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所有上班族一樣，蕓周一最忙，六點半做好早餐，誰起來早誰先吃。番長江醫院有班車，吃過早餐自己去小區門口等。蕓催著兒子吃過早餐，顧不上收拾，先開車送兒子上學，然后緊趕慢趕，八點二十九分二十九秒趕到單位打卡。打過卡，緊繃的神經才松弛下來，科室新來的路小麗已經打掃干凈了辦公室，殷勤謙恭地問：“部長，您是喝咖啡還是喝茶？我幫您準備。”
蕓給了小麗一個真誠的微笑，說：“不用，我自己來，你去忙吧，謝謝。”
小麗知趣地退了出去。
蕓在沒出事沒人記起，一出事就被人罵死的清水衙門上班。窮單位有窮單位的好，上級不關心也不關注，單位領導多年前將臨街的一堵墻推翻蓋成了門面房，讓這個茅檐低小的單位有了小金庫，每月有福利，每季度有全勤獎，每年終還有年終獎。所以工作清閑，福利健全，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蕓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地在這個鬧中取靜，修建于五六十年代的二層小樓里，渡過了二十個春秋。
當年大學畢業的蕓被分配到這里時，一千一萬個不愿意，那時改革開放的浪潮席卷著神州大地，政府剛提出大學生自主就業，就有成群結隊的大學生張開漸豐的羽翼向東南方飛去。蕓被分配到了市某建筑公司，去單位報道，差點被堆滿樓道的破銅爛鐵絆倒，拿著派遣證找領導，又差點被蹲在藤椅抽著煙朝地上吐痰，看不清尊容的準同事熏倒。那時父親尚在，蕓回家撒嬌耍賴帶威脅，說不換單位就隨同學們孔雀東南飛。父親最疼女兒，為了孩子，放棄了半輩子不求人的原則，拖關系將寶貝女兒改派到了這個清水衙門。
在那個青春飛揚，風華正茂的年齡，每個小年輕的心都在遠方。蕓也一樣，古城雖好，但上學呆了四年，視野拓寬，來自五湖四海的同學一聊，才知道自己如井底之蛙，才知道省城平均工資五百的時候，廣東深圳的平均工資已經到兩千五了。
世界那么大，誰不想去看看？蕓身在曹營心在漢，在不情愿中上著班，總想著找機會能去南方。
初到單位，扎著馬尾，蹦蹦跳跳的上官蕓跑腿打雜，沒多少事。后來當出納，管保險柜，跑銀行。再后來當會計，坐辦公室，管帳。單位上上下下六十三口人，平時來單位點卯上班的二十七人。工資全靠財政撥款，每年的預算申報既成定式，誰拿多少錢，禿子頭上的虱子，一清二楚。至于領導的不合理支出和費用，隨著業務能力的提升，她可以了無痕跡地將每一項正常化后，計入合理支出。
《肖申克的救贖》中關于體制的思考是這樣的，剛開始的時候你痛恨它，慢慢地你習慣了生活其中，最終你會發現，你不得不依靠它生存，這就是體制化。
時間在流逝，少女成了少婦，曾經想飛向遠方的翅膀不知何時悄悄脫落。為人妻，而后又為人母的她傾心養育著一雙兒女，感謝著不考核不評比，可以遲到早退，可以隨時請假的體制化的單位。
前些年財政撥款年底有盈余，蕓遵從領導意思將其和門面房租金收入，私下做了一些金融投資和不動產購置。資金滾動，幾進幾出，積累了不菲的財富。當然這個數目只有領導和她這個會計知道。
