眉鳳眼，氣度不凡，仔細看來也不過十幾歲的樣子，竟有本事號令如此多的士兵。

“哪來的土財主。”尹明朗不屑地諷刺道。

“世子來了？”燕陣驚呼，尹明朗眉頭一皺：

“哪家的世子？”

“外城安樂王龍永龐的長子，龍常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