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八十老者披著少年皮
- 巫山猶錦樹
- 五六白七八黑
- 2491字
- 2019-06-03 21:07:43
三人在余甘樓就要各自分開,慕流云對衛清安笑得溫和:“清安同我一起吧,師父說前日的棋局想到了解法,要再與你殺個幾百回合。”
衛清安不做他想,上了慕流云的馬車,坐騎挾云在馬車旁亦步亦趨地跟著。沈南丘自行回沈國公府。
慕流云看著面前這張俊朗的臉,微微嘆氣:“清安非凡人。”居然能讓他家不開竅的小丫頭心動。
衛清安一臉疑惑。
慕流云抖了抖廣袖,道:“清安近日可曾見過公主?”
衛清安挑眉,起身就打算下馬車走人。
慕流云輕笑,攔住他道:“那我們便換個話題吧。你可知南丘方才犯了什么毛病?”
衛清安搖頭:“南丘每日都犯不同的毛病。”言下之意,自然是不知這次又是為何。
慕流云道:“南丘才智過人,肆意風流,但可惜了身在謝國公府,難免為之所累,不過這也是斬不斷的血脈至親,在所難免。此次謝國公府出事,東陵王世子在陛下跟前求了情,陛下才順著臺階免了謝國公府的罪,他方才是想讓我們閉嘴不要說了,要說也背著他說,不然他忍不住也會跟我們一起罵起東陵王府來。”
衛清安開口:“南丘分得清輕重。”
慕流云笑道:“正是因了分得清輕重,這才有點麻煩。日后有關東陵王府那位矜貴的世子的事都避著他吧,他也樂得個清閑。那只小狐貍平時一副聰明伶俐的樣子,若是自己要騙自己,也夠難受的了。”
衛清安思索了會,道:“東陵王世子素有佳名,更何況此次幫了沈國公府,南丘為難也是情有可原。”
慕流云端坐在馬車內,氣質高潔如君子,他盯著衛清安看了半響,才道:“若非知曉衛大將軍的立場,我都要以為小將軍是在挑撥離間了。”
衛清安眉眼不動:“我非東陵王府的追隨者,也不是公主府的誰,想如何說便如何說了,你若非要扯上挑撥離間,我也無可奈何,若不放心我,下回便不要找我做這樣的事,此次我也只是看在南丘百般懇求的面子上才去的。更何況,家父忠于大晏,人盡皆知,身為人子自當子承父業,本就不會去做這些挑起紛爭之事,慕公子如非要做那度君子之腹的小人,我也不好攔著,惟愿慕公子無論如何都能愉快。”
慕流云瞇眼:“你這話說的倒像是我怎么了你,我只是覺得子承父業自然是好,只怕有些人非要去爭些不屬于自己的東西。”
衛清安道:“慕公子有經天緯地之才,這等人又何需耗費公子心力,公子著眼處當在天下人,而非一盤混亂不堪的殘棋。這等棋局代代都有,費心費力還討不著好,倒不如將精力放在安邦治國之上,發發慈悲救救這天下的百姓。”
慕流云偏頭笑道:“小將軍這便錯了,我大晏民富國強,怎在你說來反倒是民不聊生質子為食一般,罪過,罪過。慕流云一介草民,無經天緯地之才,卻也知朝堂不安家國不定的道理,現今值各家世子顯神通之際,公主在那些人當中真可謂是明君之才,我助公主功成,便是在做天下間最對的事。”
衛清安道:“江山非王姓,而姓天下人之姓。這一代若無明君圣主,總有有才之士揭竿而起,若真到君上昏庸朝野無光的那日,自有適合之人來做這君王,安這朝堂。若是為了非要捧個所謂的圣主上那位置,而害了社稷根基,那豈不是本末倒置了?”
“你覺得我本末倒置,我反倒覺得你糊涂,若真到了朝野無光之際,又怎能不慘象遍地,那時你莫不是還能生出通天鉆地之能,帶著你那些百姓那些基業躲起來,待到你的明君出世,再從哪個深山老林天上地底蹦出來?不然你要如何護住那無人管制的基業,又或者衛小將軍覺得自己有那個治國才能,如高祖一般武能安邦文能治國,將這個天下牢牢地守住,若真那樣,你不就是最明最圣的那位,振臂一呼便能登高為王稱帝了,倒真是,讓我好生羨慕呢。”慕流云仿佛沒有意識到自己說的話有多么逾矩,仍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樣子。
衛清安聞言自覺受到了侮辱,猛地起身,話語中已帶了三分火氣:“慕公子說的哪里話,我出自衛家,自幼就學孔孟之道,雖是武將,亦通文理,君為上不可犯的倫常綱理還是知曉的,自不會做那等糊涂事,也不覺得自己便有通天之能,只是以為若因爭儲而誤了這基業得不償失罷了,大晏至今百余年,尚未能完全恢復前朝最盛時光景,邊關時時便有戰事。慕公子說句安朝堂而定邦倒是簡單,但定邦又豈是一朝一夕便能做成的。”
慕流云苦笑,坦誠道:“我本無意與你說這么多,現如今聽了你一番言論,倒覺自愧不如了。衛清安不愧是衛家的清安,我出身市井,所知所想自然與你有天壤之別,原以為自己雖算不得聰明絕頂,但也上得大雅之堂,與你爭論了一番,才知自己最是淺薄不過。我說了這么多冠冕堂皇的話,又是安邦又是安朝堂又是定家國的,其實都是虛言假話,我想的其實只有功名利祿罷了,你也不必勸我什么值得不值得的話,我幼年時淪為乞兒,朝夕食不果腹,后來遇見了師父,師父卻篤信天命,我只好汲汲營營,妄圖在這世道做出些事業,我虛有名聲在外,擔心自己失了伯樂,做個駢死于槽櫪的千里馬,便巴著阿玨不放了。”
他看了看衛清安:“我知你不待見阿玨,思前想后,唯有覺得她心狠才有這么一番不待見吧。你是不曾見過她從前的模樣,哪是現在這般,可若是不像現在這般,她又哪能活到今日。陛下當年分明就是想要她死的,若非弦歌殿下尋了師父護著,安得今日玨公主,不過京城許多人倒是可松快上許多。我而今也想說一句,不是誰都像衛小將軍一般可以清風霽月君子昭昭,我、南丘、阿玨,我們本就是泥潭里掙扎求活的人,連身邊人都護不了,甚至連個值得護的人都沒有,因而我們臭味相投湊一塊去了,小將軍看不起我們是理所當然,枉我們還想要拖你人泥潭,實在是大大的不該,畢竟這世道還需有你這樣的人來拯救。”
衛清安張口欲言,卻被打斷。
慕流云看著他,突然笑得不可自抑:“我原以為你同公主很像,都像八十老者披著少年的皮,后來覺得一點都不像,若說衛小將軍是尊殺神,偏偏心懷了天下,阿玨就是廟里的泥胎木偶,打著菩薩的名號,白白受了香火,卻任信徒說何都不理會。”
“……”
衛清安冷眼看他。
慕流云正色:“我自認是匹千里駒,已覓得良主,縱然前路再難,此路再錯,也絕不會回頭了。天下可當得上明君圣主的人自然有許多,可他們并不都是一樣的,有用我慕流云的,也有將慕流云棄若敝履,視若腳底泥的。玨公主便是那位用我的明主。我知你不贊同我的話,今日算我不該請你上這馬車,幸而為時未晚,外邊天色還亮著,衛小將軍這就回去吧,我就不送小將軍了,夜路難走,我心里也是害怕的,得趁早回返。”