二零零九年，中央下發了《關于深入開展“小金庫”治理工作的意見》，整頓查處各單位的小金庫，蕓從市上學習文件后有點怕，將會議精神匯報給領導，領導態度明確地指示按文件要求辦，堅決支持擁護中央決定。然后問蕓：“咱這清水衙門，哪來的小金庫？”
若是剛來單位的黃毛丫頭，肯定會提醒領導，咱有啊，@#證券和%￥中心的商鋪，還有……
但那時蕓的寶貝小雅已經六歲了，她早已學會了如何在單位察言觀色，領會領導意圖。是啊，誰家還沒三分自留地，領導就是領導，泰山壓頂不動聲色，蕓從心底佩服不已。
作為會計職責，蕓還是想盡辦法，將明知有結余的財政撥款攤入各項正常支出，使得每年年初撥款和年底支出持平。
領導看蕓業務水平高，又善解人意，漸漸對蕓關照起來，有一年因爭取到專項撥款，年終結余頗豐，私下授意蕓以個人名義入手一個二百平的商鋪，二零一三年地鐵開通，商鋪位于地鐵出站口，價位暴漲，商鋪轉手，價格翻翻。雖然蕓并未分到多少紅利，但再次被領導的魄力和眼光折服，好的領導，就像蒲公英一樣，無論被風吹落在多么貧瘠的土地上，都能開出金燦燦的花來！
領導在這個清水衙門攢足了向上的力量，上調到市上去了。臨走時，對蕓說：“等我上去站穩，把你也調上去。”
蕓心里想，我到哪還不一樣做會計，這里不是挺好的嗎？一個月的工作，我一天就能搞定，其他時間還能能顧家管娃。心里想著臉上卻掛著微笑，祝領導仕途錦繡，步步高升。
新領導一上任，命蕓為財務部部長，蕓笑了，心想還部長呢，一個會計，兩個出納，滿打滿算三個人，多大的官呢。部長還沒干兩個月，黨組織找蕓談話，宣布上官蕓順利通過考察期，即日起，正式加入中國共產黨，并在入黨介紹人，黨委書記帶領下，對著黨旗莊嚴宣誓。
蕓感覺一切如做夢般，回家給番長江說，番長江幫她分析這是調到市上的老領導要培植他的新下屬呢。蕓辨道老領導上調后從來沒有聯系過她，番長江調侃妻子不懂政治，蕓不服氣，反諷：“你懂？”
番長江業務水平精湛，能力非凡，為人坦誠耿直，備受老院長賞識。老院長退休后，番長江作為院長不二人選，做好了接班準備，誰知半路殺出個程咬金，藥劑科主任被上級任命為新院長。醫院一片嘩然，番長江更是愕然。不過大家從小道消息知道了新院長的背景，嘩然瞬間變成了掌聲，番長江也閉起因愕然而圓睜的眼睛，自認倒霉，誰怪咱岳父不是李剛呢！
此刻的上官蕓坐在真皮轉椅了，活動著肩膀和脖子，長期用電腦，落下的脊椎病已經折磨她好幾年了。住院，理療，牽引，按摩什么招術都用過，時好時壞，無法治愈。
她站起來，拿著噴壺將陽臺上的綠蘿、文竹、金邊吊蘭噴了一遍，沖了杯咖啡，倚在窗前，花壇里有一顆手腕粗的綠梅，在寒冬臘月里繁茂的花蕾如一顆顆飽滿的玉珠，密密簇蔟地擠在枝條上，傲雪凌霜，含苞待放。十年前，老領導不知道從哪里搞來一棵小綠梅，讓門房老李植栽在花壇中，有一年老領導看著光禿禿的院子里盛開的綠梅，隨口吟道：“莫道春花亂人眼，唯有綠梅暗香來！”讓路過的蕓吃驚不已，沒想到一心經營仕途的領導還有這般風雅。
英雄改寫歷史，在陜北貧瘠之地梁家河插過七年隊的新領袖突然發力，將混沌不堪，烏煙瘴氣的官場風氣迅速扭轉。膽小謹慎的新領導私下讓蕓將小金庫能內部消化消化，實在無法消化掉，在上級部門規定時間內，上交國庫，以絕后患。老領導走時，己經將小金庫打掃干凈，只留下門面房租金給單位職工做福利和年終獎金。蕓遵照新領導意思按以往分配原則做了個職工福利報表，請領導簽過字，將小金庫內部消化了。沒了小金庫，蕓這個財務部長更清凈了。若早十年，蕓肯定會辭職跳槽了。可現在，上有老要照顧，下有小要陪伴，蕓更舍不得這份旱澇保收，上午點個卯，下午不見人的單位了。
蕓打開了辦公桌上的電腦，點開一個財務報表的文件夾，又在桌子上攤開黨委書記讓學習的《黨員主題教育》，九點鐘，領導通知開會，周一是單位所有在職人員出勤最齊的一天，應該參會的人員滿勤參會，新領導表示很滿意。十一點會議結束。中午兒子在小飯桌，番長江在醫院有工作餐，女兒小雅住校有學校飯堂。不用操心孩子們的吃喝，蕓中午便在單位飯堂隨便吃點，吃完抓緊時間在辦公室的長沙發上午睡。這一個多小時的午睡對蕓來說至關重要。若不養好精神，下班后哪有精力做飯、洗碗、給兒子講奧數，盯著兒子改錯題，背詩詞，聽寫英語單詞？哪有精力把兒子安頓睡后，洗大大小小的臭襪子和內褲？哪有精力擦桌椅板凳，拖地，打掃整理凌亂的家。
關了辦公室的門，躺在沙發上的蕓忍不住拿起手機刷了一通朋友圈，又在兩個上千人的小升初群里爬樓找了一遍關于2018年小升初的最新消息。一般情況下，朋友圈上午比較安靜，上班的都忙著開會，安排周計劃，處理領導布置的緊急任務。不上班的送完孩子回家睡回鍋覺，買菜做飯顧不上發言聊天。到了下午，忙完了睡醒了，大群漸漸活躍起來，別小看這千人大群，人才濟濟，藏龍臥虎，各路神仙都有，哪路諸侯都在。上至國家戰略，下到民間野史，營養搭配，奧數難點，中考動向，甚至如何參與高考自主招生無所不知，張口就來，脫口就出，誰要有什么疑難雜癥，艱難困苦，群里喊一嗓子，回復的比度娘還快還全面。兩個群里都是面臨小升初的家長，不同之處是一號群牛蛙、學霸家長偏多。二號群學酥、學灰家長偏多。在小升初政策尚未公布前，一號群家長寄希望于延續往年的528考試，名校公開選拔，透明陽光，簡單粗暴，能者上，庸者下。而二號群家長則既希望于傳說中的搖號，是的，名校之所以名校，還不是因為肆無忌憚地到處掐尖？大家脫光洗凈，一起搖，搖上誰是誰，把學霸牛蛙送進清北不是本事，把學酥、學灰送進清北才算真本事！有很多家長同時加入兩個群，互通有無，有時候支持延續528，拼實力。有時候慫了，又想搖一搖，碰碰運氣。這種家長的孩子一般屬于中上，拼實力上名校有點懸，靠運氣去搖，卻又不甘。蕓就屬于這種。不過兩個群又有共同之處，就是小升初的任何風吹草動，都會在第一時間轉發和共享。
不停亂蹦的消息的看得蕓眼暈，她想放下手機，卻被幾句話吸引：“去年長安市民辦學校小升初招生政策發布時提到，2018年將采取新的選拔方式，但一直未公布詳細內容，馬上到18年了，一點動靜都沒有，不知道教育局長一天到晚都忙啥呢？”
有人捂著嘴笑著回道：“教育局長的位子空了一年了，教育局能干啥，忙著選局長定政策呢！”
有人哭著說：“咱們這屆孩子真可憐，都成小白鼠了。”
有人猜測著網傳搖號的真假。
有人回復如果搖號，那點考校考還算不算數？有沒有用？
有人問如果搖號，奧數還上不上了？
幾百條消息翻來覆去，全圍繞著“搖號”這個小道消息展開，蕓困的不行，放下手機昏昏欲睡，想起兒子昨天因為突然通知點考，缺了一節奧數課，忘了給老師請假，想給老師電話解釋一下，卻睡著了。
一覺醒來三點，她起來洗了把臉，端著保溫杯在單位晃了一圈，看領導門關著，知道領導沒在她就沒啥事，將辦公室門半掩著，拿了個手包，輕車熟路去菜市場買菜了。四點半，趕在下班高峰期到來之前，后備箱拉著市場買的新鮮蔬菜和水果從單位出發，五點整準時在學校門口接到兒子。小單位有小單位的好，雖然五點下班，但領導親民，知道女同志既要工作又要顧家不容易，所以，只要不影響工作，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四五點有事的就可以先走了。
接兒子一路通暢，但回家路上趕上下班高峰期，平時半個小時的路程，四十分鐘過去了，還堵在二環上。艾商調侃“一行白鷺上青天，姐姐堵在路中間，千里江陵一日還，目前姐堵大二環。”還好，兒子在車上睡著了，好好睡一會，回家就有精神寫作業，刷真卷了。
如往常一樣，蕓回家先給兒子準備點心蛋糕酸奶水果，讓孩子先墊一下肚子，好專心寫作業。然后自己開始熬湯做飯。番長江若沒有手術按時下班，七點邊上到家，若有手術，就沒點了，做好飯，蕓準備打電話問番長江到哪了？突然想起艾商的事，沒接到她的電話，也不知道去沒去醫院，就給艾商打電話，電話無人接聽，門鎖轉動，番長江回來了。
蕓每天最緊張和精力旺盛的時候就是晚飯后檢查兒子作業，批改牛皮卷，督促兒子改錯的時候。小升初己經到了白熱化階段，點考，校考暗地里進行的如火如荼，她不敢有半點松懈，從三年級開始學奧數，不就是為了這一段的點考嗎？對于就讀普通公辦小學沒有校考的兒子來說，每一次點考都顯得彌足珍貴。每次聽艾商說哪個牛校又去可樂她們學校校考了，蕓羨慕妒忌恨的同時，就后悔當初幼升小時沒有給兒子擇校。不就是花錢托人找關系嗎？蕓很自責當初為何意志不堅定，聽信番長江小學讓孩子好好玩的歪理邪說，讓孩子上了區域內的一所普通公辦小學。唉，真是失之毫厘，差之千里。當時若花錢上個好學校，現在也不用如此茫然焦慮，孩子也不用花費這么多的時間和精力奔波于各個培訓機構，刷真題，做牛皮卷。自己也不用將成千上萬的費用心甘情愿地交到培訓機構，尋找內心的平衡和安全感了。
她比工作時還認真地檢查著兒子做的真卷，當檢查到行程問題出現空白時，忍不住發起火來，對兒子吼道：“這類題你做了多少遍了，還不會，要是點考時遇到，不會可怎么辦？一題八分，八分呀，兒子，一分一操場，失去八分意味著什么你知道嗎？”兒子委屈地看著火冒三丈的媽媽，悶著不說話，她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呵斥道：“讀題，標出關鍵詞。”兒子淚兮兮地讀道：“十一長假，弟弟和媽媽去外婆家，他們走了一小時后，哥哥發現帶給外婆的禮品忘在家里，便立刻帶上禮品以每小時8千米等速度追，如果弟弟和媽媽每小時行三千米，他們到外婆家需要兩小時，問哥哥能在弟弟和媽媽到外婆家之前追上他們嗎？”蕓指著兒子劃出來的關鍵詞，說：“你是怎么想的？既然劃出了關鍵詞，你先列一下它們的等量關系。”兒子晃著手中的筆，不吭氣，她強迫自己壓低聲調鼓勵道：“沒關系，你怎么想的就怎么說，動動腦筋，動動手，這道題你肯定能做出來。”兒子抹了一把眼淚看了媽媽一眼，問：“我怎么想的怎么說，你不許生氣！”蕓點點頭說：“只要是你動腦筋想的，我不生氣。”兒子指著題說：“弟弟和媽媽都走了一小時了，還追啥？如果外婆家在外地，打電話給媽媽讓到外婆家附近再買些禮物就可以了。如果在一個城市，找快遞直接送到外婆家，比哥哥追著去送省錢還省力呢！”蕓聽了又氣又好笑，吼道：“番大河，你成精了不成？”順起一本書往兒子頭上扇，兒子抱頭竄出房間躲在玩手機的爸爸身后，調皮地看著媽媽。番長江頭都沒抬懟道：“不會就不會么，值得這么大呼小叫嗎？每天晚上檢查作業雞飛狗跳的，那些奧數題，有的我都不會做，讓這么大的孩子怎么做？”
番長江本碩連讀，畢業于國內知名院校，一直不支持妻子拔苗助長式育兒方式，更不支持逼兒子死磕奧數，但又說服不了走火入魔的妻子，所以平時對兒子學習不管不問，由妻子全權負責。此刻，既然兒子躲在自己身后，便替兒子辯了幾句。
蕓氣不過番長江此刻的態度和立場，平時不管孩子罷了，關鍵時刻，竟然倒戈站在兒子一邊，讓自己在兒子面前顏面盡失。越想越氣，抄起手中的牛皮卷甩了過去，番長江頭一偏從容躲過，繼續低頭玩手機。兒子看媽媽如母獅子一樣真怒了，撿起地上的牛皮卷說：“媽媽，你別生氣了，這道題我突然會了。”
每次吼完兒子蕓就后悔，并暗暗發誓，再也不吼孩子了，可針扎誰身上誰疼，面對錯題，面對粗心，何以解氣？唯有大吼！
老師打電話來：“家長您好，番大河同學該續費了，針對我校在冊學生，機構特別推出一對一優惠，一次報六十節課可享受七折優惠，名額有限，請您給孩子考慮一下。”蕓說好，周二送孩子上課時再說。放下電話和番長江商量，要不要給孩子報一對一？番長江本來就不支持對培訓機構的過度依賴，聽說要報一對一，說了句有病，回房睡了。
蕓心里合計了一下，一對一六十節課打七折，應該在兩萬左右，正好可以把寒假的時間利用上，查漏補缺。一想到又有兩萬多的支出，蕓不免有點心疼，夫妻倆一個月才能收入多少啊？上大課雖然費用低，但針對性不強，成績提高太慢，關鍵時候還得開大火燉，蕓咬咬牙，決定給大河報一對一。
兒子聽說又要報班，喊叫起來。蕓了解自己的兒子，等兒子喊叫累了，給兒子講講道理，買了一堆愛吃的零食，就會乖乖屈服的。誰知道這次兒子就像地下黨進了渣滓洞，任憑媽媽如何威逼利誘，寧死不屈。番長江也在一邊冷言冷語地支持：“算了，別逼了，逼過了后悔都來不及了。”
但蕓鐵了心，，要在這最關鍵的一個月里陪兒子做最后的沖刺。去報一對一時，老師又勸說不如給孩子再報個半日制，這樣寒假早上送來，晚上接，不用來回跑，機構有生活老師照顧，午飯安全都沒問題。又說他們不是為了賺錢，番大河這么好的苗子，加把勁上五大應該沒問題，別在關鍵時候把娃耽擱了。蕓心里有數，兒子雖然聰明，但學習的專注度不夠，成績并不出眾，加把勁夠個二類差不多，若想拼五大，難。就算脫幾層皮，勉強混進五大，能不能跟得上也是個麻煩事。到時候，娃自卑家長受累，搞不好，像有的孩子自暴自棄了，沉溺網絡了，離家出走了，成了問題少年了，那就麻煩大了。心里有數歸心里有數，可她經不起機構老師的循循善誘，尤其老師拿出孩子的八次模考卷，有根有據地分析一番，說孩子從開始的四十多名，如今已經到了前十，說明孩子潛力很大，好好挖掘，肯定能被五大挑走的。
蕓有點心動，老師最后的結束語打動了她：“咱們家校同心，努力了，沖上五大，孩子前途一片光明，就算沒沖進五大，進入二類，咱們也無怨無悔，別到時候只差幾分，后悔莫及。”
好吧，蕓準備再給兒子報個半日制，老師飛快地敲打著計算器，顯示屏上跳出一串喜悅的數字，蕓看了一眼，心里飛快地想了一下工資卡上的余額，有點退縮。問老師有沒有優惠？老師很嚴肅地說：“到這個時候了，長安市沒有哪家機構有折扣的，要不您再考慮一下，是孩子的前途重要，還是錢重要！”
罷罷罷，二十四拜都拜了，不差這一哆嗦！
蕓脫口而出：“當然孩子重要！不過我回去再和孩子他爸商量商量。”
晚上番長江回家特別晚，說一臺手術做了五個小時，人都快癱了，連腳都不洗就癱在床上，蕓邊熱飯邊說了報半日制的事。
番長江不耐煩地說：“你想把孩子逼成啥樣？你不累嗎？他才十二歲，正長身體的時候，勞逸結合，才有利于孩子心智成長，擁有健康的體魄才最重要。要我說去tm的奧數奧語，全都是培訓機構營銷手段！你冷靜想想，知子莫如父，咱家大河平時考試成績如何你不清楚，他就不是刻苦勤奮型死學式孩子，你為何不能給孩子一個準確現實的定位？培訓機構之所以如此肆無忌憚地盤剝家長，就是抓住了家長死都不愿意承認和面對自己孩子終將平庸的現實！”
蕓被番長江迎面潑了一盆冷水，心里雖然覺得他說的不無道理，但嘴上卻不愿讓步，懟道：“終將平庸，是懶人的借口！越努力越幸運，越努力越強大，只有你這種自甘墮落，不思進取的失敗者才終將平庸！”
夫妻吵架時往往會因失去理智，而引爆平時繞行的雷區。番長江自新院長上任后，因被壓制一直心中不爽。打人不打臉，揭人不揭短。番長江被妻子打到七寸，像只被激怒的熊，從床上一躍而起，瞪著發紅的眼睛，發出了低沉悲憤的吼聲，好像準備撲過去把妻子吃掉。
蕓從來沒看到過儒雅的丈夫如此暴怒過，有點后悔方才語速過快，唇槍舌劍地擊中丈夫死穴，一時愣在床邊。
兒子不知何時站在臥室門口，突然撲過來護在媽媽胸前，對著發怒的爸爸喊道：“熊爸，你不許吃我媽媽！”
熊爸是兒子對番長江的昵稱，兒子通常撒嬌賣萌有求于父親時才會使用。此刻，兒子緊張的表情和舍身護母的舉動，還有這句稚嫩卻凜然的話語，讓劍拔弩張，一觸即發的緊張局面，瞬間充滿喜感。
蕓意識到自己過了，柔軟了下來。拍拍兒子說：“沒事，熊爸就是做做樣子，嚇唬嚇唬熊媽而已。”
兒子不太相信，看著熊爸漸漸松弛下來的拳頭和變得溫和起來的表情，懂事地對蕓說：“媽媽，我都聽到了，半日制報上吧，反正我們班下午不是寫作業就是看電視，也不上課，吵得很。”
番長江見狀口吻也緩和起來，說：“兒子沒意見想報就報上，不要把娃累著就行。另外問問學校老師，每天下午請假不去學校，批準不？”
蕓看丈夫恢復了正常，哼了一聲說：“他們學校巴不得孩子都不去呢。”蕓心里想，當初都怪你，幼升小時我說給兒子擇校，你非說沒必要，童年就是要玩，民辦學校孩子一年級就學奧數，純粹是摧殘祖國花骨朵，讓大河就在片區內的公辦學校好好享受童年的快樂，小升初的時候再說，轉眼小升初，大河緊趕慢趕四年級在外面報奧數班，明顯不如人家早就開始學的。你偷的懶老天爺都給你記著呢，人家早學的孩子，跟著大班走就可以了，我們輸在起跑線上，如何追得上？報一對一，半日制，都是為了開掛追曾經落下的路程！蕓不想將剛熄滅的戰火再次點燃，心里雖然想著，但忍著沒有說，拉著兒子去房間做真卷。
番長江提醒得對，蕓先打電話問了問兒子的好朋友青山媽媽，青山媽是一個工程師，因兩個孩子是好朋友，六年下來，兩個好朋友的媽媽不知不覺也成了好朋友。青山媽一聽蕓說想給孩子報半日制，雙手贊成，順便在電話里發泄了一番對學校的不滿，兩人約好一起去向老師請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